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兴奋的睡不着。等我醒来,才六点,但是真的躺不下去了。哈哈,好像小时候要去远足的心情……”她的童年悲惨,也只远足过一次。是她辛苦的生命里,少有的甜美时光。
“……我也是呢。继续躺着也没意思,干脆出来了。”他的尴尬让动物们给解脱了,“快看!红鹤!它的羽毛颜色和食物有关……看,有的单脚睡觉哩……走,我们去坐园车,走下来比较不那么累……”
到了鸟园,山红笑得很开心,“哇!那是什么?好大的鸟!头上一根羽毛也没有!还有鸡!真的是鸡欸……天鹅!看!天鹅……”
嘉斓一一为她解说,不到一会儿,他们的身边聚集了大堆的小朋友,张大著嘴,听着嘉斓生动又有趣的说明。
“叔叔,叔叔,”小女孩焦急的恳求,“我看不到,抱我!我要看,我也要看!”
“玲玲!”她的母亲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起……这孩子……”
“没关系。”嘉斓将她抱起来,“看到没有?孔雀开屏呢。”
“姊姊,姊姊,”另一个小男孩也拉着山红,“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小威!”妈妈更不好意思了,不过她的手里抱着更小的小孩,实在无力阻止。
“呀喝,”山红也把他抱起来,“很漂亮对不对?”
不晓得为什么,嘉斓像个小孩磁铁,把远远近近的小朋友都吸了过来,大家都充满惊羡的听着嘉斓有趣又生动的动物生态。
“呀,我还以为你是解说员!”等家长们发现的时候,赶紧不住的道歉。
“没关系啦,”他笑笑,“我是国小自然老师,这些事情很习惯啦。”
“原来是老师。”家长们的眼睛涌起崇敬,“那,今天带小朋友来参观动物园吗?”
他看了山红一眼,“我跟我的女……呃……朋友,来逛动物园的。”
“好可爱和气的女朋友呀。”妈妈笑眯了眼,“年轻人要加油呀。”
呃……要加什么油?他的脸都红了。
“我是你女朋友?”等参观的人走了,山红小小声的问。
“如果,你觉得太唐突,其实我……”他慌张起来,少年时对女人有着很深的误解,长大起来又一心献身于教育,他实在没有太多跟女人相处的经验。
“……你……你要想清楚,”山红期期艾艾的说:“因为女朋友……是很……是一种承诺。”
“我、我……”这个时候结巴?亏他在校的时候还是辩论社的,结巴?“我以为,相亲以后,就是、就是已经有默契……”
“没有说出口,人家怎么知道?”她有点赌气的别开脸。
“……我不会邀不喜欢的女孩子来动物园。”嘉斓镇静了些,“你是第一个跟我来的女孩子。”
她开始下意识的捏着裙摆,“……为什么牵我?”
“因为我想牵一辈子。”他慌张的摇手,“我不是要你现在回答。因为我们认识还不久,但我是真心的希望……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
她好久都不开口,害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自己真吓到她了?
“我是你的女朋友?”她抬头,满脸都是娇艳的红晕。
“是。”他又不安的问:“可以吗?”
山红没有回答,只是害羞的伸出手,让他牵着。
他才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居然憋气憋了好久。
* * *
“那是斑鸠啦,什么鸽子,笨蛋!”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俩的浪漫气氛,嘉斓好奇的转过头来张望着。
“喂,斑鸠就斑鸠,你干嘛骂我笨蛋?”这个凶巴巴的声音他也很熟欸。
“咦?”除了山红,三个人同时诧异起来。
“老师,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要去约会……”汉霖奇怪的看看他,又看看他牵着的山红,“老天啊,你不会约会约到动物园来吧?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呀?连小学生都如道……”
嘉斓赶紧打断他,“怎么?你和凤月这么好?小学生恋爱是不可以的喔。”
“谁跟他(她)恋爱啊!”两个人异口同声,凤月将手一叉,“我听说他连动物园都没来过,觉得他很可怜,所以才陪他来的。”
“喂!是谁说国中生逛动物园很蠢,要趁还没毕业前再来一次啊?还不是你吵着自己来不知道路,是我可怜你才带你来的欸!”汉霖不肯饶人。
“让女生一下会死啊?!”从小一当班长当到要毕业,凤月还是凶巴巴的。
“女生了不起啊?女生就免死金牌啦?!”汉霖又吼了回去。
“你是不是男人啊?Lady first懂不懂啊?”
“我是男孩子,不懂那种无聊的故作姿态!”
两个孩子吵得很开心,山红悄悄的问嘉斓:“你的日子都这么热闹吗?”
