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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娘子 page 11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晓书——」瑶光轻唤,难得遇上了,还有些话想同她聊。

  「算了,瑶光。」竹青拉回她,「这儿人多,晓书妹子不爱旁人拿玄儿作文章,待回府,咱们再邀他们过来,或者,也可上沈家拜年。」沈晓书未婚生子,这事曾轰动一时,至今仍有许多人猜测,那孩子的爹到底是谁?

  「嗯。」瑶光咬唇叹息。

  「咱们也走吧?」他牵著妻子举步欲走,一个身影极迅速地挡在他面前,定眼一看,竟是常天赐。

  「天赐——」虎娃忧心轻呼,以为他忍受不住,终要寻他们的晦气。

  他真的後悔了,心里始终有那个雅致的姑娘,根本没在意过她?!

  心好痛……她捂著,眉心不由得皱摺,眼光迷蒙了起来。

  即便诧异,竹青亦藏得极好,不露痕迹,只淡淡地问:「常少爷有何指教?」

  两个男子对视片刻,一旁的闲杂人士以为他们要打起来了,莫不擦亮双目、占著好位子,清清嗓子准备吆喝,却听常天赐缓缓问出——

  「你为了什么?」这样的问题仅两个男子才懂。

  竹青双目陡亮,顿了一会儿道:「你为什么,我为什么。」答得怪里怪气的,目中含情,深切地瞥向妻子。

  闻言,常天赐稍怔,视线在他和瑶光脸上穿梭,似想确定什么,忽地,嘴角软化,荡出一抹轻松恍然的弯度。

  接著,他微微颔首,坚定地握住虎娃的小手,从容离去。

  没血腥场面,没火爆的叫骂,以友善收场,跌碎一干看戏人的下巴。

  ☆  ☆  ☆

  自由外头转回,虎娃偷偷从常天赐身边走开,又独自一个待在豢养著虎仔的小园里。心里不痛快,却不知何以排解,只能逗弄著一窝虎儿聊以慰藉。

  经过一段时间细心照看,小虎偏灰的毛色染上金黄,黑纹渐显,长得极为健壮,不难看出长成成虎後,会是如何的矫健雄伟。

  一头虎儿靠了过来,在她手心上舔弄,虎娃深深吸气又重重叹息,另一手轻搔它的顶毛,恍惚喃著:「我本就跟你们一样的,到底贪著什麽?」

  她贪著什么?!心中有了痴欲、有了想望,所以波涛汹涌?然而达不成、得不到,那波澜不止,要将自己灭顶吗?

  好难过呵!她拧眉,感觉到那份窒息,胸膛紧缩再紧缩,眼眸猛地紧闭,挤下两道湿意,才知自己正在哭泣。

  「姑婆……为什么……」螓首无力地埋进弓起的双膝,不禁怨起姑婆,为何自作主意,将她的元虚银珠赠予?为何强将她送来这里,到他的身边,感领了一个男子的柔情蜜意?为何让她学会这恼人的心思,开始在意他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何者解之?

  太深了,万不能再陷下去,下面,是烈火焚烧的地狱。

  恩义总有偿完的一日,事情总有了结之时,她学不来虎兰儿和虎桂儿的潇洒勇敢,原来,她是个胆小的姑娘,怕自己太喜欢一个人、太在乎一个人。

  眼泪一抹,气苦之情又生,脑中胡乱地想著:反正……反正他心里头有了别人,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她不温柔、不秀气、不雅致,粗粗鲁鲁,他不喜欢她,那就算了……就算了!

  反正……是要离开的。

  ☆  ☆  ☆

  虎娃在小园里待上许久,原是揽著虎儿怔怔冥想,感觉迷迷糊糊的,最後彷佛伏在草地上睡著了,醒来时,竟发觉自己回到房中,在绣床上,那男子正近近地瞅著她,眉目俱柔。

  「你呵,这么冷的天竟在小园里睡著了,会染上风寒的。」常天赐抚著她的脸颊,娇嫩嫩,软呼呼,语气柔软中带著责备。

  虎娃脑中有短暂迷茫,眨眨眼,思绪缓慢地回笼,想他心里既牵挂著别家姑娘,又为何要温柔待她?是担心她跑了,再没第二个姑娘肯嫁他吗?

