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蝶反过来安慰妹妹。“我没事,你帮我去后面看看上次种的小白菜可以摘了没?”
看着姊姊坚强的背影,白芯心顺从的提了竹篮出门。“好吧,我去摘一些白菜回来——”
白衣蝶静静煮沸了水,窗外天色已黑。
吟月楼,他还在等着吗?
是的,他还在等。他请店小二温了酒,也备妥了菜等着上桌,碗盘都摆好了,却迟迟不见丁邦带着白衣蝶姊妹前来。
是什么事拖延了?
宁时鹰从来不知等一个人,是这样难熬的感觉。望着吟月楼的门口,他好希望看见那清瘦美丽的身影踏入门,好希望快快欣赏她那双看似冷漠却染着薄薄一层水气,藏有千言万语的丹凤眼。
人潮蜂拥而至,却没一个是白衣蝶。
越是等不到看不见,越是紧张地想看见她。
忽然他眼睛一亮。他看到丁邦!然而……
“少爷——”
“白姑娘她们呢?”
“呃——”丁邦为难地搓着手。“少爷,萧姑娘早先闯进白姑娘寝房,把她们骂走了。”
怡红?这丫头竟放肆成这样。宁特鹰面色难看地问:“知道白姑娘住哪吗?”
丁邦摇头。“她们走得很急,我送走萧姑娘后回头找,她们已经离开了。”
她再一次不告而别、消失无踪。
宁时鹰怅然,若有所失地望着桌上那瓶为她温热的酒。她失约了。
白衣蝶呀白衣蝶,我宁时鹰莫非在你心中一点分量也没有?你竟狠心得连一句再见也不给,三番两次轻易离去。
头一回,他对女人有一股莫名想保护、想占有的冲动。而讽刺的是,这女人似乎并不需要他,说走即走,一再刺伤他的自尊。
宁时鹰叹道:“丁邦,你坐下来。”
“嗄?”
“反正我已叫了好几道菜,你坐下陪我吃。”
“可是……”
宁时鹰不悦见他拖泥带水,轻喝道:“快坐下!”
“是。”
于是,丁邦陪着闷闷不乐的少爷,饮了一夜的酒。
丁邦发觉少爷脸上又出现先前的落寞表情,这次他总算明白少爷愁眉深锁的原因了。
这天一早,宁时鹰紧锁着的门扉外,有人用力拍着门大呼大嚷,丁邦则为难地在一旁劝着。“萧姑娘,少爷真的不想见人,你——”
“鹰哥哥!”她不死心,急得拍们恳求。“鹰哥哥,你不要生怡红的气了,原谅怡红吧!要不是我爹爹不高兴,我怎么会急着赶走白姑娘?”
她苦苦相求,里头的人却无任何回应。
怡红害怕得咬了咬下唇,她知道这回她真是惹他生气了。否则从小到大,鹰哥哥几时会如此狠心,连看她一眼都不肯。
如果他打算再也不理她,那她活着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丁邦还在一旁劝她。“萧姑娘,你先回去吧。过几天少爷气消了,我马上去请你过来,好不好?”
“不好!”她可怜兮兮地对里头大声嚷道。“鹰哥哥,你真不原谅怡红?好,怡红给你下跪,跪到你肯见我为止!”
说着,她双膝往前一屈,丁邦吓得连忙制止。
“别这样啊,萧姑娘——”开玩笑,堂堂萧府的千金,这一跪还得了?!
“你别拦我,丁邦!”她执意要跪。
门霍的打开。
怡红立即绽开笑容。“鹰哥哥?!”她马上站起,对他破涕为笑。“你原谅怡红啦?”
宁时鹰莫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就会无理取闹!”
“你不气啦?”她小心的试探。
宁时鹰叹气。“现在生气也于事无补了。”
“太好了!我刚才真难过死了。”她边说边步进房间。
“以后不可以再这么任性了。”
“是是是!怡红什么都听你的。对了!过两天我们去挑做嫁衣的布料好不好?爹爹身体不好,要我们快快成亲哪!”
