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挑眉,有些不悦,却又有些欣赏。
「秘密……什么秘密?」
五郎从怀中拿出那张保存良好的碎羊皮交给女人,女人摊开一看,愣了一下,而后狂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他居然解不出来?活该他等这么多年……哈哈哈……实在是太好笑了,天呐,这是你师父交给你的吗?」
这臭老头子,自己解不开的谜居然就叫孩子来解,果然死性不改!
「是的,请你解开它,那样我就能回山上向师父覆命了。」
「喔?你师父真这么说?」这老头的心思她还会不了解,看这样子,这两天寨里就会来一个贵客了,最晚应该就是明天了。
他们之间的帐,也该算一算了。
「这个谜底我自会告诉你,不过,我得事先告诉你,柳千秋这个名儿是我替你取的,这位是你的双生哥哥何双飞,而我——则是你的母亲——柳无双。」
夜风清冷,弦月高挂,柳无双一人对月独立,无限凄凉。
身旁风吹树影、丰姿摇曳,衬托出柳无双的美貌如花似玉。
可惜,就是有人要煞风景。
「嘿,娘子,我等了十八年,可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中年男子立足于纤细的柳条上,看得出来轻功非凡。
「哼!你倒还有脸来见我,儿子的武功不到你的一成,要是遇上别的山贼,早就横死他乡了,哪还能活着找到我?死老头,你这姗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呀!打到我儿子身上去了。」柳无双一挥袖,数十个暗器便随风朝着男子门面而去,而男子只是轻轻一挥手,暗器便全数掉落,在地上爆裂开。
「你还是这么喜欢玩暗算我的游戏?打是情骂是爱我可以理解,可要是拿来玩儿子那可就不好罗!是谁说我不顾儿子死活?这几个月来我一路上跟着他,见他遇到危险了就暗中帮一把,要不然那个傻小子哪能活得好好的?要依他那个傻个性,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还能让你找着?」
「那你也不能让他去男扮女装嫁人呀!那成何体统?你要是缺女儿,再去找个人生不就得了。」一想到初见千秋时,他居然是新嫁娘打扮的模样,害她差点认不出来。
她当初生的,可是一对儿子,而不是龙风胎!
「我怎么舍得,要生也是跟你生呀……可是你又不愿意见我,我一个大男人想生也生不出来……男人的抱怨声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柳无双越来越暴怒的青筋。
他的老婆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暴躁!
万一真发起疯来,又躲起来十年八年不见,或者是拿一把刀把他砍了,这对他这个苦守寒窑十八年的苦命丈夫可不是一件好事。
「哼!你可别忘了,我还没原谅你呢!如今你私自来找我,破坏了我们当年的约定,你说该怎么办?」
「娘子……都十八年了耶,孩子们都长大了,你气也该消了吧?」浓情蜜意不成,男人改采哀兵政策。
「十八年又如何?就算是八十年也一样!你也拿出一点男子气概好吗?不要老是对我低声下气的,多难看呀!别人家的丈夫会这样吗?要是个男人就拿出魄力来实现我当年提出的条件,否则一切免谈,而且这一次我还要带走千秋!」
「娘子……」男人简直快哭出来了。
「别叫我!瞧瞧你给孩子取的什么烂名字,五郎?像个乡野村夫,一点都不像我儿子,幸亏他的容貌像我,要是像你恐怕就要去撞墙了结自己了!好好一个孩子给你带成这样正直,将来出去肯定让人欺负,所以我要把他带回身边教养,让他聪明一点,功夫也学好一点!还有你呀,敢在外头风流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老娘我给了你机会,是你不好好珍惜的。」
风流?冤枉啊……这是哪门子的风流啊?他当年也不过是因为……罪不致死吧?又没有出去拈花惹草的,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娘子……当年那件事情……我……唉……你听我说嘛。」那实在是一个无妄之灾啊。
「何大哥、何先生,何相公,你觉得我会听你的解释吗?」柳无双笑得甜美,全天下的花儿都比不上她的美丽,只有男人看得出来笑里藏刀。
「我我我……呃……好像……不会……」要是会的话,十八年前她就不会带着儿子一走了之。
唉,驭妻无道,家门不幸啊。
柳无双掏出怀里的碎羊皮,碎羊皮乘着夜风在男人眼前张狂的飞着。
「我问你,这是什么?」柳无双的语气平静无比,却让男人冷汗直流。
「这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之礼……」唉,那傻小子怎么直接就把羊皮给了他亲爱的娘子呢?他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亲亲老爹吗?
「喔?那,这上头写着什么,又画着什么?」
「这、这、这……应该是你爱我,想跟我亲亲爱爱一辈子这种话吧……」他娘子的字和画风他一辈子都看不出来,那张羊皮他从成亲前就开始研究,研究到现在还是看不出个端倪来,该说是他太失败还是他娘子太过厉害?
