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小心点啊!”任达远叮咛道。
“知道了。再见。”任宇婕朝爸爸挥挥手,关上门离去。
今天是她和王允祥吃饭的日子。她刻意选了那家咖啡馆她和桑家洛曾经一起吃过饭的咖啡馆,也是她曾经等不到桑家洛赴约的咖啡馆。
得先经过桑家车厂,再经过桑家,才能够抵达那间咖啡馆。
一面走着,回忆一面浮上她的脑海。
这条道路,可是桑家洛陪着她走过来的呢!
任宇捷左右张望,观察着七年来,这里改变了多少?偶尔看见熟悉的建筑仍矗立路旁,就不禁发出会心的微笑。
这些景物,有些改变了,有些则仍是老样子,那人呢?心态呢……爱恋呢?
不知不觉,脚步已停留在当年的“辛岚书坊”门前。
任宇婕惊讶地扬起细眉。
“辛岚书坊”已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日式美发沙龙。小岚姐呢?
她心里牵挂着这个疑惑,视线转向隔壁的桑家车厂--大门关起,挂在上头的版子上写着“今日公休”。
啊!今天是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是桑家车厂的公休日呢!
任宇婕为自己的好记性小小得意了下,忽然间,她又发现了一行小字--“今日公休”的牌子下方写着营业时间。原来,休息时间已由每个月公休一天,改成了每个星期天公休一次了呀!
看来阿洛挺懂得享受生命,不再整日都将自己埋头在车堆里了。
带着微笑,她继续迈步前进。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她便来到了桑家门口。
她不自觉地盯着门前的石柱,仿佛见着了七年前的自己,正可怜兮兮地蹲蜷在那儿,默默地掉眼泪……
当时的自己怎么会那么软弱呢?是因为年轻吗?还是爱得太深了呢?
都有吧!
仰头深深吸了口气、再重重吐出,她轻笑出声,一甩头,往相约的咖啡馆而去。
该去看看回忆的最后一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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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到咖啡馆,服务生随即迎了上来。
“小姐,请问几位呢?”
“两位。另一位先生等会儿才到。”任宇婕缓缓打量着重新装潢过的咖啡馆--比以前更浪漫,感觉也更高级了些。
“小姐这边请。”女服务生领着任宇婕,来到一楼禁烟区。
“抱歉,我可以指定位子吗?”任宇捷不好意思地笑道。
“当然可以。”
任宇捷往当年她和桑家洛坐的位子看去--那一桌已经有位男客人背对着她坐在那儿了。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前方的那一桌。
她才刚坐下,便发现那名男客人赫然是桑家洛!
想都没有多想,任宇婕直接走到他桌旁,开朗地和他打招呼。“晦!你也来吃饭?”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够稍稍平复心底汹涌的浪潮,尽量以最自然、最像朋友般的口气与他说话。
桑家洛微微怔愣,而后抬眼看向她,黑眸中的情绪复杂难解。他淡淡一笑,道:“是啊!你也是?”
“嗯!我可以先坐在这里吗?会不会打扰到你?或者……你约了人?”任字捷语带试探地说。
“请坐,我一个人。”桑家洛合起正在阅读的杂志。
任宇捷感觉到心中有一块大石落了地。她坐在他对面,看见他合起的车讯杂志,遂问:“你出来吃饭还不忘带着车讯杂志啊?”
“刚买的,顺手拆开来看。”桑家洛仍是有礼地浅笑回答。
这里是他和她第一次吃饭的地方,对他而言,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地方,只要一得用,必定来到这里坐坐。慢慢回忆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那是他唯一可以保有她的一小部分了。
桑家洛偷偷观察着她,她看起来似乎很平静,以一种对待普通朋友般的生疏与礼貌和他应对……难道,只有他一人为了这场重逢而激动吗?她……不再为他而心动了吗?
“我刚刚经过车厂,发现营业时间有变动呢!”
“一个月只休一天.对师傅们而言太累了。现在已实施周休二日,我们无法跟进,毕竟利用假日保养车子的人不少。所以只能每个星期日公休一次。”
“也对!”任宇婕点了点头,话题就此打住。她捧起水杯,喝了口水,眼神掉往窗外,看着外头熙来攘往的行人与车辆。
她好想问问,他那天会出现在自己家,真的只是为了修车吗?
