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人是这样求爱的?
“你冷静一点!男人一生的量,只有一个宝特瓶──”
“我求你闭嘴,专心一点!”他覆在她身上,吻得她几乎没法呼吸……
许久之后──
“现在我是你的谁?”他扳起美丽的下巴。
筋疲力尽的她觉得自己的骨头不是散了,而是化成粉末了。
“……朋友。”求求你,让我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呀!
“看来我还不够“努力”……”
赶紧挡住他就要袭来的唇,此刻她连抬手都觉得吃力,“等一下!拜托你不要这么冲动!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是我的。”
她叹了口气,“你这句话有逻辑上的问题……等等等等,你不要再来了!让我说完好不好?”她大口的喘着气,觉得自己胸腔的空气都被压榨光了。“这个礼拜天你去参加国中同学会。记得吗?三班联合同学会……”
“你怎么知道?”她没提起,他几乎要忘了。
“去参加吧。”美丽抢过被单,把自己裹得像蚕宝宝。“同学会结束以后,我们再讨论彼此的关系。”她把头缩进棉被里,“现在,让我睡觉。”
“但是我不想睡觉。”
噢,拜托,让我睡觉吧……
不过,一直到了天亮,她才有睡觉的机会。
第六章
早上睡眼惺忪的推门出来,芯君双眼瞬间瞪得老大,被光着上身在客厅走动的未迟吓了一跳。未迟只是慢条斯理的把衣服穿上,像是芯君根本不存在一样。等他走了,美丽才憔悴的走出房间。
怎么会呢?芯君耿直的脑子实在转不过来。社长和美丽?难道吵架也能吵出爱意吗?
“别问我任何问题。”美丽哑着嗓子找牛奶,“没错,就像你看到的。但是除了你看到的之外,什么也没有,谢谢。”
破天荒的,今天美丽迟到了一个半钟头,坐在办公室里,她眼皮重得只想合上。勉强振作精神处理信件,一封署名陌生的信让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昨夜一起吃饭的胡小蝶。
拚命灌咖啡的她看着信,睡意渐渐消失。非关咖啡,而是这封道谢信文情并茂,用词文雅而浅白,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她拨了内线给芯君,“胡小蝶是不是你的部属?”
芯君正为了早上看到的“惨况”想破脑袋,听美丽这样问,呆了好几秒才回答,“是呀。不过社长骂了她一顿,她小姐要辞职了。”
“……她写不写作?”她往嘴里塞了颗普拿疼。
“写呀。你不知道我们这个部门有多可怜。”她开始发起牢骚,“写小说的人多不多?多,多得要命,光审稿就可以审到吐血。但是能用的有几本?每个月都要两本,简直要命!只好由自己人亲自操刀,起码不会写出让人欲哭无泪的东西!”
美丽虚弱的打断她,“她写了哪些?麻烦你们小妹拿过来给我好不妤?”
她一面处理眼下的工作,一面趁空看胡小蝶的作品。大概是为了符合书系要求的关系,写得不诚恳也不努力,不过字里行间的魅力,还是很令人惊艳。
谁知道星冕里还埋着蒙尘的宝石?
“胡小蝶辞职了吗?”她无力地拨内线给芯君,感觉全身的关节都酸痛极了。
“挽留不住嘛。”芯君很沮丧,“社长真是的,直接骂我的人,好歹也先知会我一声嘛。说起来,也是我不好──”
“妯辞职也好啦。”美丽有气无力的说,“有空翻一下她写的作品。多个好作家,强过一个粗心大意的编辑。我不多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后来她完全忘了这件事情,就像以前做过的无数次发掘,作者红了,也不见得会心存感激,而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因为,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烦恼。
这个礼拜,未迟过得很忐忑不安。
美丽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顶多只是笑笑的要他记得去参加同学会。
不大开心的前去参加同学会,他颦着眉,走进闹烘烘的会场。同学们惊喜的欢迎这位杰出人物,许多云英未嫁、曾爱慕过他的女同学,热切的注视着他。他却只觉得这些目光很烦人。
这种同学会有什么好开的?国中时代,他一直是资优班中的佼佼者。当时学校共开了三班资优班,或许是基于菁英意识,这三班的交情一直很好,连同学会都联合一起开。
难道美丽也是他的同学?心念一动,他向主办的同学要来了通讯录,从第一个查到最后一个。叫作美丽的女孩倒是不少,可每个都名不副实,要不就是没到场。而且,任凭他翻了又翻,就是查不到“龙美丽”这个名字。
既然不是,为什么美丽一定要他来参加这个无聊的同学会呢?
