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体怎样?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呢?”
“别管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好得很,自从你来过以后,我就好像被打了强心针,现在是刀枪不入,水火不攻了!你放心!你听好,我已经下了决心,我要去做一番安排,你好好的在这儿等我,我回来以后,就带着你远走高飞!”
梦寒瞠目结舌。“你什么?你说什么?什么远走高飞?”
“梦寒,在这个家庭里,你我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被礼教处死,一条是被相思处死,总之都是死路一条!我们这么年轻,我们必须闯出第三条路来!所以,我这次要去杭州,要去上海,为我们的未来找寻帮助,我现在已经有了腹案了,我要带着你和书晴,远涉重洋到英国去,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那儿没有牌坊的压迫,没有礼教的挞伐,也没有愤怒跟唾弃来伤害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建立一个全新的家!”
梦寒深深的抽了一口气,急遽的摇起头来:
“不行不行!你快打消这样的念头,我不能跟你走!”
“你一定要跟我走!”雨杭坚决而热烈的说:“我们都已经试过了,你那套‘默默的爱’是行不通的,我也不要这样‘默默的’爱你,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爱你!我无法忍受相爱是犯罪,是见不得人的这种事实!所以,让我们站到阳光底下去,坦坦荡荡的爱吧!”
“不行不行!”梦寒依旧慌乱的摇着头:“我没时间站在这儿听你的天方夜谭了!我要走了!给人撞见,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梦寒,”他正色的,真挚的,几乎是命令的说:“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我也终于明白,没有你,我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已经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请你相信我,不要惊慌,也不要犹疑,等我回来带你走!”“你不要计画也不要白费心机了!”她急急的说:“不论我在感情上面是多么的把持不住,我还有我的道德观,我的思想和我的为人……我已经充满犯罪感了,你还要诱惑我,煽动我,我不能再堕落沉沦下去了!我不跟你走,绝不绝不!”
“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爱是一回事,放弃自己的责任又是一回事!让我坦白告诉你吧!我对你的爱,那么深刻又那么强烈,几乎没有任何一种感情能够和它相比!但,我也深受良心的谴责,这份谴责,使我痛苦不堪!我觉得我已经是大错特错,恬不知耻!如果我再荒唐到去和你私奔的话,我会轻视我自己,痛恨我自己的!假若我轻视自己又痛恨自己的情况下,我怎能继续爱你呢?所以,如果我真的跟你走了,我们的爱,也会在我强烈的自责下破灭掉!那,还会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哦!”雨杭痛苦的低喊:“我现在必须和你讨论你的‘道德观’,修正你的思想,但是,我没有时间,没有机会跟你彻底的谈!想见你一面,单独说几句话,比登天还难,像现在这样还是瞎撞出来的,你叫我怎样来说服你呢?怎样跟你讲道理呢?”“你不用说服我,也不要和我说道理了!你那套‘坦坦荡荡’的爱,才是行不通的!我们有什么资格‘坦坦荡荡’呢?我们的缘分只有这么多呀!好了,不要再谈下去了,太危险了!你……”她深深切切的看着他:“一路顺风,珍重珍重!”
说完,她冲出了那座假山,拉起小书晴的手,就急急的走掉了。国杭仍然站在那假山边,呆呆的站了好久好久。梦寒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对他当头泼下。但是,他没有泄气。自从梦寒在他病中,出现在他床前,用那种狼狈而热情的声音说:“啊,我会被五雷轰顶,万马分尸!”之后,他就无惧无畏了。如果,在这人间,像这样强大的爱,都没有力量冲破难关,那么,还有什么力量是可以信任的呢?
三天后,雨杭离开了白沙镇。
第十一章
雨杭的暂时离开,使曾家很多的人都松了口气。牧白怀着有关雨杭身世和爱情的双重秘密,已经不胜负荷,整天都提心吊胆,所以,这次是真的希望他早些走。奶奶自从知道雨杭可能是曾家的骨肉以后,对雨杭的感情就非常矛盾,一方面不自禁的要去喜爱他,一方面又不自禁的要去怀疑他。再加上那份隐隐的不安,生怕梦寒和他之间,发生不可告人之事,所以,也弄得整天精神紧张。现在,他走了,她才能定下心来仔细的想一想。梦寒虽然离愁百斛,无限相思,可是,他走了,她总算不必躲躲藏藏,到处避嫌了。也不必连视线眼光都受监视了。更不必害怕,他会从假山后面跳出来,或深更半夜一直吹笛子了。这才有机会喘一口气。
这样,两个月过去了。曾家,不管私下里怎样暗潮汹涌,表面上,却相当平静。人人都借此机会,休养着疲惫的身心。
靖萱好不容易,总算挨到放暑假了。这天下午,她又借着学画之便,和秋阳见面了。她和秋阳,从小,就有一个秘密的会面之处,他们称它为“老地方”。那是在一个幽静的小山坡上,有一片树林,林子里有很多的合抱的大树。在其中一棵上面,秋阳十七岁那年,在上面刻下了一株萱草,一个太阳,对她说:“红楼梦里说,贾宝玉和林黛玉,前生一个是石头,一个是仙草,仙草因石头帮它遮风避雨,无以回报,便誓言转世为人,将用一生的眼泪来还!”他指着大树,笑着说:“现在你看,这太阳是我,萱草是你,咱们不像他们那么苦,因为太阳是温暖的,光明的,它会让萱草茁壮成长,朝气蓬勃!咱们之间,没有恩,没有债,没有眼泪,只有爱和阳光!”