  愈想眼愈热,心拧了起来,觉得他毋需这般讨好她。

  不说话,她身子侧向床帷内,半分赌气、半分自怜,拉起被子盖住自己。

  「怎么了?」他试著拉扯,被子下的小鸵鸟拽得死紧,硬是不放。半晌,他叹气,「虎娃,怎么生气了?快起来吃些东西,你晚膳还没用呢!」

  闷了许久,传出模糊回话,「不吃。」

  她不要喜欢他,一点也不要,这样就不会在意,不会受伤,不会心痛……心痛呵……

  「早上上街玩还好好的,这会儿却没来由的气恼,你呵,真像个小娃娃,何时才会长大,懂得自己的想法?」长指顺著露在被子外头的软发。

  对他的一语双关,虎娃没任何感受,倒是那句「小娃娃」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此非常时期,虎娃听进耳中,心里一片难过。

  对!她就像娃娃一样任性、撒赖、坏脾气,她就是学不来大家闺秀温柔娴雅的举止,她就是粗野不教、不懂礼数,谁教她是一头幻化的虎精,为了荒唐的理由,把自己丢入这样荒唐的境地,困进世间的情里。

  喔!不不不,不能谈情。什么情也没有,半分半厘都没有!

  不止行为像鸵鸟,连思想亦是,她将一切乱七八糟、没暇细想的心绪全藏进心坎里,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不去探取。

  「虎娃……」不再强迫她扯下被子,却隔著棉被抚摸著女子的体态,从背脊到腰际,来回徘徊,依旧温柔。「别哭了……你到底怎么了?」他开始考虑要不要以神通侵入她的意识,去探究她伤心的原因,听她强忍著啜泣,仿佛被欺陵得多么凄惨,受到天大的委屈,让他的心跟著绞紧。

  听到他的话,虎娃吓了一跳,反手捂住小嘴,沾上满手湿润,又是随著自然反应而落泪,她在抽泣吗?天啊!竟还要旁人提醒?!

  「你别管我。我就是小娃娃……我、我爱哭便哭,我高兴哭……呜呜呜,不、不用你、你管——」哭声忽地一扬,扩大音量,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感。

  呜呜呜……她不要他这么温柔,不要他待她好,为什么不凶狠一些,如此,她才能潇洒地从他身边离去,再不回头。

  她明白自己今夜别扭又任性,完全跳脱她原本的性格,可是有什么方法呢?她心好痛,止不住的痛意都化成泪珠,她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宣泄,再无其他了。

  许久许久,虎娃已哭得昏沉,听那男子低低沉吟,荡进她的耳里——

  「何能不管?你是我的妻……」

  第八章

  雪天雪地,雪山山林。

  七头壮健的虎儿在她裙边徘徊,舔舐著女子的掌心手背,毛茸茸的额头不住地顶著、磨蹭著,模样甚是依恋。

  「去吧,别再让人捉了。」虎娃轻搔著它们身上的金黄软毛,拍了拍虎背。

  虎儿低唔著,甩著头,铜铃大眼炯炯地望住她。

  「快去。」她催促著,立直身躯。「若有缘,会再见面的。」

  一群虎儿狺狺低咆,在虎娃周边绕走,忽地虎啸一阵,就见七头大物回身奔去,身形迅捷俐落,消失在山林的另一头。

  虎娃静默,眸光在雪地上遗留的兽类足迹停滞片刻,然後缓缓调开,望向苍茫天际。手指下意识按捺眉心,里头隐隐散出热意,是自己的元虚重归,与潜藏在肉身中的灵能相融。

  这么,就不用再见了,现下不离开,往後,还是得走。

  他与她呀,一个是凡间人,一个是幻化的兽精,以报恩为名目才会牵扯在一块儿,本来就无情,本来就不该执著。

  虽然未得姑婆允许,这场恩情尚未完整偿付,她任性离去,这就回族中跟姑婆请罪,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总胜过将来痛苦。

