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后房间显得更幽暗更清冷,空气里还遗留她的残香,弥漫着,笼罩他。
展云飞阴着脸,在那么激烈的缠绵后,不能抱着相伴入梦令人沮丧……他唇边逸出一抹嘲讽的笑。他们非但没有抱着人梦,甚且在高潮过后立即兵戎相向,大打出手。
就算她是他的敌人,却也是他遇见过最甜蜜的敌手。粗暴中夹带危险的缠绵,不安疑惧和陌生却更让人益发放荡与狂喜。
但不会有下次了,下次他要杀她。他们的功夫或许平分秋色,然方才打斗中,展云飞意识到彤爱君的体力不如他,杀她不难……
正思索着,忽地敛容,掌心感受到某种东西。移开左掌,拈起一根细发,在昏暗视线中将它扯平凝视。他的表情严肃,视线热情。
这是彤爱君的发,又细又黑又滑。
就算只是一夜风流,只要缠绵过,免不了要烙下痕迹。
她的发,他心上刻痕。她的温度,他肌肤触感。她的柔软,他的强硬。她紧紧缚住过他,他也深深探索过她。在她如蛇般紧窒的束缚中,他狂喜地释放过自己。
第三章
立在关着的门扉前,彤爱君揪紧拳头。
门内,母亲哭泣的声音加深她的恐惧,她迟疑着没敢开门。
“郡主——”身后丫鬟解释着。“大夫已进去好一会儿,教主也在里边。”
爱君望着那片褐色门扉,每次开这扇门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尤其在这种出其不意的夜半时分。
彤爱君深吸口气,咬牙推开门。
坐在床边的方笙回头,一见到爱君惨白的脸色,立即说道:一他没事。”
听方笙这么说,爱君一颗心才放下。她踱近床畔,彤母正细心地用锦帕擦拭床上少年额间冷汗。
“青铭差点就走了……”彤母一脸憔悴,抽抽噎噎地直责备爱君。“你大半夜去哪?”她瞥了爱君一眼。“你弟弟差点就救不回来了,还好是方爷……”说着,又蒙住脸哭。
爱君望着床上惨白着脸的少年,他异常地瘦弱,连血脉都可以清楚看见。多年恶疾缠着她的弟弟,每一发病便是一次惊天动地的浩劫,和提心吊胆的恐惧。
这次又勉强从阎王手中救下。
方笙温柔地向彤夫人保证道:“夫人,我找的大夫是最顶尖的,你放心,青铭没事了。”他看了爱君一眼,又对彤夫人说:“别恼爱君,我差她去办事,所以这么晚才回来。”他替爱君解围道。
一听女儿是帮方爷办事,彤夫人立即拍拍爱君的手。“原来如此。爱君,方爷是咱的大恩人,他交代的事,你可要给他办好了。这些年要不是方爷,我们……”
“爱君是我最信任的下属,你放心,她一直表现得很好。”方绝温和笑道。
彤夫人抽出帕子拭泪。“那就好,那就好。唉!我们彤家也没什么可以报答您了,只要您方爷有需要,您尽管交代爱君,她一定会尽力完成。”
彤爱君一直很沉默,俯望母亲哭泣的脸,静静听着。
然后方笙朝爱君使了眼色,两人离开厢房。
一轮明月映着花苑,花团锦簇中,彤爱君仿佛也艳成了一朵花,只是这朵花蕴藏着重重心事,美丽的脸庞敛着化不开的愁。
她徒手拈下一朵红花,垂眸凝睇。“不问我去哪吗?”
方笙顺过发鬓,一身白衫,玉树临风。“不必问,也知道你去哪。”他敛眉,表情严肃。“我提醒过你,展云飞不是好应付的。”那对深不见底的黑眸打量着爱君。“相信,这趟你并没有占到便宜。”看见她颈上明显的红痕,他的眼睛暗了,嗓音更温柔。“你……没事吧?”
一直把玩着手里红花的形爱君,忽然抬起脸来迎视他关切的眸光。
不知何故,她急着冲口保证。“这回杀他不成,下回一定行。”爱君肃然道。“我承认我是太轻敌。”
“他不怕鞭毒。”方笙提醒道。“我说过,斩情鞭一年只能练一式,你七成的功力,顶多和他打成平手。要杀他除非练完余下一式——”他温柔叮嘱。“你知道躁进的后果,我不愿你冒险。”
红花被那皎白的手捻碎,爱君垂眸。“你说一声,哪怕豁出命,我也帮你杀他。”
“不。”方笙温柔地拍拍她。“我不要你杀他,反而希望你尽量避免和他冲突。”他用一种罕见的忧虑口气认真道。“难道……你以为我会舍得你冒险?”
爱君心悸,红色花瓣自掌心滑落。他这话的意思是?
