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蜡烛,22根,摇曳,一如我的生命。
许下三个愿望——对着它,深深地吸一口气,吹灭。
看哪,轻烟袅袅,这就是我的结局。
“许了个什么愿呢?”梨月问。
“你想知道?”
大哥笑着制止我:“不要说,说了的话,就不灵了。”
我笑了。
说了的话就会不灵?
不说的话就会灵吗?
都是骗子。
一切都是谎言。
骗子。
“我这第一个愿望,是必须说出来才会灵的。”
“哦?”
* * *
“还是不做化疗吗?”
“不必了。”
“那样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
“我还剩多少时间?”
“这个不一定,如果做化疗的话……”
“不做的话呢?”
“如果侵润范围扩大,侵犯到主动脉的话……”
也就是说,我随时会死。
* * *
被人宣布自己的死期是什么感觉,你们知道吗?
就好像对着一只钟表一样,12点的那个位置就是死亡,可是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指针一点点向那里移动,却毫无办法。
一切都会结束,消失的只有我,所以,请原谅我这最后的任性。
我爱你。
“我要梨月吻我。”我说。
大哥手中的杯子“啪”地落到了地上。
“之扬?”梨月愕然。
“你们都知道我喜欢梨月吧?”我说,“这是我的初吻,让我留个纪念吧。”
“之扬,不要开玩笑了……”梨月看一眼大哥,强笑。
“你们看我像是开玩笑吗?”我看着他们两个,“我像吗?”
我想肯定是不像,所以大哥会有一脸想要掐死我的表情。
“这……”梨月看起来好为难。
大哥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我在这好像不太好,我还是回避一下好了。”
看着他走出去,头又开始痛了。
就像有千百万只重缒在我脑袋里敲打一样,思维,渐渐混乱。
你还放不开手吗?
明明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是不放开你的手!?
我微笑了,笑容虚无缥缈。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要求哦,梨月。”
梨月低下头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别说得好象遗言一样,我照做就是了。”
撩起落在额前的发,再抬起头来时,她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温柔,唇边带有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在我的注视中,她慢慢地走近我,站在我身边,停下,问依然坐着的我:“你想就这样吗?”
“是的。”我说。
视线逐渐模糊,梨月的身影在那片熟悉的汪洋之中晃动,扭曲。
她的表情呢?
她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看不清楚了哎……
她的气息下降,吐在我的脸上,朱红色的唇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感觉到她的唇轻软的温度了——她忽然说了一句话,在下一瞬间,她就被我甩到了一边。
——不要连你也把我当成工具。
她说。
哦,她知道了,是吗?
不过,“连我也”?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狂笑起来。
“工具”?
“连我也”?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隐约中我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是我吗?
我不知道哎!
我持续地狂笑着,发疯般将脑袋在不知名的硬物上拼命地撞。
——当成工具。
当成工具!?
这是个不好笑的笑话,好恶心,恶心到我想吐。
我真的吐了,腹中翻江倒海地,仿佛要把心肝脾肺肾等等等等全部都吐出来才会甘心。
好痛哟。
好难过哟。
大哥的声音模摸糊糊在我的世界里回响,他在叫我吗?
还是在我心里不知何时起就响起的声音?
我不要再受罪了。
让我死了算吧。
今天是愚人的节日,也是我的生日,你们唱起生日歌,祝大家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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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反噬”你们知道吗?
自己养的“东西”,想要去谋害别人,却没想到连自己也被一起吞噬,这就叫反噬。
在阴阳学中,那也叫逆风。
第五章
我做梦了……
我清楚地知道,我做梦了。
时间回到了十年前,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那时候多好啊,我们什么都不用烦恼,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和他们一起在风中尖叫奔跑,世界很大,天空很蓝,对所有事情没有任何的怀疑。
幸福就在我旁边,这是绝对的。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变质的感情就像酿坏的酒,酸涩,而难以入口。
* * *
“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 * *
四周一片黑暗,但我知道我正站在悬崖边上,脚的一边就是万丈深渊,只要一点点的差错我就可能粉身碎骨。
——跳下去的话,也许会比较不痛苦。
有声音如是说。
——并且,有人陪着的话,会比较不孤独。
我抬起了脚,又放下。
我还不能死。
我说。
睁开眼睛,是一片刺目的白,就像电影中的情节一样,那片白色之中,有着家人的身影。
大哥。
“你终于醒了。”满溢温柔的手抚上我的额,熟悉的笑,熟悉的眼,熟悉的温柔——
——令人厌恶。
“今天几号?”我问。
“二号。”他楞了一下,答。
只睡了一天而已啊……我以为我睡了足有几百年。
如果能在睡梦中变成化石,然后随风而逝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好。
“梨月呢?”我问。
他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只轻抚我的头,要我好好休息。
“梨月呢?”我不放弃地继续问。
抚着我的头的那只手逐渐加深了力道,变得僵硬起来。
“为什么你老是要提梨月……”他的眼里抹上了一层难懂的色彩,“你为什么老是记挂着她……”
“她在哪里?”我反复地问,“她在哪里?她在哪?”