宁时鹰自愿地呆望着窗外,对萧怡红的话语置若罔闻。
枯叶落尽、万物萧条,寒气迫人的冬天已经降临。
白衣蝶知道冬日难耕种时蔬,只好勤作女红,差了妹妹托人上街摆摊子卖。而白父自从那夜掌掴白衣蝶跑了之后,便不曾回来。
这是常有的事。他一喝醉或一忙于赌博,便会消失个好几天,家里也跟着清静几天。直到他缺盘缠了,或混不下去了,便又想起回家里拿银子,每次都会闹上大半天。
想到这里,白衣蝶忽然搁下吃了一半的饭,奔去屋外吐了起来。她呕得面色苍白、身子发颤。
白芯心担心得拿了布巾追出去给姊姊。“姊我们告诉时鹰哥哥吧!”
白衣蝶虚弱地怒斥。“住口。”
“姊,你身子本来就差,现在又有了身孕,家里那么清苦,你忙得没法子好好待产,这样下去早晚会丢掉性命的。”
白衣蝶望着入夜后黑漆漆的寂寥山林,不理会妹妹的话,苍白的脸透着顽固。
白芯心搀住姊姊日益消瘦的身子,愤愤不平道:“再怎么说,孩子是他的,去找他负责很天经地义的啊!”
“你闲嘴!”白衣蝶生气了。“我几时说过孩子是他的?”
“难道不是?!”
“不是!”她断然一句。
白芯心知道姊姊骗她,那次在花园,她什么都听见了。她知道姊姊否认,只因为怕她去找宁时鹰麻烦。
想到白衣蝶为了多挣些银子,整日忙着缝衣绣帕,手都肿破了,更别提她瘦得浑身只剩把骨头。白芯心难过地说:“姊,我好担心你。”
“总之:我不准你同别人提起我怀了身孕的事。”这“别人”当然指的便是宁时鹰。
白芯心不甘愿地应了一声。“哦——”
白衣蝶知道她在敷衍,转身厉声地命令。“我要你发誓,向我保证。”
“姊姊——”
“快点!”
白芯心只好伸手发誓:“我白芯心发誓,绝不将姊姊怀孕之事同任何人说。”
“好。”白衣蝶点头,咳了几声。
“姊,外头很冷,我们进去吧。”
白衣蝶转过身子,挥手道:“你先进去吧,我再待一会儿就好。”
“哦,那我陪姊姊一起。”
“不,你先回屋里,我想一个人——”
白芯心叹气,只得掉头返回屋内。
姊姊苦成这样,但这些日子她进镇里,听到的全是萧宁二府忙办婚事的喜讯。真该死!她一点忙也帮不上姊姊,白芯心烦躁地踢了踢椅子。
姊姊真够顽固的了。别说她坚持未嫁生子,成为笑柄,爹爹要是回来发现了,她不被打死才怪。
而以姊姊的性子,她是宁死也不会供出孩子父亲的姓名的。
白芯心真气她这种脾气。干么老跟自己过不去?真是的。
满天星斗围绕着一轮弦月,又是一个美丽的夜。
白衣蝶静静伫立风中。曾经温存的一夜,余温深藏于心坎。现在,她只能张臂自己拥抱自己,还有他的孩子。
知道怀了身孕时,白衣蝶说不出是喜悦或是悲伤,很矛盾很复杂的心情。然而如今胎儿在腹内一日日长大,她忽然觉得不那么寂寞了。
她也不再害怕生下他后,将招致的后果。反正,她本来就很少下山,她情愿一生隐匿在一这片山林中。
至于宁时鹰将娶谁、爱谁,都已不干她的事了。
第五章
宁时鹰这阵子总是心不在焉、精神恍惚。一点也不似即将成亲之人,反而显得有些憔悴。
连日来,他明察暗访白衣蝶的下落,却始终徒劳无功。
和怡红的婚事是打出生便许好的,他并无太多意见,而他自小便和怡红玩在一块儿,一直也很接受她将来会是自己妻子之事实,他从没想过自己除了怡红还会娶谁。
白衣蝶——这名字忽地掠过心坎,他征了怔,收神煞住自己不该有的思绪。
是该忘记她了,那个与他有缘无分的清丽女子。
“鹰哥哥——”萧怡红响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又来找他了。她兴奋的喊着。“今天要去选成亲那天用的手绢,我们一起上街去挑吧!”
