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美丽的眼瞳不安地瞇起。
???楚天豹一踏进相熟的茶楼,里面的掌柜立即战战兢兢迎出来。
「豹爷,豹爷,里面请里面请。」一见大爷一身湿透,又忙不迭地回头嚷嚷:「快拿大巾给豹爷擦擦。」说完,一回头怔了,看见他健硕的身躯后头又冒了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出来。「喔,还有位姑娘啊,里边请里边请。」
周晓蝶环顾一下豪华的上流茶楼,掉头就想走,楚天豹也不回头,只利落的伸手一揪,轻轻松松便把她揪了回来。
晓蝶被半拖半拉地带进里面的包厢。
「二位贵客想吃点什么?」掌柜地亲自将一叠菜单刷地展开。
几个昂贵的数目立即跳进晓蝶眼里,哗,随便一个炒饭竟要五银子?开什么玩笑?
她小声地挨近楚天豹说道:「太贵了,我现在根本不饿,你让我走吧!」
楚天豹不理她径自拿起菜单,懒洋洋地选了几样晓蝶听都没听过的:「风羊,火肉,暹逻猪……」
晓蝶嘀嘀咕咕:「够了够了……」
他还往下念。「奶油镶卷酥,瓜仁油松饼,惠泉酒,桂花金丝卷……就先这样。」
掌柜笑嘻嘻地收好菜单,殷勤地帮他们添好茶。「您先请用茶,马上上菜。」必恭必敬退出包厢。
周晓蝶忙不迭发难,她慷慨激昂教训起他:「你真是太浪费了,我不是说够了,叫那么多干么,又吃不完。每样菜我看少说也要七、八十银,就算有钱也不能这样子花,你知道吗这种茶楼最会坑钱了,羊就羊偏偏加上个风字,这风字就多了五十几银,金丝卷就金丝卷,偏偏加上个桂花,猪就是猪,也要加上个什么暹逻猪,这都是坑钱的……」
她忽而脸色胀红住了口。
楚天豹回头看见掌柜的绿着一张脸,亲自送上干净的大巾。
「大爷,小的送干净的大巾来。」掌柜尴尬地瞥了周晓蝶一眼,也递了一条大巾给她擦头发。「姑娘请用。」他忙着强调。「放心,这大巾免费的,免费的。」
周晓蝶脸更红了,双手接过来猛点头直谢。「啊……谢谢、谢谢。」
那掌柜一退下去,楚天豹猛一仰头放声大笑,那爽朗豪迈的笑声直令她的脸更红了,她尴尬困窘虚弱地低声补上一句--「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那不知所措羞糗的模样可爱极了,楚天豹发现他一再被这样的她吸引,他不自觉地好奇她,不自觉地想多认识她。
他笑罢低声咳嗽:「快把你湿透的头发擦干,要不会着凉。」
周晓蝶有一搭没一搭慢吞吞地挑着发丝擦,还不忘继续嗦下去:「暗,我可是叫你别请我的,我说了我不饿的,是你硬要『要求』我、『胁迫』我给你请客的,所以我周晓蝶可不欠你什么。」她急切而认真的挑明。「我很穷的,我可不会回请你,而且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处给你,我说的可是够清楚了喔,你可不要--啊、你干么!」
她实在太嗦了,楚天豹一把将她揪过来,抢去大巾迅速而粗鲁的往她头顶一罩用力擦起来。
她闷声尖叫:「你把我的头发弄乱了,别这样擦,啊,别这样?!」
他扔开大巾,果然她的头发干了大半,他望着顶着一头乱发气呼呼的她满意道:「这样就不会着凉了。」
周晓蝶生气地将长发拨正,她忍不住抱怨:「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拜托你今天吃完饭后,马上消失,我一见到你就倒霉,我真是讨厌死你了。」她从没有那么讨厌一个人过,这男人简直在考验她耐性。