说得那么好,怎么可能没有眼泪呢?没多久,靖萱就发现,眼泪和爱情根本是个连体婴,分都分不开的。在他们这些年的恋爱里,她还真的流了不少的泪,因为,她好爱哭,欢乐的时候要哭,离别的时候要哭,害怕的时候要哭,等待的时候要哭,久别重逢时,又忍不住要哭。
现在,两人在树下相逢,靖萱当然又控制不住眼泪了。这年的秋阳,已经念到大三了,再过一年,就要大学毕业了。他早已长成为一个身材挺拔,皮肤黝黑,健康明朗,英俊潇洒的年轻人了。两人在大树下一见面,就忘形的拥抱在一起了。秋阳找到了她的唇,就给了她一个又热烈又缠绵的吻。吻完,他才激动的,迫切的说:“我收到你的信,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奶奶怎么会那么疯狂,居然要把你和雨杭大哥送作堆!还好事情过去了,但是,我的危机意识也产生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远在北京念书,对你鞭长莫及,你家里随时会把你嫁掉,我们一定要想个长久之计才行!”“眼前这个难关度过了,我就放心不少,反正奶奶已经钻了牛角尖,家里只剩下我这个女儿,她一定会找个人来招赘的!平常的人奶奶还看不上!又要门当户对,又要肯入赘,那有那么容易找呢?所以,我想,拖到你大学毕业,大概不难,等你毕业了,或者,奶奶会对你这个学历另眼相看,把我许给你也说不定!就像对雨杭大哥一样!雨杭什么都没有,家世,财产,门第……统统谈不上,就是有人才!”她抬头热烈的看着他:“好了!咱们不谈这个了!你,在北京半年了,有那么多女同学围绕着你,你……有没有……有没有……”
“交女朋友吗?”秋阳接口说:“当然有啊,大学里的女学生,和咱们这乡下地方是完全不同的,白沙镇保守得可以放进历史博物馆里去了!北大的女学生,都主动得很呢!有两三个,对我确实不错!”“两三个吗?”她憋着气说:“她们很漂亮吗?很有才气吗?书念得很好吗?你跟她们到什么程度呢?”
“不过是拉拉小手,散散小步什么的……”
她的脚一跺,眼眶一红,转身就要走。秋阳一把抓住了她,把她牢牢的箍进自己的怀里,他紧紧的,紧紧的拥着她,在她耳边热烈的,真挚的,一往情深的低喊着:
“傻瓜!我的心里面,这样装满了你,无数无数的你,常常让我觉得,只要一不小心,你就会从我心里面,满溢到我的喉咙口,然后,从我嘴巴里掉出来……所以,我必须小心翼翼,万一你掉了出来,我还得把你抱牢,免得摔痛了你,再把你装回心里面去……”听他说得如此希奇古怪,她不禁抬起头来,惊奇的瞪着他。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脸都绽放着阳光。“我每天这样忙碌的呵护着我心里那无数个你,你认为我还有时间去交女朋友吗?即使我交了,她们看到我这样魂不守舍,张皇失措的,老是忙着照顾心里的那个你,你认为,她们还会要我吗?”她瞅着他,嘟起了嘴。
“你这人……学坏了!满嘴的胡说八道!”
他正视着她,不开玩笑了。他的眼光真切而坦白。
“我并没有胡说八道,我真的魂不守舍,每天算着回来的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每晚捧着你的信,不是看一遍,是看无数无数遍,一直看到每封信都可以倒背如流。我的心里,真的是塞满了你,没有任何空隙来容纳别人了!别说拉拉小手,散散小步了,就是聊聊小天都没有情绪……你的人虽然不在北京,你的音容笑貌,却和空气一样,无所不在啊!”
她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扇动着,眼里迅速的蓄满了泪,她又想哭了。“不许掉眼泪啊!”他警告的说。“我受不了你掉眼泪啊!”
