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思忙出声制止。「公子,且慢--」蔚香思冶静应对,她谎称道:「对不住,是我们迷路了,并非故意闯入你的居处,还请公子见谅。」
「是啊--」牙儿回过神来,气极了。「什么闯入?你又没有贴个告示叫游人闪远点,避开这瘟地,怎能怪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简直--
「牙儿!」香思横她一眼。「不得无礼。」
男子伫立月下,两眼漠然注视蔚香思澄澈双瞳,片刻后他开口:「给妳半个时辰,滚。」
「什、什、什么?」滚?好狂的口气,牙儿躲在师姊身后嚷嚷。「滚就滚,有什么稀奇,求之不得哩!」还没骂够,愕然地听见师姊竟开口相求--
「公子,夜深露重,天地昏暗路径难辨--」香思眼眸闪烁,柔声请求。
「可否叨扰一夜,天明即去。」她对这神秘的居处起了莫大好奇心,其实凭她的功夫要在野外露宿一夜根本没问题。
「对对对!」还是师姊想得周全,牙儿忙帮腔。「喂,公子爷,给个方便吧!」想她师姊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这样美的女人肯求他,他合该高兴得痛哭流涕了吧?况且夜这么深了,她可不想睡在湿漉漉的泥地草丛间,
男子双手背在身后,睥睨地望着她们。「滚!」
「啥?」牙儿惊讶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没见过这么冷酷无情的男人。
「你怎么这么无情啊?亏你长得恁地斯文英俊,竟然小器到收留两名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小女子过一夜都不肯?这这这……这还有天理吗?」牙儿一生气就卯起来骂了。「万一我们被野兽吃掉呢?万一冻死在山上呢?你这岂不是造孽?」
「牙儿!」香思拉住师妹的手,示意她住口,然后再次恳求。「公子真不再考虑?」
他傲然别开脸,冷漠的脸明显流露不耐。「再半刻,妳不走,即命丧此地。」
牙儿真气坏了。「跩什么啊?」她咬牙切齿,低声同香思道:「扁他、快扁他!瞧他那副跩兮兮的嘴脸,真该让他见识见识妳的厉害,潋水剑拔出来伺候他!」她对香思的武艺超有信心的。
蔚香思凝视男子漠然的脸色,再瞧瞧一旁案上的古琴,心庭有一些失望,却不想强人所难。「牙儿,是我们打扰在先,怎可造次?」她向那陌生男子微微颔示意,「既然公子坚持,那么告辞了。」她随即掉头和师妹离开。
可惜啊可惜,香思掩不住失望的表情。第一次听见有人将琴弹得如此灵活,第一次见有这等高人能以气使弦,然而竟是无缘相识。
蔚香思拉着忿忿不平的师妹步出那神秘禁地。突然,空中传来沙哑低沈的嗓音。「无痕,你就答应她们吧!」那是老人的声音。
无痕?蔚香思停步,转过身来。
牙儿呵呵笑了。「唉呀,原来当家的不是他啊!」
声音是从里头的竹屋传来。
那名唤无痕的男子,闻声皱了眉头,他十分不悦地斜眼凝视蔚香思,那冷漠的眼神直凉进香思心屝。
「哼!」他拂袖兀自转身带路。
「这、这什么态度?!」牙儿实在气坏了。
香思翮然一笑,抓住师妹疾步追了上去。
