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下来。”她扳他的手。
“看着我!”他命令她。她看了,看见他眼色严酷,她觉得有点害怕。“你爱我吗?”
小芷停止挣扎,望着他严肃的表情,胸腔剧烈起伏,心跳得飞快。
爱?她困惑了,她想说她爱他,可是,又想起刘杰方才的话。
眼前这英俊又极具才华的男人,为什么会渴望她爱他?
为什么想知道她爱不爱?他会不会只为着新鲜感?只为着一个想征服她的快感?
一旦她说了爱这个字,他是不是就厌倦了?
小芷不安,一下子答不出来。
她的爱情不是游戏,爱这字太沉重,她不想只是成就他。
她犹豫了。“你……你放我下来好不好?”小芷环顾四周,大家开始对他们窃窃私语。“东奇?放我下来!”
她只是担心让人瞧见,她这么不想公开他们的关系?她的反应重创薛东奇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尊,他忐忑焦虑痛苦,第一次发现要个女人承认爱他竟是这样可怕的事。
他第一次向女人要求爱情,她却吝于给他答覆,她只是惶恐着他们的亲匿。
他松手,她立刻站起来。
他脸色非常难看。他好沮丧,为了掩饰受伤的感觉,他用残酷的话伤害她。
“有件事我们先说清楚,我不是会自作多情的人。你对我没意思,我也不会浪费时间,我会调整对你的心态,还有方式。”
小芷错愕,她看着他冷漠的面容,听见心碎的声音。
“好。”她转身就走,穿过人们好奇的目光,推开咖啡厅挂着铃铛的玻璃门,喧哗的铃铛声好像在嘲笑她。
冷风袭面,吹痛眼睛。
沉痛感充塞胸口,她快步疾走,却不知该走到哪去。想着他的话,她的心口像被什么压住,窒闷而沉重,让她喘不过气。
好难过!怎么回事?心为什么这样痛?他为什么那样残酷?他怎么能轻易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忽地,一只手从后头拦住她。
“你站住!”他追上来,她用力推开他。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她吼了,喉咙好痛,蓦地眼眶红了,泪涌了上来。
她拚命拭泪,抽噎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容易就说爱不爱,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不高兴就骂,高兴就笑……”她难过地掩住脸,泪水不住地淌落。“也不是……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心里的话都能说出口,有人……有人是有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放心底……你懂不懂?你懂不懂?为什么要逼我?”她哗地痛哭。
那么久以来,从没人关心过她心底的想法,她不习惯跟人说心底话,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的地方!
她打小听母亲的话、阿姨的话,习惯做个乖小孩,让长辈放心,只因她不想母亲伤心。
她知道她笨,她不擅于表达自己,因为从来也不觉得有人在乎。
她好伤心,她真的好伤心。他为什么要跟她生气?为什么要凶她?她做错什么了?
“不要哭……”她难得激动,深怕她气喘发作,他抱住她,脸贴着她头发直道歉。“对不起,我该死,别哭。”他好心疼、好自责,她的眼泪把他的心哭溶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太在乎你才会笨得……唉~~我真该死,求求你别哭……”
她在他怀里哭泣,眼泪濡湿他的衬衫,她将脸紧紧理着,嗅闻属于他的气味。
他一改方才严厉的态度,温柔耐心地哄她。
她刚刚真是伤心极了,可是,现在被他紧紧搂住,却又感觉幸福得不得了啊!他是这么温暖,他手臂好有力量,把她抱得好紧、好紧,她好喜欢。
她热起来,头昏脑胀起来,被那股属于他的气息催眠麻醉了。
就算嘴巴不承认,但她心底明白,她爱他。她有种想融进他身体的渴望,她对别人从没有过这种渴望,只有他。
如果这不是爱,那什么才是?
这个时候,薛东奇忽然领悟,自己真傻,他何须问她?
问题是给头脑清楚的人回答的,而爱情是盲目的、是病态的、是脑袋没法控制思考的、是神经质又歇斯底里的、是没道理又混乱的。
爱从口里说出来能信几分?
好吧!她不说那就由着她不说,时间总会证明一切。
何况身体最诚实,她温驯地任他亲吻拥抱,她对他是有感情的。
而她,她心底也清清楚楚啊!
当阮小芷第一次见到这男人,她的身体发热,呼吸快了。
他的目光穿透她的眼睛,也穿透至地深处,轻易紧攫住她封闭而羞涩的情怀。那是她迟来的少女情怀,那是她错过的青春时光。
那是曾经她遗落的、未领受过的,春潮的滋味。
而今这男人来了,他的气味就是春天的气味,他的身体就是她苏醒的土壤,他抱着她,给她最滋润的雨水,湿润她心底和身体。她感受他身体的温暖,感受到她身体产生变化,觉得自己充满力量,盈满丰润的潮水,像迫不及待抽芽的花苗。
天空一片灿黄,黑夜还未覆盖城市,路灯已等不及抢先亮起。
“今天,带你去个好棒的地方吃饭。”他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她哭过的眼睛欢喜得眯起来凝视他。
他们漫步过长街,走向市立停车场,走入通往地下的搂梯,走进了地下室。
白的墙,灰的水泥地,穿着黑色皮衣的薛东奇,带她走向一辆银色敞篷跑车,它像只乖巧美丽的兽,静静睡在一隅等待它的主人。
“这是你的车?”她摸上冰冷光滑的车身。
“不,我从不买车。”他笑了。“那太傻了。我喜欢按心情租不同车子,随时都能换,多好。”
他帮她打开车门,她坐进去,身子陷进皮椅。
她不喜欢他方才的论调,她听了心底不舒服,觉得自己也像是他的一款车子,随时等着撤换。
薛东奇坐进来,弯身帮她系上安全带。
“坐好了。”钥匙插入锁孔,他的嗓音亢奋。“我们出发吧!”