偏偏她的眼泪就落下去了。
他飞快的用他的唇去吻住她的眼睛,吻完了左边,再吻右边。接着,就把她的头紧压在他的胸前。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那么沉重,快速而有力。感觉到这颗强而有力的心是属于她的,她就激动得浑身都发抖了。
靖萱这天回到家里,比平时晚了半小时,奶奶已经在那儿找人了。“怎么学个画学那么久?”“是……今儿个上课比较晚,老师有点事……”靖萱支支吾吾的。幸好,全家没有一个人再追问下去,只有梦寒,对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奶奶和文秀这天都很兴奋,根本没有怀疑她什么。奶奶不住的对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笑吟吟的对文秀说:
“我就说嘛,这丫头是红鸾星动了,挡都挡不住!上次的事幸好没成,要不然就错失了这次的良机,是不是?”
“可不是吗!”文秀应着,看着靖萱的眼光也是喜孜孜的。
“你们在说什么?”靖萱听不懂,但是,她的心已经猛烈的跳起来了。“靖萱,”奶奶微笑的接口:“今年就是逃不掉要给你办喜事。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去年来我们家提过亲的顾家,上个月又派人来说媒,我随便带了句话给他们,问他们家肯不肯入赘?结果,今天下午,他们回话了,已经一口答应了呢!”
靖萱脑子里,“轰”的一响,如闻青天霹雳。
“这个名叫顾正峰的孩子,跟你同年,”奶奶浑然不觉靖萱的不对劲,继续的说着:“是顾家第五个儿子,人家人丁兴旺,所以不介意入赘这回事!”
“这顾家就是南门的顾家,”文秀怕奶奶说得不清楚,又补充着说:“是好人家!家世,门第,都没得挑!像这样的体面人家,父母健在,却肯入赘,真是咱们家的运气,太理想了!所以,奶奶也爽快的答应了!”
靖萱脸上的血色,全体消失了。一阵晕眩,天摇地动的袭来,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就摇摇欲坠。梦寒慌忙从后面撑住了她,急急的说:“天气这么热,八成中了暑!”
“中了暑?”奶奶定睛一看:“可不是!脸色白得厉害!我就说嘛,大热天的,去学什么画!梦寒,你快搀她回房歇一歇,反正亲事已定,这些话有的是时间说!等一等,我这儿有十滴水,拿几瓶去给她喝!”
梦寒拿了“十滴水”,扶着靖萱,匆匆的走了。
一回到靖萱房里,梦寒立刻把房门关好,就转身扑到靖萱身边,紧张的握着她的双臂,摇着她说:
“靖萱!你千万不能露出痕迹来呀!如果给奶奶他们知道了,你会遭殃的!我看这婚事是逃不掉了!你和秋阳……就此断了吧!”“我不能断,我不能不能!”靖萱激烈的说:“我已经付出了整颗心,付出了所有的感情,除了秋阳,我谁也不嫁,奶奶如果逼我,我会宁死不屈的!”她攀住梦寒,哀恳的,求助的嚷着:“你帮帮我吧!你去告诉奶奶,我不能嫁到顾家去!如果现在嫁到顾家去,我已经有一颗不忠的心,我违背了所有的忠孝节义,因为,我叛离了秋阳!”
“你和秋阳,有没有……有没有……”梦寒瞠目结舌的问:“有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情来?你们已经……”
“如果你问的是我有没有把身子给他,那是还没有,可我并不在乎给他,因为我的心早就给他了……”
“还好还好,”梦寒急忙说:“就此打住吧!靖萱,我不能去帮你说任何话,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帮你啊!你心里的苦,我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了解你是多么的痛不欲生,更了解你是多么的割舍不下!但是,生为曾家人,是命定的悲剧,你一定挣扎不开的!如果你拚命挣扎,你会弄得鲜血淋漓的!听我,听我!”
“如果秋阳肯入赘呢?”靖萱急迫的问:“我马上去找秋阳,让他也找人来提亲,秋阳的条件不会输给那个顾某某的!对了!”她积极起来:“就这么办,到时候,你和雨杭都帮我们打边鼓……爹最听雨杭的话,咱们快发个电报,把雨杭找回来帮忙!”“雨杭?”梦寒悲哀的,低声的,自语似的说:“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啊,怎么救你呢?”摔了摔头,把雨杭硬生生的摔了开去,她振作了一下,紧盯着靖萱,诚挚的轻喊着:“靖萱!这条路太辛苦,太遥远了!秋桐的事,你忘了吗?醒来吧!真的醒来吧!我多希望看到你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多么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啊,我怎么这么害怕呢?我真的怕你和秋阳,会陷入绝境,会生不如死!不行不行,这种悲剧,不能在你身上发生,你醒醒吧!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