深夜,清幽的僻室,牙儿躺在床上用被紧紧蒙住头,浑身颤抖个不停,
「师……师姊……妳听,听这什么声音?」那痛苦的呜咽声已经哀鸣了一整夜、凄凉的悲鸣衬上远处猫头鹰咕咕的啼叫,更夸张的是午夜时分竟然还夹杂几声鸡叫,传闻鸡若是夜啼代表此处将有丧事。
天啊!「哇……我的老天呀,这种叫声分明是闹鬼了!」牙儿又饿又累又惊又怕,歇斯底里嚷嚷起来。
「我说这里八成不干净,那男的一脸冷血样,最奇的是还长着银色的头发,动不动就要杀人,那双眼睛还锐利得吓人,天啊地呀,佛祖保佑牙儿平安到天亮,阿弥陀佛,救苦救难大菩萨……百鬼不侵百鬼不侵啊……」
柳凤牙恐惧地缩在被里呻吟颤抖啜泣。真倒霉真倒霉,都是师姊害的,呜……
蔚香思举着烛,烛光燃亮明嫣素容,她沉着地望着窗外昏黑的景色,漆黑的瞳眸不动声色地凛着,心中似有思量。
那哀嚎声越来越凄厉,牙儿的寒毛也越竖越高,她抖着掀开被子一角觑着师姊背影。怪了,师姊怎么都不怕?就算是武艺高超的男人,夜半听见这样惊心动魄的哭嚎怕也要腿软了吧?呜……师姊真变态,还敢站在窗口看,有这种师姊早晚会被害死。
香思似下了决定,握紧烛,转身推开门扉直直走了出去。
「哎呀?!」牙儿立刻跳下床,追上去。「妳干么?要去哪?别扔下我啊,师姊--」她惊恐地跟上去。
香思拐过弯,直直往传出哀嚎声的主屋踱去。
牙儿简直要魂飞魄散了,她……她到底想干么?
「啊……啊……」
越接近主屋那声音越明显,香思直直往那声音去。
「师姊?!」牙儿冷汗直冒,师姊莫非是中邪了?牙儿心扑扑地跳,犹豫着要不要再追上去,可环顾四周黑鸦鸦的一片,伊呀的竹林声,天呀,她硬着头皮不得不快步跟上。
声音是从这间竹屋传出,香思停在门屝前,清楚的谛听那如兽般的呼嚎,心底有些怕,然而表情却是异常的冶静。她垂下眼,一手举着烛,一手犹豫地抵在门屝上,她凝眉半晌,终于还是决定推开门。
她屏住气息,将门轻轻推开,一股浓重的怪味袭来,这同时牙儿赶上,适巧看见了房内的情形--
「哇--」牙儿眼睛一瞪,爆出恐惧的尖嚷。「怪物啊、啊……鬼啊……啊娘喂……我……我晕了我!」她双腿一软,抓住香思手臂,稳住瘫软的身子。
任谁瞥见房内躺在床榻上的怪物,怕不都要口吐白沬就地昏死。
香思愕然地立在门口,杏眼怔怔注视床上那庞然大物哀嚎。初看时以为是怪物,细看之下方瞧清楚躺着的是个长满瘤的老人。
他的身体藏在被下,他的脸则是已经被一颗颗丑陋的肿瘤给吞噬了五官,鼻子只剩下两个小孔,嘴也扭曲变形,嘴唇上满是破疮,混着脓血。他额头暴突,两眼被眼窝下的突瘤挤得剩下两条细缝,满布血丝。现下,那恐怖的眼正直直地注视着香思。
「小……姑娘……」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啊……我好久没看到……这么标致的小姑娘了……呵呵……」他笑起来,但那善意的笑却只是令他的五官扭曲得更厉害更吓人。
「师姊--」牙儿抓紧香思。「快走、快走啊……」这恐怖的怪物笑得她毛骨悚然,太可怕了!
香思仿佛有些骇住了,怔怔地立在那儿,凝视着眼前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美丽的眼瞳闪烁起来。
师姊是吓呆了吗?