可是,她问不出口。问了又如何呢?如果他回答:是,只是为了修车--那她得到的也只是失望和失落--那不如不要问。
他们没有人再开口,气氛变得有些僵……
“你……这几年过得好吧?”她过得好不好,他再了解不过了。会这么问,也只是为了不让气氛变冷。
“很好啊!我几乎以为我不会再回台湾了呢!”任宇捷笑得眯起了眼。
她殊不知,她这无心的话语,在他胸口上造成了一股疼痛。
“台湾……不好吗?”桑家洛问得有些苦涩。
“也不是不好……”只是,伤心的回忆太多了,放不下。忘不掉,徒增困扰伤神罢了。任宇捷并没有说什么,仅以笑容带过。
“是吗?”桑家洛轻浅一笑。
任宇婕缓缓敛去灿烂的笑容,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我觉得你变了呢!”
“变了?”桑家洛轻声重复道。
“嗯!你话变多,也比较常笑了。和以前差很多哦!”她带点取笑意味地说。
“总不能一成不变,或者该说,我……是为了某个人而改变,只为了她而改变。”他炽热的黑眸紧锁住她娇柔的脸蛋,声音嘎哑低沉,包含无限潜藏的情感。
这些改变,并不是为了她……任宇婕在心底苦笑。
“对了,刚刚经过车厂,我才发现小岚姐的书店已经变成美发沙龙了。小岚姐呢?”
她一问出口就后悔了!
她……她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呢?她是很想知道没错,可是……可是好像不该问他才是。这一问,勾起了当年她的悲伤难过……本来已经愈合的伤口,好像又被层层拨开了一般。
桑家洛盯着她转开的侧脸,语调低沉。“你出国后没有多久,小岚生下孩子,把书店迁到屏东去了。”
当辛岚知道任宇婕是为了自己而远走他乡后,自责不已!
生下孩子以后,她决定把书坊迁离台北,搬离了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选择异乡,给自己一个新生。
“孩……孩子?”任宇婕缓缓垂下眼婕,涩涩地问。心头紧紧被捏疼……他……和小岚姐有了孩子吗?
桑家洛一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他并没有马上说破,反而拿出了皮夹里的身份证,平放在桌面,照片朝下,使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配偶栏上的名字。
他在等待,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使他紧张到几乎停止了呼吸!一双黑色眼眸没有离开过她的脸,深怕遗漏了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辛岚?
桑家洛的身份证配偶栏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辛岚”’!
瞬间,原本细微的疼痛迅速蔓延开来。那股痛楚,使任宇婕眼底悄悄染上湿热……
当年那种被撕裂的感觉再度充斥身体。
她的反应却让桑家洛兴奋不已。
她会红了眼眶,会紧蹙着眉,是否代表她仍心系于他呢?
“恭喜你们。孩……孩子应该很大了吧?何时让我看看呢?还有,为什么你们要一南一北离得这么远呢?这样……这样感情不会受影响吗?”她直视桌面,机械化地问。
她和他,看来是真的无缘了,她可以完全死心了!
可为什么她一丁点儿解脱、松了口气的感觉都没有,喉咙反而像被梗住一般,难以喘息呢?
“还好。只要用心维持,距离不是问题。”这是他这些年来的心得。
身份证上之所以会有辛岚的名字,是为了不让辛岚肚子里的宝宝,在户籍上的父亲栏上被填写上“父不详”三个字。
任宇婕要自己别笑得太难看,硬是点头附和。“说得对!”
只要他幸福,她就觉得快乐了。
话题再次告一段落,正巧王允祥也在此时推门而人。
“我的朋友来了,拜拜喽!”她站起身,笑着道再见,迎向王允祥。
这一次……怕是真的再见了……
既然他都拥有了幸福,她也该彻底将他忘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桑家洛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一名斯文的男子朝他们的方向走来,浓眉一皱、黑眸转沉,一股浓重的酸楚在坚硬的胸膛间扩散……
真如宇捷所说,她和那个男人,只是“朋友”?
这男人看宇婕的眼光,错认不了的--就与他自己看着宇捷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抱歉!我迟到了吗?”王允祥问道。
任宇婕摇摇头。“没有,是我早到。”
“那就好。”主允祥差点要拍胸脯直呼“幸好”了!
“换个地方好吗?”她无法在桑家洛的面前与王允祥吃饭,那会让她感到很不自在。
“嗯,我没有意见。
任宇婕与他并肩,道:“那走吧!”
在她要走开时,背对她的桑家洛忽然沉沉地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又细微。“我……找过你……”
等她,并不是为了要让她明白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一直坚持不肯让她知道他的等待。
任宇捷倏地顿住脚步,怀疑自己听见了什么?
“怎么了?”王允祥觉得她神色有异,便问道。
她连忙摇摇头。“没事!走吧!”
第十章
“宇婕,你要出去?”江采筠经过女儿的房间,看见女儿已穿戴整齐,正对着镜子涂抹唇采,遂问。
任宇婕没有回过头,仍仔细地描绘唇瓣。“嗯。”
江采筠踏进房间,从镜子里看着女儿的脸,问:“宇婕,妈妈一直想问你,这阵子常来家里接你出门的男人是谁?”