「是吗?我记得成亲第二天时你就跟我说过这个答案了,怎么到现在还是这个答案?一天猜一个也早就猜到了。」
「娘子……我实在是才疏学浅……不才在下小丈夫我认输可不可以?」忍住、忍住!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最重要是能一家和乐就好……
是呀,家和万事兴嘛,这个道理他最懂了。
「认输?当初我们的协议里好像没有认输这一项,你确定要向我低头吗?」
「哎呀,向我的亲亲娘子低头有什么了不起呢,不管你有什么要求,以后我都听你的话,家里你最大,儿子都归你管,娘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十八年耶……我们还有多少个十八年可以等……」软化了软化了,嘻嘻,他就知道不管再怎么凶恶,老婆对他还是有情有义的,不然早在十八年前误会发生时,她就将他给宰了。
柳无双看着眼前的男人,在月光下她看得出来岁月已经在男人的脸上留下了痕迹,这十八年来她也知道自己当初好像太过火了,可是,真要就这么算了吗?柳无双笑了。
「要我跟你和好可以,等你先把羊皮上的意思告诉我,我就原谅你。」人一定要有原则,她订出来的原则已经是最简单的了,如果这个男人连她的心思都不了解,那这种丈夫她宁可不要。
「啊?」男人错愕,直到柳无双在眼前消失时才发出哀嚎声。
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弦月高照,凉风徐徐,屋内波涛汹涌,两方对立。
何双飞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前一个时辰还是他的新娘子,此刻居然变成他的兄弟,感到非常不敢置信。
尤其,这个男人的性别更是让他感到怀疑,哪里有男人会长得跟女人一样漂亮?
「喂,我问你,你真的不是女人?」面对何双飞的问题,五郎只觉得好笑。
「是啊,我确确实实不是女人。」语末还附带一个微笑给这个差点成为他丈夫的男人。
「你这人也真怪,视力不好男女不分也就罢了,居然还动歪念强抢民女,你又不是长得差,
怎么不去明媒正娶一个老婆回来?也好过对着一个男人发呆好吧。」忘忧看那个何双飞好像还
是对五郎不死心,心里的警铃马上应声而响。
「这里没有你这个假弟弟说话的份,你插什么嘴呀?」何双飞大怒,他生平最讨厌人家对他
不敬了,尤其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鬼,居然还敢跟他顶嘴?
「够了!不许你对忘忧这么凶!」五郎把心里的话吼出口后,发现在场另外两个男人都拿着狐
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是怪物一样。
「我哪里说错了吗……」
只见忘忧跟何双飞两人皆摇头,最后,是忘忧先开口。
「真是看不出来你这温和的个性也会凶人呀……」
「算了,你这么凶,跟娘一个样,就算你不是我亲兄弟是个姑娘家我也不娶你了。」何双飞
看了五郎的另一面后,终于下定决心把一个时辰以前的事全忘掉。
开玩笑,要的是温柔娇妻耶,要是再娶一个母老虎回来不就等于有两个娘管他了吗?这种事
他才不干!
虽然听不懂两个人话中的意思,五郎还是隐约感觉到 自己方才好像化解了一个危机,至于
是什么危机。
呃,他也不知道。
「那,我们可以继续方才的话题了吗?」五郎出声询问,从方才与何双飞的促膝长谈中,他已经了解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自己叫了十八年的师父居然就是亲生父亲,而柳无双就是他们的母亲,虽然一个是武林怪人,一个是绿林女豪杰,但因为两人的感情世界皆是空乏无比,也只有彼此能接受对方的性情,所以最后成了一对夫妻,彼此也有了山盟海誓。
而一家人分开的原因,来自于怪人闲散无比的个性和柳无双固执到天怒人怨的牛脾气,在成亲前,柳无双送了一张羊皮给未来夫婿,上头写满了她对两人之间未来的期许和祝福,但是她的字其丑无比,画也从来没有人看得懂,所以跟丈夫立下了一个约定,成婚一年后他必须将羊皮上的字画解读出来,以证明两夫妻之间的心心相印。
一年后,双生子出世了,柳无双用夫妻两人的姓分别为一对儿子起了名字,目的是希望将来两家都有后,长得像丈夫的儿子就姓何,长得像她的儿子就姓柳。
最后,终于到了夫妻两人约定的那一天。
很不巧的,那一天在武林上有狂人称号的丈夫有朋自远方来,所以狂人自然不亦乐乎,与朋友相邀去山下最大间的妓院醉花楼喝酒,把夫妻间的约定都忘得一乾二净,柳无双从白天等到晚上,再从晚上等到深夜,终于等到一个烂醉如泥的丈夫回家。
丈夫一进门,她开口便问:「羊皮上的字画是什么意思?」
狂人喝酒喝到傻了,压根儿忘了羊皮的事,更何况,羊皮上的字画谜他也真的尚未解出来。
「羊皮?什么羊皮啊?你是说醉花楼最骚的那个小娘皮儿吗……」就这一句话,毁了夫妻一年以来所建立起来的信任,感情,以及爱情。
柳无双将羊皮给撕得破烂,临走前抱了一个儿子,在回到她自己创立的山寨前留下一句话。
「若要夫妻复合,除非羊皮谜解!」
夫妻一别,就是十八年。
「唉,咱们再讨论下去也没意义,娘的个性太过固执,就连当初这件事的始末,也是因为我实在太好奇为什么没有父亲,略施计策才套出话来的,如今若要她原谅那个怪老头,除非他亲自把字画谜给解出来。」何双飞叹了一口气,感叹自己为什么会生在这么诡异的家庭里。
老子是个怪人,老娘更是个怪人中的怪人,可真是苦了他们这一对最无辜的儿子。
「可是师父他解不出来,我也解不出来啊。」那只剩不到一半的羊皮,在他刚识字时师父就丢给他去解了,可惜解了十几年,还是解不出来。莫非真是天意?