大哥猛地坐起来,他所坐的椅子被推得向后一滑,发出难听的“吱”一声。
“她在上班,”他说,“我去叫她来。”
他说着向外走去,仿佛反射一般地,我用没有扎针的那只手迅速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头看我,那张与我相似的脸上写满了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
你在愤怒什么……你们已经分手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可以愤怒!!
“快去快回。”
我说。
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毫不以外地感觉到,头又开始痛了。
不过痛是痛,却不像以往那么厉害,也许是止痛剂在起作用。
难怪那么多患者宁愿上瘾也要用吗啡来止痛。
而会如此自虐的,恐怕只有我一个吧?
我眼珠转动着,审视这间单人病房。
白色,简单,雅致,这些是作为一间病房所应有的条件,它都具备了,如果撇开那股难闻的消毒水的味道不谈的话,这里的确是个休养的好场所。
只是……不知道躺在这张床上悠闲地死掉的人有多少哦?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我肯定是他们之中最心甘却又最不情愿的一个。
片刻后,大哥回来了,在他身后一起进来的,是那位一直以来为我治疗的医生。
大哥的脸上带着震惊和不信,医生戴着口罩,厚厚的镜片之后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司空见惯的,事不关己的神气。
“……所以现在,我们认为应当立刻开始进行放射治疗,手术也不是不能做,但病人现在基础情况不太好,还是等一段时间再看比较好。”
“能治好吗?”
“这个……”医生看看我,“喔,也不排除根治的可能性,但病人一开始完全不合作,我希望你们做为家属应该多劝劝他……”
医生走到我的床边,尤问了几个常规性的问题就出去了。
大哥跟在他身后,两人在门口低声说了些什么之后,大哥才又进来。
他的表情很凝重,我从未见过的凝重,但不知怎地,我见到他那表情我就想笑,而我就真的笑了。
低低的浅笑,逐渐变成疯狂的大笑,笑得真痛快啊,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大哥就那样站着,怔怔地看着我笑。
许久,许久,我停下了狂笑,拭去眼角的泪水冷冷地看他。
“你那种眼神真讨厌。”我说。
好像看着一着丧家犬一样。
讨厌的眼神。
大哥走了几步,忽然跪倒在我的床边,抱着我的头痛哭失声。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说……你那么痛苦为什么不说……”
这是我第一次见大哥哭。
在我心目中大哥一向都是完美的代名词,在他身上,完全是不可能看见诸如眼泪,脆弱之类的词的。
但今天我看到了。
他哭了。
为我。
——死在这一刻吧,好不好?
第六章
“我快死了。”我看着天花板,说。
我没有在问,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不会死!”大哥厉声说,他的表情认真得可怕,“有我在这里,不许你死!!”
“别说胡话。”我说。
“闭嘴闭嘴闭嘴!!!!”大哥大吼,“你不会死……从现在开始不许你说死字,你听到了没有!!?”
