“够了够了,有听没有懂。”黑猫不耐烦地说,“你带我去。”
突然一阵风吹来,桓景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站在窗外了。
黑猫就在他脚下,绕着他的脚踝催他出发。
“哇!黑猫咪你好厉害!你一定不是普通猫咪吧?”桓景惊讶地发现这件事,边走边惊叹。
“少废话,快走。”猫急匆匆跟着桓景迈开步伐,口里还小声嘀咕,“普通猫会说话吗?白痴……”
“黑猫咪你说什么?”桓景没听清楚。
“本来就不是说给你听的。”黑猫没好气的回答,“还有,别叫我黑猫咪。”
“噢。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桓景!”
“不告诉你。”黑猫咕哝着,“而且我也没问你叫什么……”
“什么?”
“没事!”
县城西郊的王屠户家,是栋破破烂烂的木头建筑物。桓景带黑猫左绕右绕晃了老半天才来到这里,明明是凉爽的夜,黑猫却累得喘气不已。
“嗯。”桓景在房前停下脚步,“黑猫咪,你累了吗?”
“我不累,只是魂快飞了。没瘟神簿我没力量……”黑猫舌头一伸一缩地哈气,“你该不会要说你迷路了吧?”
“没有,到啦!”桓景指指眼前的小房子。“王屠户家。”
话还没说完,黑猫就飞身上了屋檐,在屋顶走一圈,又跳下来。桓景奇怪地看着猫小小的脸,他似乎在生气。
“这里没有瘟神簿。”黑猫的绿眼眯了起来,“你不会记错地方吧?”
“你问王屠户住哪。我就带你来他家啊!”桓景无辜地眨眨眼睛。“你要找书得早讲,他放在摊子上嘛!”
“够了!”黑猫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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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户的摊子在城中市集,六岁孩子又走不快。这样来回半个县城,等桓景找到那本黑皮书,满月也快下山了。
“找到了!是这个吧?”
桓景兴奋地从木头摊子的抹布底下挖出黑皮书,拿到早已累瘫的黑猫面前。书碰到猫鼻子的一刹那,黑猫变成了高大的黑袍青年,桓景只有他腰那么高。虽然桓景还小,可是他觉得这青年很好看,他乌黑的长发披到肩上,有着长长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尖尖的脸,还有一张月光下看起来没什么血色的嘴巴。
“太好了,还好在天亮前找到。”黑衣青年弯着薄薄的嘴唇笑起来,低头看看桓景,“谢啦!小弟。”
“大哥哥,你是黑猫咪吗?”桓景瞪大眼睛仰着头,“你变好大喔!而且,你好漂亮。”
“没空跟你胡扯,我得把落掉的工作赶完。”青年把手按上桓景的小头,扭往家的方向,“我得谢谢你。所以你先回去睡觉,明天下午,到城北的桥边找我。”
“那我……”
没等桓景话说出口,他就不省人事了。待他醒来天已大亮,而且好好地躺在家中床上。
孩子就是孩子,什么事情都会当真。无论父母怎么说服他在作梦,小桓景就硬是不信,趁大人睡午觉的空档往约定的地点跑,他才不认为昨夜的奇遇只是场梦。
人来人往的城北桥边,桓景找了又找,才终于看到昨夜见过的青年在一棵大树下远远躲开人群。晚秋下午微凉的风吹过,黑袍青年躺得怡然自得,靠在树根上仔细研究那本黑书,直到桓景童声打破昏睡的午后。
“黑猫哥哥!”
听到那个叫声青年就皱眉,小男孩蹦蹦跳跳地冲过来扑在青年身上,倒是一点也不认生。
“黑猫哥哥你好难找喔!”桓景天真地笑着,小脸颊红通通的发着汗,“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黑袍青年“啪”一声把书合起来,小心的把书塞回兜里放好。在试过两次把小桓景从大腿上赶走失败后,他终于放弃,然后很严肃地开口。
“小弟。你听清楚……”
“我叫桓景。”男孩晶亮的眼睛盯着青年的脸。
“好,桓景。你仔细听着,”青年屈服,“我不叫黑猫咪,也不叫黑猫哥哥,我是瘟神。” ,
“噢!原来哥哥你叫文生啊!”桓景开心地说,“我知道!隔壁街的张秀才也叫文生喔!我会写喔!你是不是他的弟弟?”
“不是张文生的文生!是瘟神!瘟神!”青年——也就是瘟神,生气地说。他甚至忘记该纠正小孩名字一样的是亲戚的错误观念。
“不是那个文生?然后是文生?”桓景歪头。
“是瘟神!”
“文生?”
“瘟神!”
“文……”
“够了!”瘟神气得大吼,他受够了这个口齿不清的笑话。更气人的是,小鬼是认真地相信他叫文生,“我不是叫文生,我是神!瘟神!”
