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穿上别想离开房门!”他把房门一关,用背顶着门。
“我恨你!朱汉霖!”凤月慌忙的找着胸罩。
“我也恨你!笨蛋舒凤月!”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呀?要跟这女生牵牵绊绊?还得关心路上有没有色狼盯着她看?
“谁是笨蛋?你才是笨蛋!”凤月叫了起来。
“提着闹钟要去上学,不是笨蛋是什么?”
两个人一路叫骂,飞快的骑过嘉斓的身边,“老师早!山红姐早!”两个人暂时停战打完招呼,马上恢复斗嘴,怪的是斗得这么凶,每天还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嘉斓和山红含笑的看着他们飞驰着脚踏车而去。
“他们感情真好。”虽然每天都要上演个一两遍,山红还是觉得好笑。
“可不是?”嘉斓看着那两个飞驰而去的少年,心里充满为师者的骄傲,“听说他们大学想上同一间,连系都选同系。”
“什么学校?”山红擦了擦手上的泥巴。
“T大生化。”嘉斓笑了起来,“大概推甄没问题。”
这么多年,山红还是喜欢他对孩子的慈悲笑容。原来……又过了这些年了。但是和他在一起的岁月,却过得这么快,像是昨天才重逢。
距离他们两个人戏剧化相逢的那一天,又是两年过去了。
虽然当时在机场的好心人们没认出来,不过,扛着SNG的记者们却眼尖的认出素颜的“薛雪涛”。当天的晚间新闻几乎都播出他们这场戏剧化的重逢,只是,神通广大的记者,却找不到他们两个的踪影。
他们两个悄悄的离开了拥挤的机场,托赖了感动的路人,掩护他们离开,将他们载到嘉斓位于山区的员工宿舍。
重逢那刻之后,两个人的手一直没放开,像是要确定不是梦一样,两个人紧张的握紧手,互相凝视着。
第二天,总是全勤的盛老师居然请假了。在那小小的宿舍里,两个人相拥着,剧烈的哭泣整夜。
那是失而复得的眼泪,是感恩的眼泪。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像是抢着要将这几年的生活告诉对方,以致于有了错觉,像是这几年从来没有离开过,两个人一直在一起。
事实上,的确如此。即使分开生活,他们总是带着对方的影子在心里,凝望着眼前的一景一物,总是默默的,对着身边的隐形人说着,不曾须臾或离。
此情若长久,岂在朝朝暮暮?
在那简陋的宿舍,他们哭,他们笑,亲密的度过了一个礼拜。看了山红演的奥菲莉雅,他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是我见过最美的奥菲莉雅。”他凝视着山红,“你觉得奥菲莉雅原谅哈姆雷特吗?”
“……我想,波洛尼亚斯希望奥菲莉雅幸福。他断然不希望奥菲莉雅因为恨着哈姆雷特发疯丧生。”山红滴下眼泪,“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父亲。”
“对不起。”他握着山红的手,低下头,“为了这一切……”
其实,早在踏入嘉斓的房间时,她已经完全原谅他了。他那小小简陋的宿舍,拥有她所有的资讯:相片、VCD、CD,还有他一幅又一幅,用着记忆画下来的素描。
有薛山红,也有薛雪涛。
满满的,满满的布满了一整面墙。
“这边西晒。”他有些歉意的,“虽然放下百叶窗,但是照片还是有一行一行的晕黄……”
她摇摇头,合泪望着自己的半身素描。
* * *
山红并没有留下来陪嘉斓。
知道了百老汇之行,嘉斓坚决的劝她:“你该去的。对于你的才华……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你应该去看看,试试看自己能到什么样的境界。”
山红说不出怎样的滋味,“你不喜欢我陪着?”
“……没那种事情。”握着她的手,紧紧的。“但是,牺牲你的愿望来成就我的生活,你不快乐,我也不快乐。”他默默的扫了一眼陪伴这段孤寂岁月的VCD,他亲眼见证了“薛雪涛”的成长,见她在萤光幕前焕发令人屏息的光彩。“……我有寒暑假,我会去看你。美国很远吗?比起加拿大,你离我近多了。我会去找你,只要你肯,我有假就去找你。”
四年渺茫无望的孤寂都熬得过,没有理由熬不过几个月热切的相思。
她凝视着眼前深爱逾命的男人,嘉斓变了。他变得宽容,变得成熟,变得智慧而圆融,分得清什么是最重要的。
更让她泪凝于睫的,是嘉斓把她的愿望放在他的所有之前。
“我要去。”她对嘉斓笑笑,“我要去试试看。终生抱着这种遗憾是没有必要的。你会等我回来吧?”
“再久我都等。”他严肃的回答。
相聚一个礼拜后,提着笔记型电脑和简单行李,山红飞去了纽约。机场临别时,山红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怎么会调到这里的国小?我不是说这里不好……只是,你不是很喜欢翡翠国小的学生吗?”