「走啊,快走啦!」牙儿低声喊。
香思稍稍镇定下来,举高了烛,房间光线陡然一转,映亮了老人的脸,其模样嗯心至极,令人发毛。
「小姑娘……」他咳起来,双眸瞇起,若有所思地幽幽道:「帮我倒杯水,咳咳……」
牙儿揪紧香思手臂。「不行!」地低喊。「妳别过去啊,师姊。」难保那怪物不会吞了香思。
香思犹豫了,抿了抿唇。双眸澄澈的迎视老人恳求的眼神。她上前,牙儿却使劲地揪住她。
香思回眸道:「不碍事。」地轻轻拨开师妹的手,朝牙儿淡淡一笑。「他伤不了我。」
「师姊!」牙儿快昏倒了,小声的气道:「人说相由心生,他长得那么恐怖,八成不是好人,他要妳倒水,谁知安的是什么心?妳别去!」光是瞥见那一坨坨烂疮烂瘤,牙儿已经快吐了,更别提那扭曲的五官。
蔚香思瞪师辣一眼,径自步向桌前,将烛轻轻搁置案上,倒了一杯水,旋身踱向那怪物。
完了完了,牙儿快气昏了,这师姊怎么老是这么胡来?她担心又害怕地见师姊一步步踱近床畔,心下实在不得不佩服师姊的胆子。
香思停在老人面前,闻到了刺鼻的药味。
老人仰着脸,注视端着水的美丽姑娘。
「要我扶你吗?」香思垂着眼眸柔声间。
「妳敢吗?」这一身烂肉,她不怕?
「敢,但不是很想。」香思丽眸一闪,嫣然笑了。
香思往床沿一坐,横过一只藕臂,将老人狼狈的身子缓缓撑高些,霎时间他闻到一股温暖的香味,然后她将水杯轻轻贴上他唇侧。
「来,喝吧。」她说的很自然,表情也很自然,仿佛在她眼前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而非一个畸形的怪物。
老人的眸光闪烁起来,他倾身大口大口暍光那杯水。
远处牙儿惊骇的喘息声大得惊人。师姊干么靠那么近?等下传染了怪病怎么办?真是气死人了!
香思微笑地见那老人饮干了水,她移开水杯,老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紧紧扣住她手腕大声呼嚷。
「无痕、无痕!你瞧见了吧?」
香思骇然地想抽回手,那老人不知哪来神力将她抓得死紧。牙儿一见,心急地扑上前去,顾不得恶心,朝那手臂又咬又抓又抠。「放开我师姊、放开她!」
老人不顾香思挣扎和牙儿的狠咬,一径地朝外头嚷嚷。「无痕、无痕!我说她是位好姑娘吧,你瞧你瞧,她不会害我们的,她不会把这儿说出去,你别再气了,你听见了没有?无痕?!」
里头闹成一团,而窗外--
窗外一抹白色孤影漠然地背窗而立,冶眸不耐地闭紧,眉头拢紧。
真是,义父何必喊成这样,烦!
他睁开眼,表情淡漠一如绝尘遗世的月影,守护在屋外,和屋内的喧嚷相隔。
「呸呸呸呸旺……」房内危机一解除,但见牙儿拚抠揠自己喉咙又抹自己嘴巴,不停地干呕,「唉呀呀,我完了,咬了他难保不变得跟他一样,师姊啊,牙儿真是被妳害惨了!呕--嗯心死了--呕--」
见师妹那模样,香思又是尴尬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牙儿?牙儿?!没的。」
老先生已经松开香思的手,呵呵笑地帮牙儿解惑。「小姑娘,放心,妳的脸儿还是一样漂亮,妳的皮肤还是又白又嫩,我这病不会传染的,妳安心吧--」忽然,有人抓住他手臂,老先生一惊,抬头看去--
「她咬伤你了。」蔚香思抽出锦帕细心地帮他揩去血迹。
老先生瞇起眼睛,沙哑地问……「姑娘怎么称呼?」
「蔚香思。」她简洁地回道,眼睛瞄了瞄师妹。「她是我的好师妹,柳凤牙。前辈怎么称呼?」
「我的名字妳还是别知道的好。」
「哦?」他不想说,必有他的理由,香思没有追间下去。「那么我就称呼你老前辈,方才看您抓我的手,那力道分明是练过功夫的。」