她风一般把他拉出门去,连丁邦都被她赶走,两人逛了大半天她都还下不了决定。
宁时鹰不似她那般心浮气躁,他站定在一个老伯贩卖的摊子前,静静望着铺面上绣工精致的锦帕。
萧怡红不耐烦地拉着他就要走。“鹰哥哥,我们别在摊上看,去像样的店里挑嘛!”
宁时鹰不理她,静静看着一排排锦帕。
怡红拚命地拉他。“鹰哥哥走呀——”
“老伯,”忽然他指着其中一方锦帕问。“鸳鸯都是成双成对,为什么这儿只绣上一只?”
“哦——”老伯拿起那锦帕,反过了面,递给宁时鹰瞧,上头题了一行红字。
“鸳鸯劫?”
“是啊,情劫一到,鸳鸯离散。独剩一只了。很特别对不对?”
宁时鹰摸着那方锦帕,心有所感低声一句。“绣这锦帕的姑娘,一定是个很寂寞的人。”
忽然他身旁有人兴奋叫嚷。“时鹰哥哥?!”
宁时鹰抬头。“白妹妹,”是白芯心,那么白衣蝶说不定就近在咫尺,他兴奋地叫道。“好久不见了。”
“是啊!自从上回被你身边那位姑娘“骂”走了之后,就没机会见到你了。”
萧怡红明知她在讽刺自己,不悦地哼了一声。心底想奔上前掴她几掌,可碍着宁时鹰倒不敢放肆。
白芯心看见宁时鹰手上的锦帕,故意大声道:“你想我姊姊啊?拿着她绣的帕子发愣。”
萧怡红火往上冒,气得抢过那锦帕扔回台上。
“怡红!”宁时鹰怒斥。“不准放肆!”
“我们回去啦,时候不早了。”
宁时鹰想了想,又问:“你姊姊……近来可好?”
哼,她都快被你害死了,还敢问?!白芯心发过誓不能说出姊姊的事,只好隐忍着不快,回道:“我姊姊贱命一条,死了也不会有人理的,都一样啦,无所谓好不好——”
“死?”宁时鹰闻言大惊。“她出了什么事?”
“她……”白芯心真的好想说出真相,好希望他能妥善照顾姊姊。可是……
萧怡红在旁催促着。“鹰哥哥走啦,我爹爹还等你今晚一同用膳呢!我们得回去了。”
宁时鹰看看那方锦帕,又再看看白芯心。
这大好的机会岂容错过?他却摆出一脸的诚挚说:“多保重……”
白芯心有满腔的话欲在心底,只有闷闷点头。
萧怡红又嚣张得意道:“对了,你们姊妹住哪?下个月十五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我派人送帖子过去。”
白芯心昂着下巴顶回去。“我姊姊因为相貌出色,怕招惹麻烦上门,从不透露住处给人知道的。当然,像萧姑娘……”她上下打量一阵。“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可恶!怡红张口就要发飙,被宁时鹰一个眼神瞪住。她噘起嘴,好委屈似地撇过头。
宁时鹰不得不佩服才十四岁的白芯心,口才如此伶俐,和白衣蝶完全不同。
他微笑和她告别。
白芯心真气自己有口难言,姊姊的委屈难道就这么一个人扛?