  天空此时飘下白雪,细细柔柔,清清冷冷,落在她铭黄衣衫上。

  她抬手按住胸口,那个地方正泛起酸疼……

  ☆  ☆  ☆

  常家东街上的总铺。

  厅中生意往来,常天赐与孙掌柜正说著话,审定几件大宗批售的生意,话题转著,绕到近来京城里出现大兽咬死生人的消息上,就见孙掌柜老眉深锁地道:「已经第五起了,昨儿个住在羊角儿胡同的李大叔也被咬死,听打更的张家老二说,那东西从巷弄中冲出,如戏法般消失,只觉是头浑身毛色黑得发亮的巨兽,吓得他好半天直不起双腿,差些尿裤子。」此事极不寻常,官府方面已派出大批人马搜捕。

  常天赐没回话,啜了口茶,唇跟著淡抿,似乎思索著何事。

  此刻——

  「少爷!少爷——」人未到、声先至,总铺内的众人全闻声回身,就见阿七急匆匆地跑来,差些撞上门柱,费力顺著气。

  常天赐挑眉。「发生什么事了?」

  「少、少少爷——」铺里打杂的小三宝扶他进来,端了杯水给他润喉,他咕噜噜一口气灌下,终於开口,「少夫人不见啦!」

  常天赐目光一沉,微微眯起。「说清楚。」

  「今天年初二,出嫁的媳妇儿回娘家,少夫人说道东北温家堡太远了,她不回去了,却想上尚书大人府探望,尚书大人是少夫人的表亲,您是知道的,所以少爷前脚来东街这儿巡视,少夫人也跟出门。」他顿了顿,黝黑的脸皱成一团,彷佛遇到一件极难理解的事,怎么也想不通。「阿七随著少夫人的轿子一起去了,可是咱们到达尚书大人的府邸,要请少夫人出来,掀开轿帘子,里头、里头竟空无一人,我和几名家丁明就瞧见她上轿子的,可是、可是……」

  「你回府里看过了吗?还是直接来这儿?」常天赐沉稳地问,眉峰微聚。

  「一出事,阿七就赶忙奔回府里,可是没见到少夫人,她、她不在常府、不在轿里,真的不见了。」两道粗眉扭著,继而又道:「少爷,还有件怪事,方才齐总管说,咱们小园里的七头虎也不见踪迹,不知教谁偷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少爷,那人莫不是、莫不是将少夫人也偷去了?」

  说走便走?!也够潇洒了。瞬间,常天赐脸色沉得难看。

  昨夜已知她不对劲儿,小脑袋瓜中不知转些什么,任他怎么哄也听不进去,後来见她累得睡著了,也就由著她。

  夜半,怀中的姑娘清醒过来,他知道她看了他许久,却不动声色,而这一回,她无所依恋,双指搭在他的眉心,将原属於她的元虚银珠取回,而他依然不动声色,迳自假寐,内心动荡。

  带走那群虎儿,把丈夫留下,在她心中,他竟比不过一窝虎仔?!

  「砰」地一声,他握在掌心把玩的瓷杯猛地教他捏破,熟茶四溢,不少瓷器碎片插入肉里,登时鲜血淋漓。

  「少爷?!」阿七和孙掌柜同声大喊,抢将上去。

  常天赐挥了挥另一只手,略微疲惫地道:「没事。」受伤的掌心紧紧一握,也不管上头细锐的碎片尚未挑起。

  「少爷,咱们吩咐官府帮忙寻人吧?人多好办事,少夫人不会有事的。」孙掌柜道。

  她不会有事,也不再转回。他深知。

  在修行之道上他迷失过,对成仙正果起了质疑,存在的价值为何?

  兽成人、再成仙,可贵的是过程,抑或结果?