“我的班上有四十个学生呢。”他轻叹一口气,“现在不过是二十分之一的热闹而已。”
嗯,结论是,嘉斓的脾气,的确很好。或许跟身为老师的修炼有关。
第三章
他们牵着手,走到动物园门口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搭建起平台,扩音器的声音震耳欲声。
“是小魔女的新歌发表会欸。”凤月眼尖,一眼就看到了。
“你要过去看吗?”汉霖满脸的嫌恶,不过凤月要去的话,基于多年好友的份上,他还是会去人挤人的。
总不能放个女孩子去人群里乱挤吧?有些色狼会混在里头。
“啧,都是小孩子。”凤月撇过头。她虽然长得清丽娇嫩,个性却大刺剌的像个男生,“那有什么好看的?唱得那么差,拔尖嗓子像是救火警铃。说起来,我还比较喜欢薛雪涛的歌。”
一听到自己的艺名,山红整个心都揪紧了,偷看嘉斓,却发现他意外严肃的望着舞台。
“拍子不稳,坦白说,薛雪涛的唱歌没有什么天分……”汉霖接了下去,两个人又异口同声,“但是她的歌有表情!”
“对嘛,声音表情也很重要……”
“比那种只会鸡猫子喊叫骗小孩钱的什么魔女好多了……”
“我都一样的讨厌。”嘉斓冷冷的说,“假日的动物园人本来就多了,又多了这些追星族胡搅乱搅的,有没有替游园的人想一想?会有小朋友走失的!艺人就是这么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好!”
……他对艺人有这么深的偏见?!山红的脸苍白了起来。
不能说,死也不能说。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就是“薛雪涛”。
“老师,你这是偏见。”凤月仗义执言,“我就住在薛雪涛家的附近,虽然很少看到她,但是她很有礼貌欸!上次我还看到她在扫楼梯间,因为她没空跟邻居轮班打扫公共区域,只好半夜和助理一起打扫。怕练歌会吵到我们,她都一大早跑去河堤边慢跑兼开嗓。是个很和气的人,你怎么可以把所有的艺人一视同仁?!”
“你这个凶巴巴的个性怎么都不改?”嘉斓可怕的表情消失了,笑嘻嘻的,“我才说两句,你说了一卡车。饿不饿?老师请你们吃午饭。”
两个故作持重的孩子欢呼了起来,山红望望还没逛完的动物园,“不逛了吗?”
“不了。”他的微笑带点鄙夷,“吵成这样,逛也没心情。下次再来吧。”
虽然他的笑容宛如旭日,但是,山红的心,却灰暗的很彻底。
* * *
回来以后,她一直闷闷不乐。
“怎么了?”小乔发现她根本没把行程表听进去,关心的问,“今天约会不顺利?”
“很顺利。他是比我想像更好的男人。”山红黯然神伤,“博学多闻,对孩子又亲切。他真心的喜欢孩子喔。我觉得,如果有这样的爸爸,小孩子一定是非常幸福的。而且,他对我很温柔,非常非常温柔……”她的声音哽啊起来。
“那,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他讨厌艺人。而且是非常讨厌。”她望着自己的手,“讨厌到恨不得把他们全数消灭的地步。我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就是他最讨厌的艺人。”
小乔呆了呆,“这种事情怎么瞒得住?时日一久,总是会拆穿西洋镜的。如果等感情深了才……还不如趁现在还没陷下去的时候,赶紧坦白算了!你已经是“薛雪涛”了!这是终生也不改的事实呢。”
“很快就不是了。我答应陈董,两年。这两年我一定要拿到金钟奖和金曲奖,光荣退休。退休以后,薛雪涛就会消失了。我会回到薛山红的身份,永远都是薛山红。”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要趁这两年跟他好好相处。让他了解真正的我。就算将来他发现了,也不至于把我们所有的记忆都一笔勾消吧?我要办到,我一定要办到!”
“但是,山红……”小乔想劝她,却不知道从何劝起。
她紧紧的抱着抱枕,“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但是来不及了……我已经陷下去了……本来,我只是单纯的想找个人嫁,现在却比这样单纯的理由还复杂多了……”她望着嘉斓送她的烤焦面包笔记本,“他说我可爱。他打从心里单纯的觉得我这个人可爱。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小乔轻轻的拍拍她,口拙的不知道怎么安慰。山红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落泪,对自己也不例外。
但是这种不流泪的凄凉,反而让小乔更难受。除了默默的握紧她的手,什么也没办法做。
* * *
“雪涛,你嫁人去吧。”陈豪望着来探病的山红,“够了。什么合约都不要管了。我主动替你解约。你就嫁人去吧。”
正在削苹果的手停了下来,她笑了笑,继续削下去,“我答应你拿到金钟奖和金曲奖才退休的。”
他嘴唇动了动,小乔的报告让他万分心疼,“……这样是不对的。既然遇到合适的人,就赶紧嫁掉了。演艺生涯本是梦,你也并不留恋,不是吗?你……”
“我答应过你。”她很坚定。对于这个一路扶持的老板,除了感恩,还有一种孺慕。她的父亲从来只会喝酒赌博,回来只会向妈妈和她拿钱。这个在媒体争议颇大,与黑道渊源颇深的“大哥”,反而让她有“父亲”的错觉,“陈董,我从不轻诺的。难道你要让我一点原则也没有?”