薛东奇脚一踩,转动方向盘倒出停车格,跑车呼啸着冲出阴暗的地下室。
他俐落地操纵车身,微扬的嘴角,狂野飞扬的发,阮小芷愿着他,小手抓紧安全带,她几近迷惘地望着这浑身充满魅力的男人,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失速。
坐他旁边,在他飞驰的跑车里,流利的银,如箭并入拥挤车阵,半个小时后,跑车驶向通往山区的马路,直级上山去;像挣脱了牢笼的兽,奔向山的深处。
第六章
天色暗了,半山腰这间原木搭建的餐厅,是东奇的好友开的。
夜虫唧唧,四面八方扑来氤氲雾气,吞没这栋小屋。
停好车子,薛东奇挽着她,在小屋外伫足一会儿,让她欣赏这隐匿的小餐厅。
屋前灯下灰蝇环绕,远处流水淙淙,还有风吹竹林的沙沙声。
薛东奇将皮外套脱下抛到她身上,残留他温度的皮衣,瞬间暖了她的身体。
小芷搂住皮衣,深深嗅闻属于他的气味。
“来这吃饭要预约的,老板架子很大。”
“这里能住人吗?”在这样深的山林里,四周是无垠的暗与绿,似乎就只这么一户人家。
“为什么不能住人?我这老友跟他老婆住五年了。”
“但是,要吃什么?”
“吃自己种的菜。”
“那么,靠什么过活?”
“有得吃有得住,活得好极了。”
“不会寂寞吗?”
“不会,他们有彼此就够了。”他几乎是用着羡慕的口气说的。“你看他做的门牌。”
挂在门扉上的是一只木牌,上边写着一行小诗--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
“这是陶渊明的诗。”小芷说。
“对,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弃官下乡种菜去。我这老友有天发神经,公务员不当,要当陶艺家,带着老婆就来当现代陶渊明。”
他笑着说给她听,她看见他瞳眸深处的温柔。
“哪天我厌倦都市,也跑来当他们邻居,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顶好的。”
他俯望她,轻轻问:“那么,你会陪我来吗?”如果是她,他愿意息交绝游。
那望住她的热切眼神,让小芷皮肤轻轻战栗。
她又露出那种困惑的表情,有点为难地傻傻望住他。隐居在这里?那母亲怎么办?
他叹气,有点感伤地笑了,抬头望向它处,口气是轻松的。“奇怪,问你问题总活u很难得到答案。”
他英俊自负的脸庞难得露出一抹孩子气的神态,她看了好心动。
“我从没对个女人那么手足无措,”他扒扒头发,有点儿懊恼地负气道。“阮小芷,你要不是个爱情高手,就是过分单纯的……”让他摸不着头绪,让他的心一直悬着。
他那泄气的模样让她好内疚,她心底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跟这男人天涯海角,可是,她理智的立刻想到无依的母亲,还有……还有一旦真正与他朝夕相处,他很快会对她厌倦,相爱的两人最后会不会变成相憎的两人?
真实的生活,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最后很可能把彼此害得伤痕累累。
她的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这时候看他这样懊恼,小芷忽然有种近乎安慰的感觉。那感觉甚至是虚荣骄傲的,薛东奇让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有魅力的,至少,她让这男人烦恼了,是不?而且还是这么耀眼的男人呢!他让她产生了自信,总是让她觉得自己很有力量,觉得自己特别。
那个平凡的、忧郁的阮小芷,在薛东奇身旁消失不见了。
这一会儿他苦恼的当下,她竟然觉得开心,她甚至忘了掩饰轻轻扬起的嘴角,露出得意的神态。
“你很高兴嘛!”他捏她脸颊,带着宠溺的口吻。
她笑着低头,她主动去握住他手掌,将他大大的手握在柔软的掌心里。
“谢谢。”她说。
“谢什么?”
