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脸莫名。“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你太天真了,若是我的身体早就被糟蹋、被弄脏了、再也洗不干净,就算逃也没用……没有人会怜惜的……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燕九恍恍惚惚的低喃,旋过身去,往来的路上走,宽大的袖摆在夜风中飘动。
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她在后头扬声轻叫,“喂……你不要这么自暴自弃……人活着就有希望……喂……”直到对方走远,消失在穿廊的那一头,她才闭上嘴。“怎么办?如果这座府邸的老爷真的是那种败类,我才不想伺候他,以为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就干出那种坏事,简直不是人,真该遭天打雷劈。”
拿出藏在胸口的东西,她摊开绢帕,一边走着,一边吃着里头的白米饭。“明天早上就跟忠叔辞工好了……嗯,就这么办。”
第二章
“你要辞工?!”
三个年纪都是坐四望五,又是结拜兄弟的汉子异口同声的叫道,其中一个还是大老远将她从陶米镇带回来的燕忠,这次还以为可以撑久一点,不必三天两头就征人,想不到她都还没上工就说不干了。
方头大耳的燕孝抓了抓脑袋,想着要如何挽留她。
“那怎么成?爷不能没人伺候……”
“是啊!你连爷都还没开始伺候就说不干了,到时外头的谣言铁定传得更难听了。”燕忠捻着八字胡,愁眉深锁的说。
叹了口气,个头瘦小的燕义也很无奈的两手抱胸。 “说不定还会说爷是个疯子,还会杀人什么的。”
其他两人点头附和他的话。“嗯,有这个可能,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那种事发生,一定要保护爷的名声。”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明月也觉得很对不起他们。“可是……”
燕忠早在之前便已先打听过她的情况。“没有什么可是,爷是难伺候了点,不过绝不会虐待下人,只要认真工作还能有额外的奖赏,何况你家里的亲人还等着你攒够银子衣锦还乡,你也不想让他们失望吧?!”
“嗯,这么说是没错。”她也很为难,可是想到老爷的怪癖,明月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打人。“那你们为什么自己不去伺候老爷?”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面有难色。
“这……也不是我们不愿意……”大概是爷以前吃过苦头,除了死去的老爷外,不喜欢其他男人太靠近他。
“是爷不希望我们去伺候他……”爷一直把他们都当作自己人,当然不会答应了。
“总之就请你先试试看,一切拜托了。”用无比诚恳的目光瞅着她,他们的目光让明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只要人家这样低声下气的拜托,她就心软的说不出拒绝的话,最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就暂时留下来……”
“真的吗?太好了!”
“明月,谢谢你救了我们……”
“我们会一辈子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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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每天都要睡到申时才会醒来……
你就睡在寝房后头的小房间,让爷随时可以找到你……
还有爷很怕寂寞的,所以你只要跟在爷身边,陪爷说话闲聊就好,什么粗活都不必做……
另外……爷也不爱吃……
爷常作噩梦……
明月已经头昏脑胀,听到后面,前面早就已经忘光光了。果然是个不太好伺候的主子,毛病一堆,这也不行、那也不要,难怪前面十几任贴身婢女都干不久。好吧!既然都来了就做做看,就像忠叔说过的,当下人的就是要学会怎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主子的行为要视而不见,因为他是主子,而主子要做什么,他们这些、下人管不着。
“未时快到了,该进去了。”
她端着洗脸盆来到房外,在进去之前先敲门。
“我是新来的明月,请问老爷起来了吗?”明月心想昨晚遇见的那个年轻男子不知道在不在里头?若是在的话,是不是要当作没看见?有机会的话还是再劝劝他好了,不要再这样作践自己。
“进来吧!”
房里传来的低哑男性嗓音让她收回思绪,没想太多,她一手捧好脸盆、一手推门进屋,然后顺手将它关上,走过小花厅,来到屏风后头的内室。
而燕九此时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雪白长衫,只是袖口上沾上了让人看了沭目心惊的红色液体,连双手上都有。“你来得正好……”
话才说到这里,明月已经低呼一声,将脸盆随手一搁,大惊失色的奔到他身前,“你流血了?”
“不是,这是……”
她瞥了一眼垂下帐幔的床榻,一个恐怖的猜测浮现在脑中。“难道你、你、你杀了老爷?你真笨,要是真的受不了可以逃,犯不着杀人,杀人是要偿命的,你知不知道?”