他托住下巴,斜斜地偏着头,一对炯炯黑眸望住她懒洋洋地不置可否一笑。他身上那件黑色金蟒衣上那只锻绣的豹形图案栩栩如生,衬得他的体魄更形高大健硕。
周晓蝶聒噪了一会儿彷佛也没话说了,他的沉默令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聒噪,于是耳根子一红,她局促地抿起小嘴住了口,这一住口,整个包厢静了下来,她忽而有些慌了起来。
他这样静静瞪着她是什么意思嘛,真讨厌,她被瞧得无所遁形。
其实楚天豹也没什么意思,他一直就不是多话的人,他对于她一点点小事竟能过嗦那么久深为诧异。他不动声色静若一只雄豹,伟岸的眉宇间,一贯莫测高深的表情。他注意到她一直在桌下绞扭的双手,注意到她的脸胀得嫣红,更注意到她的眼神因不敢看他而直盯着桌面。
然后她忽然好象发现了什么,低下脸贴近桌面,她用指尖使力地按了按桌面,下意识地惊叹道:「哗,这间茶楼真豪华,这桌子可是嵩山的红檀木制成的,纹路真好,一定要不少银子……」
他呵呵笑起来,沙哑地嘲讽她。「这桌子可没我赌坊里的东西好带……」
噢!他竟敢讽刺她,周晓蝶几乎跳了起来,她面红耳赤激动地驳斥:「我可不是贼,你赌坊里的东西本来就说好免费提供的,你赚了那么多黑钱,我拿的可是心安理得。」
「没错,我们赚的都是黑钱。」他目露凶光地吓唬她,「我们全是不良份子、地痞流氓,谁要是得罪了我们下场可是……」
她立即给了他一个他预期中的惊恐的表情,毫不意外。他憋住想笑的冲动,严肃地望住她。
晓蝶忙解释起来:「赔,你不会那么小气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吧?我已经被你们害得够惨了,我爹都被你们押去了,拿你赌坊一点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这是真的,他们那么有钱根本没损失。
他要是计较那点小钱就不会请她吃饭了。
菜热呼呼香喷喷地端上来了,楚天豹懒懒地安抚她:「我开玩笑的,你别那么紧张,来,好好和我吃顿饭。」
好香,真的太香了,晓蝶忍不住盯着盛满烤得微焦的羊肉片,那混着胡椒香味的辛香料令她饥肠辘辘起来,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肉了,她单纯的发亮眼神几乎令楚天豹感到骄傲。
他很久没见过那样一双清澈单纯的瞳眸,她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她对他而言真是太有趣了,彷佛像是他新发现的一个新鲜玩意儿。
他想逗她,又忍不住想宠她。有时恶劣地想开开她玩笑,想看她生气激动的模样,但是她真生气了或害怕了,他竟又有点于心不忍。
他将箸递给她。「你慢慢地吃,还有很多菜要上,我下去同掌柜谈笔生意。」
晓蝶犹豫地仰着小脸瞪着他,矛盾的眼神彷佛在和自己的自尊打仗。不管了,她太饿了。她小心缓慢地接下他手中的箸,那箸上留有他的温度。
她的心有一些忐忑。
他微笑地起身离开包厢。
晓蝶一见他庞大的身躯消失了,立即松了好大一口气,然后她怔怔地望住那道香喷喷的烤羊肉。
这是真的吗?她眨眨眼睛,伸手夹了一小块极珍视地轻轻放入口中,羊肉嫩得入口
即化在她舌尖上,暖暖的满是汁液地晕开,她合上眼睛忍不住深吸口气。啊,她的眼泪快掉下来了。好好吃喔!太好吃太好吃了?!