“就算你拿到,我也看不到了。”他对自己的身体己经感到非常绝望。
“胡说!”她生气起来,一下戏她就冲来了,脸上的妆都还没卸,让她看起来更冷艳,“陈董,你怎么可以不守约定?只要好好接受治疗,你不会有事的。”
山红知道陈董对她宛如子女,他一直渴望“薛雪涛”能在瞬息万变的演艺圈,留下一则传奇,她怎么可以不全力以赴?“我很认真的背剧本和练歌,这次你替我争取到的演出机会,我会努力,会很努力的!导演也说,我们很可能可以用这部作品拿金钟奖呀。你答应跟我一起领奖的。你答应过的。”
看他万念俱灰的样子,让她害怕了起来。她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失去这个心灵上的“父亲”。她急于找对象,也是希望让这位“父亲”安心。
“你答应过我吧?陈董?”她恳求的握着他冰凉的手,“你答应过我的,对不对?”
陈豪这个嚣张怪诞的硬汉,居然眼眶开始湿润了。“山红,你是好孩子。我是答应过你的。”一定要撑到那天,绝对。
为了她宽慰的美丽笑容,说什么也要撑到那天。就为了那无价的笑容,原本不愿意动手术的他,终于点头了。
* * *
但是,关于病、关于手术,他都没让山红知道。他推进手术房时,山红正在开拍新戏的摄影棚。
剧本果然张力十足,演员的确是一时之选。但是太优秀的演员,却让导演的协调工作更困难。尤其是在戏里有着重要地位的“母亲”——导演不知道怎么说动了息影已久的天后林双。
她的演技的确超然,一呼一吸都牵动整个摄影棚,但是她也有所有天后的缺点,第一天就将助导骂哭了。
跋扈、自私、任性又坏脾气。她的存在是非常惹人厌的,却不容任何人忽视。虽然她也将近五十岁了,依旧美艳的让人张不开眼。迟暮的花还挣扎着最后将凋的绝美。
饶是山红已经极尽警觉,但是和她对台词没两句,林双将本子一丢,“哪里找来的木头人?垃圾场吗?”她马上头也不回的走向她的专属化妆室。
导演摇摇头,“林双!别耍大小姐脾气了。我导演都还没喊卡,你帮我喊?你来当导演好了。”
“不是欠你人情,我需要跟一堆垃圾演戏吗?”她转过头,非常泼辣的骂了起来。
导演靠近她,低声和她说了几句,她才勉强回来。等总是迟到的男主角颜日升走进来,从她突然焕发的娇艳,山红才了解导演用什么诱使她留下。
林双望着那个登徒子的表情宛如看到美食。这让她的演技更有魄力、更热力四射,几乎抢光了女主角的光彩。
果然是美艳与演技双绝的女明星。山红也涌起了身为演员的斗志。
但是磨戏磨得非常辛苦。林双对颜日升总是眉开眼笑,热心的指导他的演技,对山红却总是白眼加上侮辱。她虽然不屈不挠,但是工作的时间变得非常长,自从上次去了动物园以后,她已经两个礼拜没见到嘉斓了。
好不容易冒出苗芽的爱情,难道就要被忙碌淹没?
她却不愿意正式面对这个问题。说她胆怯……或许吧。她不想面对可能崩溃的结果。如果在这么美的时刻就了结……也未尝不是好结局。
对小乔说得那么勇敢,事实上,她是害怕的。越喜欢,越在意,越害伯。
只有投身在工作的时候,她才能将那份担心与害伯放下。
她的确是怯懦的。
* * *
刚卸去满脸的妆,山红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满头自然大波浪的头发,总是让人羡慕的问到哪儿造型的,她总是笑笑。
天生的,要去哪儿烫?
她婉拒洗发精的广告,如果是用母亲生给她的礼物去赚钱,没有一点自己的努力,她没办法接受。这头美丽的头发,也是对母亲的唯一纪念物。
母亲操劳半生,从没过什么好日子。等她有能力的时候,母亲还是尽力攒下每一分钱,全数奉献给哥哥和爸爸。这两个男人从来没有感恩过,只是尽量的压榨她,奴役她,驱使她来跟女儿要钱。
母亲总是困窘的穿着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衣服,来到经纪公司尴尬的坐着。等着跟她开口。
老板发现她赚的钱全填到无底深渊,生气的质问着母亲:“我对她还没你对她狠毒!我给她多少零用钱,你就拿多少,难道她赚的钱不是全给你?做人也不要太赶尽杀绝了。她身上连买杯珍珠奶茶的钱都没有,你到底要剥削到什么程度?她穿的衣服是我买的、她的家俱是我添的、她住的地方是我张罗的,你这个当妈的人,到底给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