“嗯……”谢谢他让她觉得自己好特别,结果她只是笑着说:“谢谢你带我来吃饭。”
“哦?小东西,你真打心底感激吗?”他逗她,她笑意更深了,她点点头。
他恶作剧道:“那今晚陪我,别回家。”
蓦地,她的脸跟颈红透了,他哈哈笑,搂着她进屋。
“开玩笑的,我们进去吧。”真喜欢看她害羞的表情,真喜欢她怯笑的模样。
原木搭建的小房子,像迷失在森林里的船,泊在无边的暗绿色天地上。
山里湿气重,冷空气涤净心坎,桌上火锅冒着蒸气。
窗外边不是闹市的霓虹,而是屋檐摇晃的灯笼,外边没有汽车飞驰的声响,而是风吹树叶落地的呜咽,外边还有那夜虫唧叫、流水的声音,只是更突显这里的隐匿幽静。
这是个藏在黑的尽头,一点温暖的光处。一个叫“逃缘”的小餐馆。
老板传敛升是留着胡子的陶艺家,满头灰发,像遗世的奇人。可是他大嚼槟榔又拚命吸菸,感觉好滑稽。
“带女人来!”傅敛升拍桌道。“x!我跟爱如赌你是同性恋,靠!输一千块。”
“嘿嘿~~”他的妻子唐爱如将饭菜端上桌。“早跟你说薛东奇不是嘛!”她的脸圆,身体也围,她笑起来的模样让小芷想到,冬日蜷在墙沿眯起眼睛晒太阳的猫咪。
“我不想带乱七八糟的人来,糟蹋这地方。”东奇帮老板娘摆碟子。他搅拌火锅,弄得蒸气腾腾。“小芷,这些菜全是他们种的,你看,香菇这么大颗!”他舀起香菇秀给小芷看。“巨菇啊,还有芋头……”他又舀起芋头,用筷子将汤匙里的芋头夹破,松软的紫芋裂开,热气窜上,那朴实的香立刻俘虏他们的胃。
薛东奇夸张地煽芋头,猛吸气。“闻闻,闻闻,多香。”他又戳破几处。“这么软,你看!实在太香了,这种颜色、这种密度,应该要画下来。”
“x!给你吃不是给你玩的!”老板K东奇,老板娘损下汤匙,将芋头放进小芷碗里。
“神经病,闻什么闻,冷掉啦!”
小芷笑了,薛东奇催她。
“对对对,你快吃,包你忘不了这味道。”
顿时,三人都望住小芷,小芷怔了怔,舀起来咬一口。
“怎么样?”老板问。
“好吃吗?”老板娘也问。
“x!你们这样谁敢说不好吃!”薛东奇骂他们。
小芷咀嚼着吞下,笑望他们,用力点头。“很好吃。”整个胃都暖了。
“真的吗?”唐爱如乐了,她好得意。“这是我种的。”
“种子是我买的。”敛升抢道。
“是我天天浇水。”爱如争着说。
“但是我施的肥--”
“x!”爱如扁老公,薛东奇大笑,阮小芷震惊。
唐爱如勒住老公脖子用力摇晃。“死老头、臭老头,你现在是怎样?跟我比啊,你命太长是不是?你皮痒是不是?你想死了是不是?”
“恰查某,给老子乖乖坐好!”傅敛升推老婆,老婆揪他头发。
“没事把头发漂成灰色,x!装艺术家啊,真的艺术家才不这样。”
“你肿成这样,臭老太婆,你看人家多苗条--”
“你说什么?!
他们争执起来,薛东奇一直笑,他帮小芷盛汤。
“怎么办?他们吵起来了……”
“没事,他们常吵。”
果然很快两个人又笑嘻嘻地招呼小芷用餐,可是当老板娘提议要开陈年的白兰地,老板抗议。
“不要,那是我的!”
于是他们又吵起来,最后那瓶白兰地还是被打开了,老板捶胸顿足,很心疼。老板娘大方赏薛东奇一大杯,也帮小芷倒一小杯。
“来,咱们干杯!”爱如吆喝。
小芷从不喝酒,可是气氛正好,她不好拒绝,轻轻啜了一口,热辣的酒立刻教她咳起来,薛东奇忙着拍她的背。
“你没喝过酒啊?”爱如笑着怂恿。“多喝几次,就习惯了。”
身子暖起来,小芷咳嗽的时候,薛东奇厚实的大掌拍着她的背脊,老板和老板娘大赞饮酒的好处,而且他们玩兴一起,吵着要划酒拳,唐爱如卷起袖子先和薛东奇划拳,薛东奇输了,被罚着饮酒三杯,老板舍不得他的白兰地,抢着要代罚,三个人闹烘烘地喧哗起来。
酒是一杯一杯地倒,小芷静静看他们喧闹。
“我们来干杯!”忽然唐爱如高叫,大家都举起了酒杯。
杯子在半空中碰撞一起,那“铿”的一声,还有暖胃的酒,令阮小芷醺醺然,感觉心底有什么崩溃,好像有条无形的绳子解开了。
她整个人从头到脚轻飘飘了,浑身有说不出的快活,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出来唱歌了!
也不清楚是酒精的魔力,还是薛东奇的魅力,或是他们夫妇的亲和力,总之小芷是开心极了。她加入他们划拳的游戏,薛东奇教她划数字拳,她很快学会了和唐爱如单挑。
她连连输,可是输得直笑,她罚酒的时候薛东奇抢着帮她饮,老板又去抢薛东奇的饮。
后来爱如不肯让她赖帐,于是小芷连连喝了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