他百无聊赖的听着同学浮夸的称赞和笑话,端着马丁尼,手插在口袋里,合身的西装将他健美的身材表露无遗,和其他未老先衰的男同学比起来,宛如鹤立鸡群。
就在这时,美丽走进会场,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嘈杂的会场。她穿了一身黑,均匀健美的身材凹凸有致,和其他减肥减到面带菜色的洗衣板女同学相对衬,像是真正的女王驾临。
许多男同学张大嘴,望着她雄伟的胸围和充满野性美的姿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却不敢上前跟看似冷若冰霜的她攀谈。
只见她微微一笑,像是化开了严冬的冰霜,转瞬间从冷冰冰的冬之女王,变成和煦的维纳斯。
“美丽!”人群里传出一声惊叫,一名女同学排开众人,大惊小怪地指着她,“黄美丽?!你是黄美丽?!天啊!若不是你嘴角这颗小痣,我还真的认不出你来!”
“嗨,罗美娇。”她走过去打招呼,“这么多老同学,就只有你认得我。”
会场一下子沸腾起来,可未迟却呆住了。望着美丽走过来,他居然有点恐惧。
黄美丽?!一他怎么会忘记她?!若说他骄傲的生平有过什么忏悔,就只有对那个胖女生有着愧疚感。
“你是龙美丽,不是黄美丽。”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他喃喃说着。
“哦,你不知道我改姓了?我父亲是招赘的,长大后,我家的小孩都改了姓,恢复姓龙。”她微笑时,嘴角小小的痣陷入笑涡里。“只是改个姓,你就不认识我了?”
未迟说不出话来,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当年那个胖女生羞答答的将信拿给他时,他正觉得生活百般无聊。
说是资优教育,还是比不上他学习的速度。学校的功课简单得让他感到无趣,就连校刊的编制,也无法让他无聊的生活多点挑战困难的乐趣。
好不容易有了件可以打发无聊的事情可做,心里暗笑这其貌不扬的胖女生居然敢肖想他,他怀着轻慢的心,打开了那封朴素的情书。
看完那封情书,他从来没被挑战过的自尊,首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向来自训为才子的他,很清楚自己不管是遣词用字,还是文笔流畅度,都不如这个又丑又胖的女生。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诗写得好,也备受师长、同学赞扬,但是这个羞怯的丑八怪,却比自己还好上许多。
或者是出于嫉妒,或者只是单纯的想欺负弱者,排遣百无聊赖的生活,他将信贴在公布栏上,并在旁边下了极尽侮辱的批评。
之后,他一看到那个胖女生,就故作惊恐地逃走,并从她霎时变得惨白的脸色得到为恶的快感。即使胖女生刻意躲着他,他还是会在她必经的楼梯间等着──等着逃跑给她看。
菁英份子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加上年少轻狂,仿效他行为的男生越来越多,渐渐地,三个资优班的男生,共同排斥起这个又丑又胖的女生。
终于有一天,那个又丑又胖的女生不小心在楼梯间跌倒,在他的带领下,一群男生起哄的逃走。直到救护车鸣着警铃开进校园,他们才知道那个被丢下的胖女生气喘发作,无助的躺在楼梯间濒死,直到导护老师发现她,才及时救了她一条小命。
在那天之后,胖女生转学了。而他心里那股淡淡的愧疚感,随着岁月日益加深。
他再也忘不了那个差点因他而死的胖女生名字──黄美丽。
“你……你就是黄美丽?”未迟紧张得连呼吸都紧缩了。
“啊?难道你还记得我?”她神情平和,语气促狭,“我以为大才子早就把我忘记了。”
“我……我没有忘记。”他沉重的回答。
“我也没有。”美丽笑得粲然,“所以,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让我补偿你!”他激动起来,“我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那时我太年轻!”
“你现在还是一样。”美丽微笑的打断他,“你一直没有改变。你记得对胡小蝶说过的话吗?如果我仍是当年那个又胖又丑的女生,你还想补偿我吗?”
她指指自己的胸口,“不管是年少的十五岁,还是现在的二十八岁,我的内在都是一样。你太注重外表了,这是个严重的致命伤,你永远不知道你羞辱的人将来会变得如何,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变成秃头、肥肚子的中年人。外表是不持久的、是会让岁月侵蚀的,你若看不破这点,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她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吧,我不会因为当年的事情而心怀怨恨,我还是星冕的编辑,仍会为你赚进大把的钞票。”
“去他的钞票!”未迟抓住她的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美丽,你为我改变这么多……我怎么能不回报你?在不知道你是黄美丽之前,我已经爱上你了;现在知道了,我怎么能够放手?你──”
“社长大人,你误会啦。”她忍不住轻笑,“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才努力减肥的吧?坦白告诉你,我的体重并没有减轻太多。之所以戮力于运动,是为了根治气喘的老毛病。”她认真无比的看着他,“地球不是绕着你转的,应同学,我的身体我自有主张。”
她扬扬手,“我身边有太多例子了,我不想跟其他女性一样重蹈覆辙。”
“你不要这么武断!”未迟抓住她的手更加使劲,珍珠白的手上出现红印子。“我认定你了。”
美丽没有挣扎,只是望着地面,再抬头时,眼中充满了落寞,“你能保证就算我变回少女时代的肥胖和丑陋,你也爱我如昔?”