老前辈呵呵笑了,或许是触动了病痛,他皱皱眉头,卧回枕上。「方才抓住妳的手,瞥见指尖上长着薄茧,妳会弹琴……」他了然地揣测道。「是吾儿的琴音将妳吸引至此,是不?」
香思微笑,算是承认了。「谢谢前辈出声相留。」
牙儿见他们径自聊起来,头痛的坐下来倒水暍,她自言自信语地嘀咕。「真是,我又累又饿又困,她倒还挺有兴致和人闲聊,真是!」瞥见桌上搁着四果,牙儿嘴馋,回头呼道:「喂,桌上的东西我吃了喔?」见没人理她,哼,她挽起袖子抓起果子大口大口啃了起来,一肚子气,全发泄在吃上头。
老先生望住蔚香思聪慧的翦水双眸,坦白道:「他叫荆无痕,是我收养的义子。」他看似头痛,声音却充满暖意。「他性子异常孤僻,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因为……」老先生咳了咳,转移了话题,知道香思好奇什么期待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道:「无痕奏的是『寒魄琴』,世上除了他无人能使。寒魄琴须性属阴寒之人方可弹奏,除外,还得有一副静如止水的心肠方能超然地使琴,常人使之会受至寒的琴弦所震,轻则指尖染血,重则伤及五脏六腑。」
「我看见他使气拨弦。」
老先生笑了。「偶尔他不层动指,却又百般无聊,才会这么弹奏。无痕没想到深山里竟会有人,否则他便不弹了。」
香思眼含笑,柔声问道:「他没有朋友?」
「没有。」
「正常。」她笑了,他也笑了。荆无痕那种性子,没人会想做他朋友的。
「无痕从小就没有玩伴,由于他的发色异常,常人觉得不祥,不敢靠近。就和老夫一样,没有人敢亲近,人们总是以貌取人,把我们当异类当怪物,或者连畜牲都不如……」记起不快,他声音藏不住地恼怒。
鸡又啼了,香思只是笑。
「老前辈,您侮辱了畜牲,天下万物,不该分高低,就连一只鸡,其灵性都有可能更甚于人……」
「鸡?」他露出有趣的眼神。「不可能,畜牲就是畜牲,怎么甚于人?」
「鸡有五德。」她拈起一抹笑。
「鸡有五德?」他呵呵笑。「鸡有五德?!」他有没有听错?!
窗外原本打算离去的荆无痕,听了不禁留步。
房内传来清爽干净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娓娓诉道:「鸡,若是头带冠者,文也;足搏拒者,武也;见食相呼者,义也;近前敢斗者,勇也;司晨不失时者,信也。容貌特征不同,性情各异,各司其性,专其所长。外表有异然内在所长不同,虽然只是平凡之鸡,虽然外貌相异,或美或丑或奇或怪,总有其宝贵之处,不可自轻,旁人更不该轻视之。」
老先生沉默了,眼睛升起薄雾,不知怎地,心坎底微微酸痛起来。不可自轻亦不可轻视之……他咀嚼着她的话。
而窗外,荆无痕缓缓闭上双目。嗯,这个女人--教他有些意外。他抬手缓缓顺过银白的发丝,思索起来。
塞满果子的牙儿听了转身瞪师姊一眼。「喂,别以为牙儿笨,师姊,妳是拐弯在骂我,骂我以貌取人?!哼!我听出来了,妳真坏。」
香思掩嘴呵呵笑了。「牙儿,妳多心了。」
老先生回过神来,望着香思丽颜笑意加深。「看来,是我小觑香思姑娘了。」
「何止小觑?」牙儿挺起身子,威风凛凛趾高气昂的。「不是我爱说,我师姊是天下间奇葩一朵,人美就算了还聪明极了,聪明就算了偏偏很会弹琴,会弹琴就算了更奇的是使刀使剑超厉害,使刀使剑超厉害就算了更夸张的是……」
「牙儿!」香思头痛的制止她活活不绝地说下去。
牙儿挥挥手。「反正妳就是那么优秀嘛,真奇怪当初妳爹娘怎么舍得不要妳,把妳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