“可是神不是都叫什么什么神吗?”桓景认真地说,“你叫文生,又不是什么神。”
“算了。”瘟神终于放弃,跟六岁小男孩讨论这类问题是他的错,还是快快把事情解决,早点摆脱这个小鬼为妙,“好,总之你帮我找回了瘟神簿,我必须报答你。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桓景不懂。
“就是说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想要的东西都可以跟我讲。”瘟神耐着性子解释。
如果今天桓景是个普通小孩也就罢了,顶多要点糖果饼干,或是什么小玩具之类的。可是他是桓景,不是一般小孩。
“可是我没有想要什么耶!”桓景扳着指头数,“我有爸爸、妈妈,有地方住,每天有饭吃有衣服穿。妈妈说人要知足,不要心要什么多余的东西。”
“别管你妈妈怎么说。”听他讲话,瘟神火就上来了,“你心里有什么想要的,说就是。”
“真的……可以吗?”桓景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不敢看瘟神,“要什么都可以说吗?”
“可以,你说得出来我就做得到。”瘟神心情好了点,只要愿意说出来,人类的欲望很好解决。
“那我就说啰?”桓景害羞地说。
“快说啊!”瘟神催促。
“我想要朋友。”
“什么?”
瘟神不敢相信,这么啰嗦活泼不怕生的小孩竟然唯一的愿望是要朋友?看着小鬼那副担心自己要求太多的表情,瘟神剑眉开始变形。
“你没有朋友?”他问。
“我……我本来有很多朋友的。隔壁的小花、阿牛……还有其他好多小朋友。”小桓景扯着衣袋,似乎不知怎么开口,“可是最近他们都不见了,不知道跑去哪里……”
“不见了?”
“大人说,大家都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回来了,然后大人又说我应该看得到。”桓景小小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我只是觉得好奇怪,大人说他们走了之后,他们有跑回来跟我说再见。可是之后,就再也没看过他们……”
听到这,瘟神了然于胸。桓景说的是病死的那些孩子们,因为这场瘟疫,城中孩子死去大半。这种事瘟神簿上记得清清楚楚,瘟神比谁都明白,这场瘟疫要持续很久,在桓景成人前,全县城应该只剩一个孩子。
“所以你希望那些小朋友回来陪你?”瘟神声音低了。
“我不希望。”桓景摇摇头,“妈妈说,他们都去别的地方过更好的日子了,很高兴他们不用在这继续受苦。既然这样,我也不希望他们回来。”
“唔……”
“文生哥哥,你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桓景有些害怕地问。
“最近是不会。不过我本来就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这里我停个几年就走吧……”瘟神伸手拿怀里的笔记,“等等我看一下……”
“你走了之后,还会回来吗?”桓景认真地问。
“会啊!”瘟神认真地翻起瘟神簿,“你十六岁那年我会再回来……”
“那文生哥哥,你当我的朋友吧!”桓景笑开。
“啥?”
“既然旧朋友不能回来,那就交新朋友啊!”桓景认真地说,“我很喜欢文生哥哥,所以要文生哥哥当我的朋友。”
“你有病啊?”这句话瘟神一天之内第二次骂出口,“你要跟我这个瘟神做朋友?”
“为什么不行?”桓景疑惑,“我也和那个文生哥哥是朋友啊!只是他最近生病了大家不让我去看他……”
是啊!为什么不行?瘟神自己也想问。不管天上地下,神啊人啊只要是正常的都不会想跟瘟神接近,要有的顶多是些吃尸体或散布疾病维生的妖魔鬼怪。赶他诅咒他的很多,可是从来没有谁想过要和他做朋友。
“既然没有理由,那就是可以啰!”桓景跳起来,“噢耶!我有新朋友了!”
开心交到新朋友的男孩往旁边草地上滚去,瘟神看着桓景,突然觉得阳光也没那么刺眼了。瘟神起身,走到男孩身旁蹲下,其实在太阳底下也蛮好的嘛!
“你,为什么想跟我交朋友?”瘟神问。
“因为你说你最近不会去很远的地方,就算去了还会再回来。”桓景躺在草上认真地说,“而且,你很有趣。”
“我很有趣?”瘟神挑起一边眉毛。
“对啊!”