楚天豹倚在门帘边,从缝隙里瞧见她满足的表情,嘴角不禁跟着微微上扬,她果然爱吃极了。
他忽而也感到非常之满足欢喜,她心满意足的表情令他好笑。好可爱啊,这个周晓蝶。
他轻声地步下楼梯找掌柜谈事,留她一个人尽情享受美食,仅仅一个时辰不到,他又上楼回包厢找周晓蝶,他庞大的身影一步进包厢,周晓蝶便吃了一惊,差点没跳起来,她正襟危坐,骨碌碌一对大眼儿睁着他瞧。
他好笑的俯视她惊慌的模样。「我有这么可怕吗?」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再看看桌面上一扫而空干干净净的一叠盘子,他注视她,然后沉声命令道:「拿出来。」
「什么?」她眨眨眼睛,一派天真无辜的模样。
可惜骗不了精明的他。「别装傻,拿出来。」他严肃道。
只见周晓蝶虚弱地沮丧地喘了一口气,然后乖乖地从衣襟内慢慢地拖出一袋又一袋还热着的食物。
「真是!」她很失败地瞅着他。「你怎么发现的?」
「看你忽而『胸襟雄伟』起来,任谁都知你藏了一襟怀的东西。」他表情严肃但声音却藏不住笑意。
周晓蝶尴尬地红着脸低下头去。「我爹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好东西,我想留一些给他吃。」
一些?楚天豹看着满桌满满的食物,她根本没吃什么。不知为何,他对她这么愚孝感到生气。
他坐下,他的重量令椅子发出一声呻吟,但他黑色的眼睛则冷静而深沉地盯在她的脸上。
「我现在就坐在这里监视你吃饭,直到确定你的胃塞满了东西为止。」他很怪异地宣布道。
晓蝶惊骇,她睁大眼睛瞪住他。「你有毛病啊?干么逼我吃东西?」她莫名其妙地,「我已经吃的够饱了。」她撒谎道,其实她一样也舍不得吃。
他立即拆开好几道食物推至她面前,然后忽而抓住她右手,她惊嚷出声。
「你干么?」
「你看看这手臂骨瘦如柴难看死了--」他批评道,晓蝶拚命用力想抽回手,他却把她的手臂抓得死牢,还评论了起来:「你看看一丁点肉都没有,简直瘦得恶心。」
她气得用力挣扎怒道:「关你什么事啊?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你再瘦下去可真要像活殭尸,你还吃不吃饭?」
真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她气得找不出话骂他,只有迭声嚷嚷个不停:「你无聊,你有毛病,你放开我,我就算瘦成殭尸也和你无关,你放开我啦?!」
他终于松手,用力将满满一碗饭搁到她面前。「快吃饭。」
周晓蝶头一回被人骂她瘦得恶心、瘦得难看、瘦得像活殭尸--她头一低,眼泪滑落下来,跌坠在饭碗里,她呜咽起来,委屈狼狈地胡乱扒饭进嘴里,还模模糊糊泣道--「呜呜呜,我怎么那么倒霉,遇到你这个坏蛋,呜……莫名其妙,我又没惹你,你干么这样欺负我……」她一边哭一边抹泪,还一边把食物塞进嘴里,好不狼狈凄惨的模样。「我连爹爹都给你们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我不过是瘦了点嘛,又没碍着你什么……」她嗦嗦哭个不停。「你堂堂一个北城当家的那么闲嘛,找我这可怜的小女子麻烦……呜……还逼我吃饭……呜呜呜……还不准人家离开……」
她真是哭得淅沥哗啦够凄惨了,一张小脸胀的通红,泣不成声。可是,他为什么竟然有股想笑的冲动?