嘉斓有点害羞的看看地上,“……等这学期终了,我还是会请调回去的。”山红的探问让他不好意思了起来,“现在的学校离机场比较近……就剩最后一年了,休假没事的时候,我可以就近到机场走走……”
“走走?”山红呆了。
“……这是你待在台湾的最后一个地方。”他不敢看山红,男儿有泪不该轻弹,机场又人来人往,“VCD我都看熟了,VD也听坏了几张。我只能……你知道的,我总觉得要来这里站着,心里才……心里才……”他无法说下去,只能将头转开。
山红投向他的怀里,“……这样我走不掉。”她呜咽起来。
“去吧。”紧紧的拥抱她,然后将她轻轻的往前推,“这次我确定你会回来。要不,我也能去找你。重逢本来就是很多离别组合的,现在的离别,我心里……心里激荡的或许是不舍,却是更多的欢喜……”他掌不住,眼眶里蓄满泪,“因为你去圆梦,不是伤心的离开我,我……我……”他顿了顿,“我等你的。你也等我,很快的,又是寒假了。我们纽约见。”
她一步一回头,却没有对这样的决定后悔。牺牲自己跟牺牲对方一样,她不会叫嘉斓跟她走,所以嘉斓让她走。
重逢是许多离别的组合。
半年后,她在百老汇一家不大的戏院公演。演的角色是女吸血鬼“卡蜜拉”。开演前没人看好她,甚至被戏剧评论讥讽为“裹小脚的卡蜜拉?苏丝黄”。但是开演后,她将永生而悲哀的吸血鬼演得鬼气森森又皎洁可怜,她那永恒少女般的容貌,让这个可怕又可恨的女吸血鬼更富说服力。
落幕后,全场静默了一秒钟,响起如雷的掌声。抵达纽约的嘉斓没有拍手,他肃穆的坐着,鼓掌不足以表达对她的骄傲。
谢幕时,邪美诡丽的卡蜜拉却对着台下发愣,她看见了嘉斓。她以为……嘉斓明天才能来,这才发现,自己又忘了国际换日线,多算了一天。
美丽而惊喜的误解。她没有飞奔而下,只是用眼神与他交会缠绵,笑得如此动人,潮湿了嘉斓的眼,和魅惑了观众的心。
但是,卡蜜拉的成功,并没有留下山红。她像是无预警的流星一闪,瞬间划过百老汇的天空。她拜辞了挖掘她的导演与剧团的伙伴,半年的公演结束后,她就离开了纽约。
“你要去哪里?我的东方公主?”导演万般不舍,“卡蜜拉这样的成功!你将在百老汇展开一则东方传奇,你却……”
“导演,”她谦逊的笑笑,“我想家。这一年……我非常感谢各位的指导。我得到的经验这一生都受益无穷。我是个幸运儿,能够与各位共处……时间很短,我的感动与快乐,却很长很长……”她想起在台湾等待的嘉斓,唇角有个模糊朦胧的微笑。
知道她的心情,导演摇头,“我该歌咏爱情,还是痛恨爱情又毁了一颗新星?”
山红笑了笑,那种温柔的氛围,却感动了导演。“……去吧。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是……你知道的,爱情总是无常。”
“万事皆无常。”她指了指自己的心,“所以,我要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维持一种永恒。”
她依旧是简单的行李和笔记型电脑,但是电脑里有她与嘉斓数百封E-mail,隽永却浓烈,似乎没有重量,却是这样厚实的存在。
回到台北,因为嘉斓已经在这里等她。
之后,她开了家小小的咖啡厅,专卖花草茶,婚后的小乔比她还起劲,成了半个咖啡厅的主人。地址就在旧居处的楼下。她甚至与大楼管理委员会租借了顶楼,搭建了温室花圃,种起各种香草。
淡淡芳香的气味洋溢,终于可以坦然的打开门,让嘉斓来家里拜访。也因为太喜欢这里了,所以,他们举行简单的婚礼后,就住在这个充满花草香的家。
这个简单的家,成了盛老师和盛师母的家。除了汉霖与凤月喜欢来这里斗嘴,每年都会增加不同的小客人,来帮忙种花(或弄死花),来吃香草饼干,来喝各式各样的花茶。
他们不急著有孩子,因为已经有了许多孩子。
半退隐的“薛雪涛”遇到好的剧本,还是会拍戏的。她那永恒少女的模样,仍可在萤光幕惊鸿一瞥。
嘉斓微笑的看着萤光幕的她,拥着娇小的妻子。在馥郁的花草香中,他对一切,都如许感恩。
岁月流转,静谧的过去。他们的故事终于有了结局。看着正在客厅吵嘴,大学都快毕业的汉霖与凤月,他知道,故事永远不会结束。
或许下一出戏的主角,正在他与山红的客厅对台词。
人生如戏,可不是?