方笙又说:“如果为了报恩,令你牺牲了自己,那么我情愿没出手救过你们。”
爱君抬头,仰望方笙清俊的脸,他永远那么温柔,那么高贵得遥不可及。他对她的好,他对彤家的恩情,恐怕不是她牺牲生命就能偿还的。
“我……我们欠你太多……”十年前的救命之恩,弟弟染病时他花费的金钱和遍寻名医的心力,照顾他们一家的恩情,太多太多……这世上唯独在方笙面前,令她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渺小及微不足道,她如今的天地都是他慷慨赠与的,就算有朝一日,哪怕是要她为他粉身碎骨,她也绝不会有第二句话。
方笙黑眸闪烁。“何必说谁欠谁?”他按住爱君右肩。“也许……在我心中,你的重要,远比你自己想像得多。爱君,你是师父最珍视的徒儿,下回贸然行动前,先冷静想想,这回你让我担心了一夜。”
“那展云飞……”
“别惹他。”方笙缓缓道。“百罗门教徒众多,现下硕王府的势力已不足惧。”他垂眸思索。“师父的功体被封在硕王府,‘石中火’查了几年已有眉目,只是还不确定封在硕王府哪个地方。暂且按兵不动,与硕王府和平相处。”
“一旦‘隙中驹’查出封印埋处,我立即去帮你偷来。”
方笙宽慰一笑。“只怕,没那么容易。”他寻思道。“硕王府宛如迷城,以奇门阵势排列楼阁,一般人进入是自寻死路。‘石中火’正设法寻人破解阵势,届时我才能放心让你偷封印。”
“都听你的。”
“爱君。”方笙眯眼打量她略显苍白的脸。“你看来好似很疲倦。”
在方笙那双精明的眼睛注视下,爱君面颊微红,心虚地别过脸去,回避他的凝视。
如果……她在心底叹息。如果,今夜和她缠绵的是方笙……
“爱君?”方笙低喊。
彤爱君抬起脸,表情恍惚。一阵风将一撮发丝吹上她唇畔,他伸手温柔地帮她拂去,指尖碰触到她脸颊肌肤。
他轻声道:“你的体温……比平时高?”因为练斩情鞭,照理说,她的体温会逐日往下降,罕有似今夜这样高的温度。方笙疑惑,注视爱君。
爱君回避他的视线,径自转身离开,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怅然。
“不必……对我这么温柔。”不爱她,再多的温柔呵护,只是枉然。
方笙凝视她离去背影,她行过处,花朵摇曳。一缕纤红,无限风情,渐被弥漫的雾气吞噬。她走后,方笙垂眸,肃然思索起来。是什么令她体温骤升?
③@@
醉芳楼艳冠京城,白日披院里姑娘们懒懒睡去。
艳阳映照后花苑,一群小孩正争先恐后玩着秋千,女孩在秋千上荡,男孩子们争先恐后抢着帮她推秋千,一群孩子们哈哈大笑,唱着滥情的诗。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秋千晃得好高,小女孩兴奋尖叫。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花苑里,孩子们嬉闹。
沿着布满青苔的阶梯,草色人帘。高台上厢房门扉开敞,展云飞倚在虎皮垫上,懒洋洋地斜靠椅背。天热,他没系上腰带,敞着衫,袒露黝黑结实的胸膛。
他的随性,与坐于案前,衣着华丽,举止雍雅的男子宛如天壤地别。
那男子频频皱眉,局促不安,语带责备。“这种地方?”他恼怒,用一种很压抑的声音抗议。“我不是已经安排好你的住处?为什么又搬进这里?!”妓院,堕落的下三滥地方。
“王爷。”展云飞黑眸闪烁有趣的狡光,身子传向案前,嗓音慵懒。“相信你本就明白,展云飞不适合你供的高贵地方。”他好笑地看硕王爷恼怒地扇扇风,案上的水杯,他一口也没敢碰,仿佛这里连水都是脏的。
硕王爷绷着脸提醒他。“你出身卑微,我们王府待你不薄,你大可不必再回这种地方,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你——”
“你甭跟我废话。”展云飞脸色骤变,扬眉。“我住哪是我的事,这段时间你押的囚犯,全送上天京。你还跟我罗嗦什么?我没兴趣跟你唱高调。”
王爷脸色更难看了。“我是为你好。当初你为了一个低贱的妓,把我侄子杀了,若非爱才——”
“砰”的一声,展云飞掀了桌,满桌碗盘摔个粉碎,王爷骇得刷白了脸。
“妓女怎样?”展云飞昂起下巴质问王爷。“妓女也是人!”展云飞咆哮。“你侄子把人家打得浑身是伤,他该死!”
王爷摸摸鼻子起身,鄙夷地低头挥去袍上灰尘。
“这世上正是有那些作奸犯科、不懂得洁身自爱的人,才会这么混乱。为那种人叫屈,值得吗?”他正色对展云飞道。“在我眼中,那种自甘堕落的人,就不必当人看,全都该消灭。”他昂首瞪着展云飞。“当初我爹可怜你,收你在王府,给你身份名望地位,我希望你别糟蹋他对你的美意。”
“硕王爷——”展云飞寒着脸。“我留在王府凭的是一身本事,你少跟我提什么恩啊情地,真笑掉大牙!”