宇婕似乎不想让他们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是对方似乎很积极,他们仍不免替阿洛担心。
特地到车厂去告诉阿洛这件事,阿洛却闷不吭声,不想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保持一径的沉默。
“朋友。”任宇婕垂下眼捷,轻描淡写地说。
“只是朋友?”江采筠有些不信。
“嗯……好吧!是有可能会‘更进一步’的朋友,不排斥作为结婚的对象。”任宇婕笑答。
自从对桑家洛死心后,她每个星期几乎都和王允祥一同出外吃饭。她也渐渐感觉到王允祥是个不错的男人,倒不排斥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结婚的对象?!”江采筠惊声低叫道。
这……这怎么行呢?
宇婕和阿洛认识不到几个月,可是阿洛却等了宇婕七年。
如果宇婕真的另有归属,那阿洛真的太可怜了!身为宇婕的妈妈,她亲眼见到这七年来阿洛所做的一切,她相信全世界最爱宇婕的人,除了自己和丈夫外,就是阿洛了啊!
“妈,我也到了适婚年龄,总会有对象呀!”任宇婕觉得母亲太过大惊小怪了吧!
“可是……可是……”江采筠慌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该说出阿洛为宇婕所做的事吗?
“好了,妈,我要先出门了,拜拜。”任宇婕拎起包包,走出房门,在玄关处套上鞋子,便出门去了。
江采筠走至后院找丈夫,急声唤道:“达远!达远?”
“怎么啦?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任达远正在看晚报,听见妻子焦急的嗓音,便把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给摘下来,报纸也搁在一旁。
江采筠心急地把刚刚和任宇捷的对话全说了一遍。
“怎么办?达远,难道我们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字捷嫁给别人?”
“看吧!看吧!他们重逢的那一天我本来就要说了,都是你,拦着不让我说!现在可好了!唉!”任达远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我们也得尊重阿洛的意见啊!阿洛不肯说,我们旁人实在不好插手啊!”江采筠被丈夫责怪,不禁也觉得有些无辜。“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尽快告诉阿洛阿!”任达远放下报纸站起身,往门外走去,打算到桑家去找阿洛,说明前因后果。
“嗯!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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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桑家之后,任氏夫妇把事情全部告诉了桑家洛。
“你不去?”任氏夫妇的声音同时扬高。
桑家洛沉着一张俊脸,心情荡到了谷底……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煎熬。
既然宇婕的选择不是他,那么,就算了吧!纵使那会让他痛苦不已。
“阿洛,你花了七年,七年的时间!难道……难道你要让宇婕就这么嫁给别人?”任达远浮躁地在桑家门前踱来踱去,看得出来也是烦闷不已。
“是啊!阿洛,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让我们说出你等她七年的事?如果宇婕真的嫁给别人,你和宇婕都会后悔一辈子的。”任凭他们两老说破了嘴,阿洛就是执着于他的等待。
桑家洛凝视着地面,默默无语。
除了等待,他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啊!
“阿洛,任叔问你最后一次!你要不要去追回宇婕?”任达远蹙紧眉心,最后一次问道。
“她……已经作了决定了。”桑家洛暗哑的嗓音中,透露出几抹痛苦……
“你会失去宇婕,绝对是因为你的被动!”任达远简直快被桑家洛执拗的性子给气死了!他频频点头,气绝地道:“好!你不肯去追是吧?我帮你追!我的女婿只能是你--桑、家、洛!”
任达远说完就拉着妻子上了车,而后便将车驶离了桑家。
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尾灯,桑家洛仰头望着星空,浓眉紧锁。
他到底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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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和王允祥吃完晚饭的任宇婕,一回到家,便觉得气氛十分不对劲。
任氏夫妇坐在客厅里,一见她回来,任达远便把她叫来面前坐下。
“怎么啦?这么严肃?”任宇捷顽皮地朝爸妈眨眼兼扮鬼脸。
“宇婕,别淘气了,你爸爸要跟你说正经事。”江采筠出声制止了任宇婕的行为。
任宇婕听话地点点头,连忙坐正身子,双手摆在膝上廊乖地等待爸爸开口。
气氛好奇怪幄!到底爸爸要说什么呢?
“知道吗?自从你去美国以后……”任这远开始将任宇婕到了美国之后,在台湾的桑家洛做了些什么事,全都说了出来。
“阿洛不让我们说,我们也就尊重他的意思。可是再不说也不是办法!眼看你就要嫁给别人了,阿洛不急,我和你爸可替他着急啊!”江采筠语重心长地说。
任宇婕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表面上平静无波,可是紧紧绞握的手、紧抿的唇瓣,在在都泄漏了她真实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