楚天豹挟了一只鸡腿进她碗里。「好了,快吃吧。」他就是觉得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很可爱很好笑;尤其像她现在这么生气地嗦嗦,一边哭一边吃饭还能一边骂他,令他硬是忍住想大笑的冲动。
「你要是吃胖点,一定很漂亮。」他忽而温柔地如此说道。
周晓蝶对他难得的赞美只是沉默响应。
然后他又说:「既然你那么舍不得你父亲,我安排个工作,你到赌坊来,怎么样?」
周晓蝶不领情气呼呼地。「我最讨厌的就是你那个赌坊,我说什么也不会去的。」
周光两卖女的契约就在楚天豹袍内,他可以硬是找人抓她回去为父抵债,他可以拿出契约来逼她去赌坊。
她应该还不知道,当她为着自己无心的过失内疚得想着要赎回父亲时,她亲爹已经将她卖掉。
楚天豹忽而什么也说不出口,他静静看她吃饭。他不想强迫她,他就是不想,无关同情或可怜,他就是不想这样对她。
第三章
北城。
周光两老迈的身躯经过一日跑堂生涯,加上赌输了女儿,他恍惚狼狈地蹲踞在赌场一隅,怔怔地望着赌场热闹沸腾的豪赌光景,忽而觉得眼前一切虚幻若梦,他早先当真将他那个乖巧单纯的好女儿卖掉了?真的吗?!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丧失理智至此,他惶恐起来,老手微微发颤,这儿明明好热,他心尖儿怎地兀自发冷?
「周老……」忽儿顶上有人唤他。
他抬起头,看见两个陌生的汉子。「啥事?」
二位大汉互望彼此一眼,确定了周光两身份后,热络地趋前嘘寒问暖。
「咱们是南城的人,我们师爷听说你在北城是出了名的大户,赌起钱来,大气极了。
我们和这儿头头说好了,偷偷带你溜出去到南城玩几把如何?」
周光两泄了气似虚弱的挥挥手。「你们走吧,俺没有钱了,一毛都没有了,手气背死了,不赌了,俺再也不赌了,俺要金盆洗手重新做人了。」他心灰意冷说道。
那二位大汉彷佛势在必得,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卯起来说服他。
「唉哟,周老,没钱好说嘛,咱们南城和北城不同,咱们那儿的赌客往往是愁眉苦脸的来,笑嘻嘻地威风八面地回去,我们师爷为人最豪爽,您没钱,就更应该去我们那儿翻本。您不是有个女儿吗?你抵押给我们,不就有钱去翻本了吗?」
他是有个女儿,但早先已经输掉了。周光两在心底默默又叹了好几声气。但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他脑海,他猛地抬起头望着两位大汉。
「二位说我可以抵押女儿去南城翻本?」他们不知他已经输掉女儿了?
两名大汉用力点头。「那当然,抵押只是暂时的一个手续,今个您只要赢上几把,别说女儿没事,很可能今后您和女儿后半辈子就再也不愁吃穿,搞不好荣华富贵此后享用不尽,怎样?要不要赏脸去一趟?」
只要他赢了,不就有钱把卖女契从庄家那儿赎回来?!周光两老眼瞇起,嘴一抿--好,反正女儿卖一次也是卖,卖两次也是卖,何不赌个机会?
周光两站起来,两眼绽放必杀的决心:「好,我跟你们去。」
???一夜转瞬过去,清晨时分,周晓蝶按例一大早便起床准备到饭馆上工。
天气好冷,她舍不得请人拿热水怕是要花银子,于是忍耐着冰冷的寒意,自个去讨了一盆干净的水梳洗。
她穿戴整齐,抖抖纤弱的身子,望着铜镜里苍白清瘦的面容,忽而想起那个楚天豹的话--你要是胖点儿肯定很漂亮……周晓蝶捏捏脸颊,用力想掐出一点肉。「好痛!」她皱眉。她真是那么瘦。
她对镜子唉声叹气,那个混蛋,她用力将毛巾甩进水里,发泄似地击起水花。
她会穿不暖吃不饱,还不都是他那个赌坊害的?!还敢笑她瘦,真够可恶的。她挫折地呻吟一声,振作精神,计量着今日下工后,要去找个便宜的房间租下来,老住客栈太花钱了。
她得赶快存够了钱,带爹爹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