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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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我有许多想要追求的东西---------有形的,以及无形的。
在这些东西当中,我总会有很多得不到,不是不能,而是不可以。
于是恶意在无奈的心里长啊长啊,长成一棵树,破出我的胸膛,张着血盆大口拼命吞噬,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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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藏着一件东西。”手抚上自己的胸膛,我说,“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在我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里了。”
大哥看着我,眼中盛满令人厌恶的温柔。
“我一直,一直地想要将他从这里剔除出去,所以我努力地去忘记,非常努力……”可是,那是徒劳的,“他还是在那里,纹丝不动。”
门口向起轻微的高跟鞋的哒哒声,门开了,梨月走了进来。
“于是我渐渐开始痛苦,迷惘,他会在那里一定有他的理由,可是我不明白那理由是什么------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想知道理由。我变得讨厌去审视自己的心,因为那里面会有我不想看见的东西,我也不再去仔细思考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因为那会让我发觉我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驼鸟吗?是的。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直到--------直到--------”
* * *
“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 * *
暧昧难明的雾变成了黑雾,我从那天起再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是曙光。
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可是你们自己却不明白。
梨月走过来,高跟鞋在地上轻轻敲打,发出卡哒卡哒的声音。
走到我们面前,她停下脚步,一手垂着,另一手紧紧捏着挎包的吊带,脸上,毫无表情。
“找我来做什么?”她说,“报表还没有做好,我得快些回去。”
大哥转过头擦去脸上的泪痕站起来:“是这个季度的报表吧?我去做就好了,你留在这里陪之扬……”
“我为什么要陪他?”她的声音呆板板的,没有抑扬顿挫,却携带着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大哥对于这一点,完全没有注意到。
“因为之扬他说要你……”
“又是‘之扬说’啊……”她冷冷地勾一下嘴唇算是笑容,“你真是好啊,只要之扬说了,你马上就可以把什么都给他啊……”
“梨月?”
“之扬说这个……之扬说那个……之扬想怎么样,我就得陪着他怎么样吗!”
“男人,真是冷酷的生物。”梨月说。
挎包在她手中划了一个半圆形的弧,萎缩在墙角里。
“梨月!”大哥沉声唤她,拉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拽出去,“有事的话咱们出去说……”
“为什么要出去说!”梨月用力挣脱他的手恶狠狠地看着我和大哥,“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眼中只有自己的混蛋男人有什么不可以当面说!!优之重你给我搞清楚!我是你的女朋友——现在连女朋友都不是了——不是你用来讨好你弟弟的工具!!”
尖利的,直刺人心的语尾在狭窄的空间里四处弹跳,反反复复地砸在我的头上。
“我可不是木头……我是人!我是个女人!!为什么你会以为我没有痛的感觉……”
我以手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来,大哥见了,忙过来把枕头竖起,垫在床头上让我靠着。
“梨月,”我轻声叫她,“你究竟想说什么,梨月。”
泪水从她美丽的眼中溢出,滑下脸庞,掉在地上,摔成了一地的碎片。
她开始讲述了。
从她知道自己爱上大哥开始,一点一滴地讲述。
跟随着她的话语,我慢慢地,不知不觉地触摸到了她最深的心里潜藏的东西。
-------和我心中会破胸而出的,一样的东西。
深爱着……
跟随……
拥有……
谎言……
被利用……
被欺骗……
痛苦,彷徨,伤害,哭泣,嫉妒,憎恨,虚伪,不能放手——
——我,是罪魁祸首。
“不要说了!!”大哥狂吼,“全都是你自己在胡言乱语!!”
“我说错了吗?”梨月丝毫也不让步地对他喊,“凭什么我就要成为你们之间的牺牲品!就因为我爱你就可以毫不在意的利用我来逃避你对他的感情吗?!”
某种东西像风暴一样排山倒海地想我袭来,我的心刹时间就被涨满了。
“闭上你的嘴!你给我出去!”大哥暴怒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强行往外拖。
梨月拼命挣扎,本是服贴地盘在头上的长发散了下来,一缕一缕地披在肩上。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最清楚,”她用脚狠狠踢上半开的门,娇小的身体挡在锁上,不让大哥拖她出去,“你敢说你曾经对他这样大小声过吗?你敢说你对他没有呵护到令人恶心的地步吗?你敢说你没有在床上情不自禁地叫出过他的名字吗?!优之重,你这个虚伪到让人想一刀刀剐了你的王八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室内。
梨月抚摸着自己被打的半边脸颊震惊地望着大哥,仿佛不相信他竟然会真的出手打自己。
“优之重……你好……你真……好……”转身拉开门,梨月捂住嘴狂奔而去。
门外,几个病号模样的人在轻声议论着什么。
大哥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门,表情一片茫然。
“关上门。”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