话才说完,小桓景突然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坐起来,在瘟神惨白的脸上用力一亲,然后开心地翻到一边。
“而且,你很好亲!”小男孩格格笑着。
“我敢说,你有病。”瘟神一手抹去脸上男孩口水,另一手按住男孩额头不让他乱滚,“而且,绝对不是我让你生病的。”
为了实现自己“你说得出来我就做得到”的诺言,也为了某种奇怪的原因,瘟神真的跟桓景变成了朋友。每天晚上瘟神要工作,白天就让桓景拉着他四处游玩、拜访人家。在城里孩子所剩无几的现在,孩子走到哪都很受欢迎,再加上桓景可爱的个性,简直让他无往不利。
天真的桓景喜欢到处炫耀自己的新朋友,所以拉着瘟神一家家拜访朋友。瘟神拗不过他,只好给他拉着四处跑,去看只要跟自己见过面就该得病惨死的人类。大人们除了觉得这“文生哥哥”阴阳怪气之外,顶多背后嫌他轻浮了点。不过一个会整天跟小鬼四处跑的大男人,大概大人也不期待他多认真就是了。
一开始没人注意到,日子多了就有人开始起疑心。只要桓景带那个“文生哥哥”去拜访过的人家,没多久就会有人得瘟疫死去。渐渐城中开始了不好的流言,说桓景惹上了瘟神,人人开始排斥这个孩子。小桓景不懂发生了什么事,瘟神也跟他说不通。最后桓景的父母终于受不了了,决定把这孩子送走。
东南山上有个仙人叫费长房,听说有斩妖除魔的能力。既然要找人收留,又得要驱除桓景惹上的不知名妖魔,就只能靠仙人了。桓家夫妇不给桓景跟“文生哥哥”道别的机会,带着孩子到东南山上找仙人。要嘛求得仙人出山收妖,要嘛就把桓景交给神仙,也少个患害。
桓家一家三口跪了七天七夜,终于求得仙人出面。费长房看着灵气逼人,身上又带着瘟神邪气的桓景,皱起长长的白眉毛。
“我不管人间事务很久了。收他为徒可以,可是他得一直住在我这,不能跟外界有任何接触。”费长房说。“这孩子是良质美材,再放任下去会走上邪道。”
听到这话,桓景的父母当然求之不得。俩人叮嘱了桓景要听话之后,就丢下孩子逃难似的下了山。回去乡人问起,他们就说孩子为了斩妖除魔,上山和神仙学艺去了。说也奇怪,自从桓景上山跟随费长房学习仙术后,汝南县四周渐渐就退了瘟疫。
大家庆幸瘟神离开的同时,也没忘了提提桓景这个奇怪的孩子。
桓景非常听话,虽不愿和“文生哥哥”分开,父母要他好好听师父的话他也是乖乖照办。在山上的生活很无聊,只有费长房和他的仙术可看可学。仙人不多话,除了教学之外没什么话说,生活中每天只有念书和练剑,再不然就是吞云吐雾吃松子。
也多亏了桓景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才撑得下这成仙的沉闷日子。
于是一晃眼九年过去,小小的桓景长成高壮的小伙子。费长房教他许多仙道和斩妖除魔的法术,他都像海绵吸水般囫囵吞了进去。
一日,桓景在院中练剑时,已经很少指导他什么的费长房走过来。少年躬身行礼后,费长房交给他一把青龙降妖剑,要他下山。
“九月初九,汝河瘟魔又要出来害人,你赶紧拿着这把剑回乡除害。”费长房说。
“喔!意思是说我可以下山了吗?”桓景喜出望外。
“可不是要你下山去玩的。”过了这许多年,费长房还是受不了徒弟的乐天性格,“好好照着我说的话做,才能救你的家人。”
“是,师父。”桓景正色站好。
“这里还有茱萸叶子一包、菊花酒一瓶。带着你的家人上山,把叶子分给每人一片,让瘟魔不敢近前;把菊花酒倒出来给每人喝一口,可以避瘟疫。”
“好。”
桓景虽然答得认真,师父却放心不下这年轻的徒弟。费长房知道桓景虽然天资优异,为人却不是普通的单纯,常常是非不分。想起当年桓景上山时代的瘟神邪气就让他忧心,他没有跟桓景讲过当年的玩伴是谁,天晓得到时候少年会不会心软?费长房已经退隐山中许久,这次放这徒弟下山,他竟起了自己一探的念头。
“九月初九,在家中等我,我会前去助你一臂之力。”最后,费长房终于这样说。
费长房招了一只仙鹤送桓景下山。仙鹤只送少年到城郊,所以没看到也没办法向主人回报,其实桓景还没进城就又跟瘟神搞在一起了
城北的桥旁,那个无人角落的大树下,桓景路过时多看了一眼,果然熟悉的黑色身影在那。九年过去,他的容貌没有一丝变化。桓景早已不是小孩,跟仙人学了这么多年,他也认得出非人异物。
“文生哥?”
桓景走近,瘟神抬头。隔了这么久,瘟神苍白的容貌依旧,他一眼就认出了桓景,笑看少年带着戒备的神色走近。
“你回来啦?”瘟神说。
苍白薄唇不变的微笑,可是这笑容现在看在桓景眼中带有一丝邪气。少年恍然大悟,童年的玩伴绝非凡人。
“你绝不是一个叫做‘文生’的人对吧?”桓景走上前,试探地叫。
“喔!当然不是。”瘟神阴阴一笑,“好高兴你终于想通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瘟神,专门给人间带来瘟疫的瘟神。”瘟神无所谓地说着,“十年前我就跟你讲了,是你听不进去,硬要跟我做朋友。”
“大家都说瘟神是害人的,我师父也这样说。”桓景皱起眉头,“可是你为什么不会害我?为什么当年全城瘟疫只有我家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