他拥了拥山红,满足的叹了口气。
—全书完—
番外篇
凝望着咖啡厅里捧著书,静谧阅读的美丽女店主,汉霖的眼睛连霎也不霎,享受着这种心为之澄静的安宁感。
不过,凤月一出现,马上将这种宁静的诗意破坏得一点都不剩。
“哦——觊觎恩师的太太,这样是不行的喔!”她手一叉腰,茶壶状的谴责。
“拜托!”汉霖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你发什么神经?是谁让我在这里晒大太阳等的?你干什么去了?!换件衣服换了二十分钟!电影?还看什么电影!下一场要三个小时后了!”
“你少顾左右而言其他了,”凤月大刺剌的跨坐在机车上,“你也真长情欸,十三岁到二十三岁始终如一,山红姐都是老师的老婆了,你还不交女朋友?”
我不交女朋友是谁害的?他翻了翻白眼,“你不交男朋友是为什么?你是同性恋?”
险些让凤月的安全帽K中脑袋,“你才同性恋!”她神情老大不自在,“人家……人家就是觉得恋爱很麻烦嘛!”
只有汉霖才看得出她那丝几乎看不出来的困扰,“怎样?刚刚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啦!”她把安全帽用力的戴在头上,却被汉霖一把抢走,“到底是不是朋友啊?我什么事都跟你说,你却什么也不跟我讲?哼,朋友做到今天好啦!”
“你神经病啊!”这让凤月着实慌了起来,“没事干嘛切八段?”她忸怩了半天,“刚刚……刚刚……刚刚孟亦书打电话给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汉霖的眉毛越来越倒竖,那个文武全才的校园白马王子,堂堂T大学生会长找凤月会有什么事情?
果然期期艾艾的凤月证实了他的坏预感,“他……他想跟我交往……”
汉霖马上爆炸起来,“我马上去宰了那王八蛋!”
凤月好心的提醒他,“孟亦书是跆拳道上段哩。”
他跳了半天高,“妈的,你答应了那个绣花枕头?!”
俏脸一沉,“你发什么颠?孟亦书不是绣花枕头,我也没答应他啦!恋爱那么麻烦的事情,我才不想碰哩!哭哭笑笑跟疯子一样,开口闭口我男朋友我女朋友的,活像小学生的“老师说”,我又没像你那么智障,没事搞脑功能障碍?”
“你说谁脑功能障碍?!”汉霖对她吼起来。
凤月声音比他还大,“你!我就是说你!没事对着山红姐流口水,一流就是十年!你看看你的德性,活像喜憨儿似的!”她也说不出为什么,看他老念念不忘到不交女朋友,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闷气。
“我不交女朋友才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他突然语塞,脸孔慢慢涨红起来。
“为了什么?说啊!”凤月精致润泽的脸冲着他一昂。
汉霖嗫嚅了半天,突然觉得很哀怨。她的神经线为什么这么粗?自己为什么找死喜欢这种笨蛋女生这么多年?
哪个男人会始终如一的守护“老朋友”这么周全?哪个“男朋友”会比自己做得更多更周到?
“为什么要跟你说?”汉霖恼羞成怒,“笨蛋笨蛋!你笨了这么久!真是没救了,没救了!”
“你说我笨?!我哪里笨了?!我的功课比你好!”凤月也一跳。
“期中考考得比我好而已!翘什么尾巴?!”
“你不说是不是?大家切八段好了!”凤月很激动,“我才不要你这种朋友……”
一抬头,看到汉霖苍白的脸,她突然说不出口。
这是第二次,她看到汉霖这样惊慌失措。
* * *
那一年,山红伤心远走他乡,汉霖伏在栏杆,看着飞机起降,背影看起来这么孤独。
“来都来了,你怎么不去送她?”小小的她有副与尖牙利齿不相称的柔软心肠。
“老师在那里。”他伏着,声音闷在臂弯里。“她不属于我……谁也不属于我。”
“你怎么这么讲?”她难过的低下头,“这样我好伤心。我一直在你旁边啊。”
“你又不爱我。”汉霖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慌与失落。
“恋爱是大人的事情。”她少女的精神洁癖拒绝这种复杂又伤神的事情,“我……我不懂恋爱。看大人这样哭哭笑笑,我觉得好可怕。他们好像都发疯了。”
“……我也很可怕吗?”汉霖的声音里有一丝绝望。
“没有嘛,我没有这么想!”她慌着找手帕,只找到挤得烂烂的面纸。粗鲁的帮他擦眼泪,“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嘛。对,当朋友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喔。你有我,有我啊!我最喜欢汉霖了,汉霖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就算上高中,大学,将来嫁别人了,我也是汉霖的好朋友!”
“我不要你嫁人。”少年的他又开始哭。
“好啦好啦,”她手忙脚乱,“我不嫁嘛,我也觉得嫁人很麻烦……我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了,被我照顾的丈夫太倒楣了……”
“我照顾你……”汉霖拉住她,“我会照顾你,一直照顾你的……”
“好啦好啦,让你照顾,我让你照顾一辈子,我谁也不嫁啦……拜托你不要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