「真要能解出来,那老头还用得着派儿子出来寻找谜底吗?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五郎的师父要让五郎下山了,他以为这样妻子就会看在儿子的情面上原谅他。」忘忧现在终于明白那怪老头使用的是温情攻势,他以为让两人的儿子出面柳无双就会软下心肠。
可惜,根据他们方才偷偷看到的那一幕,要是软下心肠可能得等到怪老头死的那一天了。
「那现在怎么办?」
五郎手足无措,以往解不开秘密他可能还不会当一回事,现在知道事关父母的幸福,那就非得解出来不可了。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何双飞,你当年是用什么方法让你娘把这件事说出来的?」
「当年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弄到闻名天下的二十坛梅花酒,灌了她一夜才让她说出来的,难道你……」何双飞睁大眼,一脸不敢置信。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第十章
柳无双看着眼前的三十坛梅花酒,再看向两个儿子加上一个少年的笑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场面好像在哪里看过,可是一时之间她又想不起来。
没办法,她这个人只要三杯酒下肚,就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你们……要请我喝酒?」
「是呀,柳阿姨,您的两个儿子好不容易都跟您齐聚一堂了,应该要好好庆祝才对吧。」
身为主谋人的忘忧负责在一旁推波助澜,至于能不能成功,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这样啊……也对啦!虽然这一次我害儿子娶不到老婆,可是也因此找回另一个儿子,是该好好庆祝。」柳无双开怀大笑,闻到了梅花酒香味的鼻子顿时尖了起来,也不等儿子们开封,就自己动手把酒坛开封倒起酒来了。
「来来来,别客气呀!今天我们母子三人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后——
「来来来,乾杯!全部干杯。」瓷碗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偌大的酒坛更是东倒西歪,四溢的酒香让忘忧等人虽有节制却仍不免有点醉意。这酒,果然是人间极品啊。
忘忧见时机已成熟,柳无双早已喝得不知天南地北,只差没有倒下呼呼大睡,正是间话的好时机,便以眼神示意何双飞下去变装。
不一会儿,外头太阳下山,屋里烛火忽明忽灭,五郎和忘忧已悄悄退下,只留下烂醉如泥的柳无双。
而何双飞则扮成父亲的模样出现在门口,所幸他的容貌与父亲本有几分相似,再贴上假胡子,醉到不分方向的柳无双根本分不出真假来。
「相公……」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死心回到他的那座山了吗?
「亲亲娘子……」何双飞压低嗓子,说着让自己想呕吐的话,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们夫妻破镜重圆,等到老娘有老公可管时,应该就不会再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哼!你又不爱我……干嘛叫那么亲热……滚出去!」柳无双酒意一来,也不管对方曾是自己的结发夫婿,绝招一上手就往对方身上招呼去。
幸好何双飞实在太了解她,连忙从怀里掏出碎羊皮献给柳无双看。
「看,我把你撕坏丢掉的另一半羊皮找回来了……阿弥陀佛!希望有效……」
「你……」其实她的视线并不是那么清楚,可是一看到那羊皮就不免触景伤情,再听到何双飞所说的话,豆大的泪珠就这样滚落。
何双飞从没见过母亲掉泪,所以一看到珍珠断线般的泪水就呆住了,完全忘了本来的目的。
他不知道,原来看似坚强的母亲也会有示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