  没谁为他解答,然後他挣脱近千年的枷锁,往世间里流浪。

  然而,就因自己应承了姑婆的一场托付,最後竟成了什么?

  是让他以人的身分阴错阳差地遇上她。教他学了世间男女的情感,萌起想与她共度春秋的渴望。

  「少爷……」

  常天赐唤回意志,面无表情扫了阿七一眼,声音平静,「回府吧。毋需寻人。」

  「啊?!」阿七愣了愣,心想,瞧少爷的模样明明心里焦急,为著少夫人忧心,为什么不快快请人搜寻?真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了。

  常天赐不理会众人,跨出大门,迳自离去。

  阿七一时间也想不了这许多了,边嚷边追上去,「可是少夫人她、她……少爷、少爷等等我——少爷,您手还在流血……等等啊!先止血呀——」

  ☆  ☆  ☆

  哇!他们家的少爷是神人吗?说不用找人,果真是毋需找人。

  两个主仆一回常家,刚进大厅,离奇失踪了几个时辰的常家少夫人正好端端地坐在太师椅上,陪著常家主母喝茶闲聊。阿七张大嘴,几可塞进三个卤蛋。

  「赐儿回来啦。」常夫人眉开眼笑,与媳妇儿一同望向踏进厅里的常天赐。「我和虎娃儿谈到你,正说到你孩提时候有趣的事。」

  「大娘。」他如往常一般,声音不躁不扬,一对眼却深沉起来,调向微垂螓首的妻子。

  从总铺子一路回来,心中因她毫无留恋的离去隐隐泛痛,他尝过迷失的痛苦,以为这一回错到底,全是自己单方付出,她让他在人世中、以人的身分再次失去方向。

  而此刻乍见她,好端端坐在眼前,在唾手可得之处,他心中的冲击震撼,著实难以描喻。

  「阿七说你不见了?」他问得寻常,像件不关痛痒的事。

  虎娃内心的震动不比他少。

  原拟好要一走了之,长痛不如短痛,他心里既有其他姑娘,留在这样一个男子身边,还有什么意思?!

  在雪山上,她目送那窝子虎儿远去,就该什麽也别想,回族中跟姑婆请罪……可是呵,为什么瞧见腰际那块虎头环佩,双目又流下眼泪?为什么会觉心魂欲裂?只因往後月岁,再也不瞧他一面?

  然後她回来,由苍茫雪山瞬间转移,告诉自己,她仅是想确认他的身体无银珠护持,是否真要旧疾复发?

  「我哪里不见了,不是陪娘说话吗?」她四两拨千金,美眸与他的目光短兵相交,心一凛,下意识荡了开。是自己心虚吧?!她宁定下来,暗想他不可能知道,是自己多心。

  常天赐也不点破,继而又道:「阿七还说,那窝子虎儿不见踪迹,不知去了哪里?」她最最牵挂的。

  稍稍一顿,她启口轻语,「不见就不见了,我也不必烦心。」

  情绪转变仅在瞬息,森然的内心冒出点点欢意,她终究没走呵……微乎其微,他嘴角淡扬,小小计谋在脑海成型。

  「赐儿,过来坐呀,站著说话多累,虎娃今天见到尚书大人了,说了些——啊——」常夫人的话因常天赐突来的晕厥而中断。

  「天赐?!」虎娃惊跳起来,欲扑去抱他,仍晚了一步,他毫无预警地栽倒,後脑勺结实地撞在地面,「咚」地好大一声,不省人事。

  「少爷?!」阿七终於清醒过来,伸长臂膀想要接住,亦是於事无补。

  「快去请刘大夫!」常夫人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向一名家丁交代,那家丁急匆匆跑掉,她转而吩咐伺候的丫鬟准备其他事物,整个大厅闹烘烘。

  「天赐、天赐——」虎娃揽住他的头,一时间六神无主,忽地面容刷白,见到常天赐松开的掌心,上头刻划好几条伤痕,尚兀自流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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