“哼!”硕爷冷笑。“你倒是撇得一干二净。”
“不高兴?”展云飞也笑。“您大不了把白符撕了,由着我呜呼哀哉。”他眼色一暗,忽而仰头大笑。“可是你不敢。”他坐着,抓了一旁酒坛子灌一大口,抹抹嘴满不在乎地望着仁立面前、铁青着脸的硕王爷。“我说您还不是普通的孬,明明恨我恨得牙痒痒地,却还是舍不得杀我,得靠我帮着给您撑腰。”他嘲讽地斜脸瞧他。“真难为你这么高贵,还得站着和我这个小小贱民说话。”
“展云飞!”硕王爷咬牙。“你以为我不敢撕白符,你真以为我没你不行?”
展云飞笑着朝他直嚷。“你尽管撕啊!”
硕王爷气得满脸通红,不,不能撕。现下只有展云飞能对付“梦中身”。展云飞一回来,百罗门便收敛不少,这是事实。可恨是他得又开始经历十年前的噩梦,和一头不受控制野蛮的兽周旋,这令他厌恶。
“你尽管猖狂!”王爷转身斜脸瞪他。“总有一日,你会自食恶果。”他大步离开。
“我候着哪!”展云飞对着那气呼呼的背影高叫,随即又笑得倒地。他索性躺着,侧脸凝视帘外,花苑里小女孩的秋千荡得好高,孩子们尖叫嘻笑。满院红花怒放,艳得像一次高潮。
展云飞黑发技面,黝黑锐利的眼眸缓缓合起。想起一冽红影,想起彤爱君跨骑在他身上,狂荡地对他艳笑……想起她,他胸腔绷紧,欲望高涨,天气瞬间燥热难耐,斜斜映入房里的日光,在他脸上偷移,缓而热地爬行。
那张狂放不羁的脸,随着风吹帘子的暗影和日光,忽明忽暗,说不出地诡谲。
花苑里孩子们还在唱那首词,齐声笑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展云飞懒懒地掀开眼皮,眸色慵懒昏沉。抬手摸上酒坛,他低声续唱下阙词——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他眼色闪烁,表情微醺。“笑见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天涯何处无芳草。
@_@
自王府放了展云飞出来后,百罗门不再抢劫囚车。事实上两方的实力已足以抗衡,现在就只等着教主方笙夺回王府藏匿的那只封印盒。
方笙毕生功体都在那只封印盒内。他练的功足以长生不老,可惜多年前遭老王爷请人设计陷害,不但被夺走毕生功力,还差点死于非命。
方笙不死心,这笔帐总要算的。如今他卷土重来,没了功力的他,却在短短十几年间训练出三名出色的部下。
现在只要夺回被摄入宝盒的功体,以及一颗解开宝盒的夜明珠——要称霸一方,轻而易举。
百罗门如今就等着前往边疆寻觅破阵势的“石中火”与寻夜明珠的“隙中驹”传回消息。
此际,彤爱君正亲自照料弟弟。
彤青铭躺在床上,干枯得似个活死人,皮包骨的模样,令人不忍卒睹。他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青春活力,没有飞扬的风采,彤青铭大半生都是一片惨白。
爱君早已没有泪可以流,望着日渐憔悴的弟弟,她的心早痛得没有感觉。
彤青铭空洞的眼睛仰望姐姐,当爱君细心地帮他擦拭脸庞,他忽然抓住她手腕。
“姐……”他声音干枯。“杀我……让我……解脱……”他气弱游丝,却固执的恳求。“杀我……姐……求你……”
爱君怔住,缓缓直起身,望着他苍白的面孔。
她一直明了他的痛苦,这样歹活着,太残酷。不能行走,永远只能躺在床榻上,她的弟弟多么可怜。
爱君松了锦帕,怔道:“我爱你,青铭。”她眼睛红了。“我爱你。”
“我知道……姐姐。”彤青铭虚弱的笑。“所以我求你……让我解脱。”
爱君知道弟弟是认真的,他对病痛的人生已经灰心,他只求一个解脱。
如果必须有一个人够狠心来帮助他脱离痛苦的深渊,只要那是弟弟的期望,她愿意,愿意当那一个下手的人。
尽管,这像利刃割体那样痛。
她俯身,世界宛如静在这一刹,地狱或者天堂的门开启。她目光强硬而坚决,她掐住那细弱的颈子,然后在彤青铭惨淡的微笑下,用力扼紧肥他狠狠地勒紧在床铺上。
彤青铭眼瞳翻白,毫不挣扎。他终于要解脱了,他没有伤心,只有一种松了气的感觉。
爱君抿唇,感觉那纤弱的颈,感觉筋肉,感觉到颈骨,在她一双致命的掌心下战栗。
然后彤青铭开始无意识的抽搐,爱君垂眸,毫不手软。她必须一次做个彻底,彻底让他解脱。
“你干什么?!”一声尖呼,一个巴掌狠狠打上她面颊。“你放手、放手!”彤母骇叫,爱君不肯松手。彤母情急下,咬住爱君的手,咬得她流血。她还是不肯松手。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弟弟就可以解脱了。
彤青铭全身僵直,口吐白沫已快断气。
“你放手!”彤母大叫,使劲全力撞击彤爱君。这才令得她松手,彤母立即拍打青铭的脸,看着他流着唾液激烈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