未迟呆了一下,没有回答。
她缓缓的挣脱他的手,“我知道,现在这模样是你能忍受的极限。我不是美女,就算要维持目前的芳华,也已经耗尽所有力气。将来我会老,或许气喘会再发作,我跟类固醇永远脱离不了关系。”她的笑带着苦涩和孤独,“我喜欢现在的状况,“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说完,她走开跟其他人聊天,接受别人的赞叹和奉承。她虽然笑着,却保持一种理性的距离。
吃过多少苦头,她从来没有忘记。刚开始照杨医生的“药单”慢跑时,她总是得随身带着呼吸治疗器,就怕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这么死了。
虽然转学到女校,可她敏感柔弱的心,已经受到严重的伤害。她封闭起自己,不和任何人交谈,除了杨医生,她连对年老的祖母都很少开口,跟离婚的父母更是陌生到无话可说。
若不是杨医生,她大概撑不下去吧?杨医生给她的“药单”上,除了运动,还包含饮食管理。他曾慎重的警告她,“听着,我知道你很想快速的瘦下来,但是你若希望平安的活到老,就得照我的话做。不要妄想能够快速的灭轻体重,那种病态美不是你这破烂身体能够承受的。”
她没有节食,这段漫长的抗战,她花了十几年锻炼不懈,就这么走过灰色的青春期。
她努力的念书、充实自己,在未迟看不到的角落,暗暗的将他当成假想敌。大学时,两人意外的同校,为了不让他认出自己,她改变打扮和外表,却莫名的引来追求者,可她心如止水。
学识建立了她的自信,强健的体魄让她显得不凡,职业上的非凡成就,更让她有了女王般的气势。她或许愿意和男人和平相处,却紧紧封住自己的心,不让任何人进入。
男人能有多残忍,她在少女时期,已经知道得很清楚,而其他女性朋友在爱情和婚姻所受的创伤,更坚定了她的信念。现在表面的和善,不代表未来也能持续下去。即使,她对未迟仍怀有少女时期的情愫,也不能让她的心打开。
或许我真的是胆小鬼。美丽微笑的啜了口鸡尾酒。实在是因为当个胆小鬼,安全多了。
回去后,美丽告诉芯君所有的事,毕竟住在一起这些年,要继续瞒着闺中密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你干嘛哭?”对这个泪腺发达的室友实在没办法,美丽抽了面纸给她,“拜托你别哭行不行?弄得阴风惨惨的。”
“可是……鸣……我从来不知道你过去这么坎坷……”她擤了下鼻子,握着她的手,一副心疼的模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几乎忘了他,也不常想起这些鸟事。”美丽耸耸肩,“其实这次会和他重逢,也算是巧合。只是,没想到这王八蛋居然会爱上我,真是报应。”
“你……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吗?”芯君浑然忘了峻峰的交代,一心只想让好友有段美丽的恋情。
“我不想。”她揉揉酸疼的后颈,“或许我也妄想过吧,但是仔细思考后,还是保持现在这种关系比较好。跟这种沙猪恋爱,我怕对男人的最后一点信心都不见了。”
“你的心灵倒是一点成长也没有。”杨瑾做完例行检查,摇摇头。
“不谈恋爱又不是病。”美丽整了整衣服,还不想走。
“成熟的人类就会有求偶的渴望。你这样压抑过甚,会导致心理异常的。”
“呵。”她笑,“有求偶渴望的人心理就不异常?真是鬼扯。”
杨瑾深思的望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如今她和以前的确是判若两人,从那个阴沉终日、不发一语的胖女生,到今天的成熟、健美。只是,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美,仍然将心灵固守得宛如少女。
“有个老友明日要来拜访我。”杨瑾开口,“她的绰号也叫亚马逊女王。如果明天有时间的话,一起来吧。”
这倒是杨医生第一次邀约她。对于这个如父如兄的医生,她向来没有第二句话。
“好呀,但是为什么?”
“我想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亚马逊女王。”他温柔的笑了,“就算事业再成功,体魄再强健,你呀,还是个半吊子。”
隔天,美丽准时下班。
印象中,杨医生总是独来独往,除了少数的病患外,鲜少有人来拜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