“你……”燕九原本想嘲讽回去,笑她想象力太丰富了,但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又觉得好玩,转念一想,恶作剧的念头油然而生。“想不到会让你撞见了,既然这样,不如我到衙门投案好了,反正到了外头,身无分文也是活不下去,不如死了算了。”
明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真是笨得可以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犯不着为了那种只会玩弄别人的色老爷被砍头……你趁现在快逃出府去吧!我、我帮你引开府里其他的人,你先去换件衣服……”
“那老爷的尸体怎么办?”他藏起眼底的诡笑问道。
她愣住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好办法。“不如……我们一起逃吧……对,就是这样,我们快走……”
“噗!”燕九笑倒在椅上,媚笑如花,眼波横睨的模样真可以颠倒众生。“哈哈……哈……你真是有趣……”
“你还笑得出来?”她是真的替他着急,好担心有人来了。
燕九托着玉腮,“我是逗你玩的。”
“逗我玩?什么意思?”明月一头雾水。
他斜睐了床榻一眼,“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我,我不敢。”除了爹过世,她从来就没看过别的死人,特别是被杀死的,肯定不会太好看.
“呵呵,我还以为你很勇敢。”燕九闲适的替自己斟了杯茶水,动作优雅的啜着。“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胆小?”
明月咽了一口唾沫,“看就看……”她战战兢兢的来到床榻前,伸出微抖的右手,将帐幔一寸寸的撩开,本能的半眯起眼睛,就怕一下子看得太清楚会吓到,可是当她缓缓掀开眼帘,却发现里头什么人也没有。
“老爷呢?”抖了抖被褥,下面当然不可能有人。
他低哼,“什么老爷?我很老吗?”
“嗄?”
燕九朝她抛了一记白眼。“还听不懂吗?看来你的脑袋也不怎么聪明,不过看在你让我觉得有趣又不无聊的份上,就让你留下来吧!”
“呃……你是说……”明月直来直往的脑袋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想通他话中的意思。“你就是那个老爷?”
“老字可以去掉。”他嗤哼的说。
下巴一掉,“你……那你昨晚跟我说你被老爷……全都是在唬我?”
“没错,全是唬弄你的。”燕九低低的笑着,等着看她想生气,却又为了保住工作而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就像之前的婢女一样,这就是他生活的乐趣之一。
她嘴巴张了又开、开了又张,最后吁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刚刚还在想万一进来看到老爷正在欺负你,那该怎么办?到时我可能会把脸盆砸在他头上……”
“呵,我又没要你救,你也太多管闲事了。”他用短促的笑声来掩饰心底突来的波动。
明月憨憨一笑,“不过这样也好,不然我还在想要用什么法子来劝你逃离老爷,不要再作践自己、毁了自己的下半辈子……真是太好了。”
“你不气我唬弄你?”燕九反而心里不爽。
不懂得记恨的她很快的释怀了。“那只是小事一桩,有什么好气的?幸好那些事是假的,不然我真要替你难过。”
得不到希望的反应,他一脸气恼却无处发泄,“你……算了!去柜子里拿件干净的衣裳来帮我换上。”真是没见过像她这样的滥好人。
“是,老爷……爷。”明月改口,想他那么年轻,叫他老爷的确有点怪,难怪忠叔他们都喊他爷。
燕九将沾了红兰花汁的袍子随手一丢。“我要洗脸。”
“是,爷。”她将一叠干净的衣物先放在榻上,然后将脸盆放在架上,拧了毛巾过来给他,不过他没接过去。
“帮我擦。”像是刻意要刁难她、等着她出错似的。
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以为有钱人家的老爷都是这样被伺候的。“是,爷。”将毛巾摊开,她动作却出乎意料之外的轻柔,与她的体型截然不同。“这样的力道可以吗?”
“看你做得倒挺顺手的。”他讥刺的说。
明月笑了笑,像是没听出来。“因为我爹生病那两年都是我在照顾他的,每天帮他洗脸、擦擦身子,还有喂他吃饭,做久了也就习惯了。”
“你真孝顺。”燕九站起身,让她为自己穿衣。
她圆圆的脸上盛满了孺慕之情。“孝顺是应该的。”
“梳头。”
“是,爷。”拿起镜枱前的象牙梳子,她深怕自己粗手粗脚弄痛了他,小心翼翼的梳理着他那头丰厚柔黑的长发,然后在脑后梳了个髻。
燕九瞅着铜镜反射出来的样子。“不好看,重新再来。”
“不好看吗?”她觉得够好了。
他瞪着镜子里的明月,任性的斥责。“我是主子,我说不好看就不好看,你敢有异议?”
“不敢。”明月心想也对,又动手梳了另一种。“这样呢?”
“丑!”
明月揽着眉心苦思。“你都不喜欢?可是我只会梳这两种男人的发髻……不然我去问忠叔他们好了。”
“不用了!”燕九撇了撇嘴,有些自讨没趣,才以为她好玩,现在反倒觉得她过于正经,真没意思,哪有人的脾气可以好到气死人?见她随手在首饰盒里挑了一支翠玉簪子,斜斜的为他往发髻上插,他又说:“我饿了!”