白芯心向老伯收了帐,跟着又买了几样姊姊交代添购的东西,然后赶在天黑前返家。
到家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她推开木门,搁下买来的东西,房内却不见姊姊的人影。望着桌上绣了一半的锦帕,白芯心猜测姊姊大概又一个人跑去山崖边发愣了。她从小有心事总不同人说,只管跑到那儿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
忽而门外有声响,白芯心连忙奔出去。“姊姊——”
“白妹妹——”是宁时鹰!
白芯心诧异地喊道:“你?你怎么来的?”
“我跟你来的。”
“你跟踪我?我怎么都没发现?”
他轻轻一笑:“被发现就不叫跟踪了。”
“你的功夫一定很好,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我回家。”白芯心一眼看穿他的目的,笑道:“看来时鹰哥哥对我姊姊挺有心的。”
这次巧遇白芯心,令他再也无法克制想见白衣蝶的冲动。原来,他根本无法真的忘记她。“白妹妹,方才在街上我同你问起令姊,你似乎有难言之隐,是不是令姊出了什么事?”
白芯心笑着心想:时鹰哥哥原来这么细心聪明,姊姊要是能嫁他就好啦!他们两人仪表出众,谈吐、思想皆不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时鹰哥哥看来也不似无情无义薄幸之人,他若知道姊姊怀了他的孩子,断不可能不闻不问……
白芯心小小的脑袋转了一圈又一圈,只可惜姊姊那么固执,不肯让她说出口。
宁时鹰关心的询问。“怎么没见到你姊姊?”从屋内简陋的摆设看来,她们的生活定是十分清苦。
芯心微笑回答。“后面穿过山林的右斜方有一悬崖,姊姊近来常在那儿发愣。时鹰哥哥,我姊姊她……”白芯心沉下脸来,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果然,他一听大为紧张。“你姊姊怎么了?”
“我——我不能说……”
真出事了?宁特鹰掩不住对白衣蝶的焦急和担心,忙追问白芯心。“为什么不能说?快告诉我她出了什么事?”
“我发誓答应姊姊不说的。”
宁时鹰敛容想想,拿起桌上的笔递给她。“不能说可以用“写”的。”
白芯心乐得接过笔。“正有此意!”
白芯心迅速在自己掌中写了几个字。
宁时鹰看了之后,神情严肃地对白芯心道:“我去找她,你放心。”
“唔——”白芯心看着他急切地出了门往后山去了。
看他那着急的模样,他果然是喜欢姊姊的。
白芯心深信,姊姊和他是深深恋着彼此的。
要不,怎么会每次一提起宁时鹰这个名字,姊姊的眼眉便会黯然地轻轻垂了下来?
而他,一听见姊姊的事,黑眸瞬间激动地亮起,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一定深爱着彼此,她绝不会看错。
想念一个人,为什么这么苦?
一夜短暂的欢愉,为什么竟会燃烧至今,都无法熄灭?
白衣蝶啊白衣蝶,你骗得过所有的人,却骗不了自己。你的唇抿得再紧,也忘不了他曾侵略过的吻。你的身体再冷,仍记得他的温存——
真傻……他都要娶别人了,你还在这枉自嗟叹。
白衣蝶低下头,不适地猛咳起来。她感到头痛欲裂,她该回去好好睡一觉,让身子舒服些,但她明白,她根本就睡不着。
她呆望着逐渐昏黑下来的夜,趁黑成群于天空盘旋,月色下一只又一只的飞蛾振击着双翅。
忽而想起他……因为怜蛾而不点灯。
是这样的一个人,是这样令她惦挂的人啊!
“衣蝶!”后头忽然冒出一句温柔的声音。
她一惊抬起脸。她认得这声音!她的身子一僵,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那人站到她面前来了,即便化成灰她都认得他。
“宁时鹰?”她不敢相信地退了一步,他们竟还有相见之日。
宁时鹰的脸上没有微笑,反而有一丝愠怒。“为什么上回你再次不告而别?我们不是约好当夜在吟月楼相见的吗?”她瘦了好多,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吧?她竟然自作主张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