她放下象牙梳子。“是,我去把饭菜端来。”
“什么我,要自称奴婢才对。”他像是不找她麻烦就会浑身不舒服似的。
“哦!”明月颔首,心想这大概又是有钱人家的规炬,因此马上改了过来。
“奴婢现在就去把饭菜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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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伺候完主子用完饭菜,明月端着还有不少剩菜的碗盘回到厨房,这下总算轮到她填饱肚子了。抱着整桶白饭,只要配着酱菜,明月就可以吃得心满意足,到这种大户人家工作真好,一点也不用担心被她吃垮了。
燕忠三人错愕的看着她,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食量这么惊人的姑娘,真是大开眼界了。
发觉头顶被黑影罩住,明月抬起圆圆的脸,嘴角还沾了几粒白饭。“忠叔、孝叔、义叔,是你们啊……呵呵……我太专心吃饭了没注意到……”她含着满口的饭,有些羞窘的说。
“咳,没关系,你慢慢吃。”
“明月,锅里还有菜,我去端来给你……”
“你就只吃白饭?”
三人想笑又不敢笑,就怕伤了她的自尊。
她呵呵的傻笑。“不用了,只要有白米饭就可以了,只是虽然我吃得很多,不过我会更努力工作的。”
将明月簇拥在中间,三人还是问出了最关心的事。
“怎么样?你还可以撑得下去吗?”
“爷没有太刁难你吧?”
“你还会继续干下去吧?”
“其实爷有时只是任性了些,他并不坏……”
“说的对,就像小孩子也会闹闹脾气,忍过去就好了……”
三双满是期待的眼睛看着她,让明月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重要,被他们连番追问,她一时不知从哪里插上嘴,只能傻笑。
“如果你真要辞工,我们也不会阻止……”一脸忠厚老实相的燕孝叹着气,也不想为难人家。
明月憨憨的笑着,总算找到说话的空隙。“我没说要辞啊!”
“真的吗?”三人异口同声的叫道。
她解决了半桶白饭,将手往裙子上抹了抹,“我原本以为爷有不可告人的怪癖,结果是我误会了,虽然爷确实有点难伺候,不过还可以忍受,所以我决定继续留下来。”
“太好了!”
“终于有人愿意留下来了!”
“真是太好了!”
闻言,三个人抱头痛哭,简直是喜极而泣。
看他们感动到哭了,明月不禁有些好笑。“其实爷很像我爹……不是说他的长相,而是我爹生病那两年就是像这样,总会无缘无故的乱发脾气,找家人的麻烦,好像故意要惹我们生气,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因为他病了,心里很无助又害怕,所以才会这样,虽然我不知道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听了她的话,三人都沉默下来。
燕义叹了好长一口气,“其实爷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记得老爷刚带他回府时,他还有点怕生,也很容易受惊,老是躲在老爷身后,从早到晚都黏着老爷,真的好可爱。”
“是啊!那时不管我们跟他说什么,他都傻呼呼的相信了,给他吃什么,他也都吃得一干二净,性情温驯的像只小兔子,那么惹人疼惜。”燕孝眼神透着回忆。 “直到老爷死的那一天……”
说到了这里,三人都露出哀痛欲绝的表情。
“自从老爷死了,爷的性情在一夜之间就变了……我们知道他心里的痛苦,可是他都不肯说出来。”年纪最大,看得也多的燕忠抚着唇上的胡子,“爷脸上在笑,其实心里正在掉着眼泪,他的伤痛不输给我们这些跟着老爷十几年的。”
义愤填膺的燕孝握紧双拳,“我们何尝不也是这样,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要不是为了报仇……”
“二弟!”燕忠喝斥,他这才警觉到自己说溜了什么。
明月听完,脸上流露出同情之色。“难怪他会这样,只是未免也太任性了,就算他是主子,也不能这样无理取闹,你们该好好的说说他才对。”
燕义清了清喉咙,瘦削黝黑的脸上带着困窘。“我们当然也想,可是……每次见了爷,就是舍不得对他说句重话。”
“没错,只要爷的眼睛哀求的盯着我们,我们就先心软了。”粗犷的燕孝干笑两声,“所以我们才一直希望能找个治得了爷,让爷也无可奈何的人。明月,一切就拜托你了,除了你,我们不知道要找谁。”
她虽然觉得这个担子好沉重,但……“我尽力就是了,可是不晓得爷会不会听。”
“只要你愿意帮这个忙就好。”燕忠激动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