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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格格 page 10 作者:琼瑶

  新月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垂下了眼睑。

  “我……我……我重新给夫人奉茶!”“又错了!”雁姬尖锐的说:“侍妾就是侍妾,别忘了前面这个‘侍’字!跟咱们说话,你没资格用‘我’字,要用‘奴才’,因为你是‘奴才’,懂了吗?”

  新月还没反应过来,在一边的云娃已经忍无可忍,冲口而出的说了一句:“格格好歹是端亲王的小姐,又何必这样糟蹋她呢?”

  新月着急的伸手去拉云娃的衣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雁姬重重的一拍桌子,厉声大喝: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嚣张!给我跪下!”

  云娃吓了一跳,新月又急推云娃的肩,云娃就不得不跪下了。“家礼是何等隆重,你当场撒泼,不可原谅,甘珠!给我掌她的嘴!”“是!”甘珠答应着,站在云娃面前,抬起手来,却打不下去。这甘珠现在已是雁姬最得宠的心腹,可她从没有打过人,根本不知怎么打。“夫人!夫人!”新月急呼:“求夫人开恩……”

  “甘珠!你等什么?难道你也不准备听我的话了?”雁姬怒喊:“给我打!”“是!”甘珠一惊,立即左右开弓,打着云娃的耳光。

  “够了!”努达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大吼了一声,冲上前去,一把扣住了甘珠的手腕。“不许打!这算什么家礼?什么家规?我知道了,所谓的家礼,不过是一场闹剧,闹到这个地步,够了!行不行家礼,都没有关系,新月,不要奉茶了!我们走!”

  新月惊惶的抬眼看了看努达海,眼里盛满了祈求。一转身,她对努达海就跪了下去,哀声的说:

  “大人,这个典礼对我意义重大,请你让我行完礼吧!”

  努达海惊愕的看着新月,心中一痛。新月,她怎么会这样傻?竟对这样一个“侍妾”的地位,也如此重视?他愕然着,愣住了。老夫人见情况不妙,就威严的接了口:

  “好了!打到这儿就算完,继续行礼吧!云娃!你还不快起来,帮着新月敬茶!”云娃含悲忍泪的赶快起身。老夫人再喊努达海:

  “你也快回来坐好!”努达海铁青着一张脸坐了回去。

  新月也赶忙站起身来,整整衣衫,头发和脸上都在滴水,此时,已不知道是汗是泪,是茶是水?云娃和砚儿,赶快重新斟茶,重新送上托盘,新月就捧着托盘,继续的去奉茶。

  “新月敬少爷茶!”新月停在骥远面前。

  骥远不敢看新月,劈手就夺过了茶杯,夺得又快又急。握着杯子的手不听命令的颤抖着,他一阵心烦意乱,又立刻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好像那杯子上有什么活的东西,会咬他的手似的。“新月敬小姐茶!”新月的最后一杯茶,敬给了珞琳。珞琳此时,也分不出自己对新月是怨是恨,是愤怒还是怜悯,看到她一头一脸的水珠,看到她满眼的泪光,她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哽上了好大的一个硬块。她接过了杯子,竟把一杯茶喝得光光的。

  老夫人长长的松了口气,轻声的说:

  “好了!”新月敬完了最后一杯茶,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拚命的忍着泪,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努达海重重的咳了一声,喊:

  “巴图!”巴图总管早已看呆了,此时蓦然醒觉,急忙高声念道:

  “礼成!鸣炮!”爆竹声噼哩啪啦的响了起来,新月在云娃和砚儿的搀扶下,脚步踉跄的走出这间富丽堂皇的大厅。厅外,围观的丫头仆人都鸦雀无声,一双双的眼睛盯着她,不知是同情,还是责难。在她身后,雁姬那清脆的声音,压过了鞭炮的喧嚣,清清楚楚的传了过来:“从此,大家记着,这是咱们家的新月姨太!谁要是不小心,再叫出新月格格,就是讨打!咱们家只有新月姨太,可没有新月格格!”

  第十章

  “雁姬!我们今天必须谈谈清楚!”

  那场荒谬的“家礼”举行完之后,努达海连望月小筑都没有进去,就直接去找雁姬。他的情绪十分激动,并不止是愤怒,有更多的沉痛和担忧。

  “你要来兴师问罪吗?”雁姬一副备战的样子。

  “我是要来问你,这算是一时泄愤,还是根本就是宣战?”

  “你还敢质问我?开启战端的是你和新月,现在你们赢了,耀武扬威的登堂入室,你们还要我怎样?”

  “公平一点,是谁耀武扬威了?”

  “那么,你确实是来兴师问罪的了?”她挑起了眉毛。

  努达海悲哀的看着雁姬,深深的吸了口气:

  “能不能不要这样充满仇恨?”他的声音里带着悲愤:“你不知道新月是带着一颗最虔诚的心,最感恩的心,来走进这个家吗?只要你给她机会,她会对你感激涕零!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接受她的感激,而要弄得如此冷酷绝情呢?这样,你就痛快了?高兴了吗?”“哼!是谁冷酷绝情!你还好意思和我这么大声!你觉得自己很有理吗?你真的无愧于心吗?你觉得你们的爱情很伟大吗?”“没有,我们知道这份爱对你们造成的伤害,这才决心回来弥补!”“你们的爱岂止造成了伤害而已,你们的爱根本就是一种毁灭!”雁姬尖锐的叫了起来:“新月自己搞得身败名裂,还令宗室蒙羞!你呢?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更叫人耻笑你晚节不保,至于这个家,那是骨肉反目,夫妻成仇,毁得最彻底了,这都是你们伟大的爱造成的,你还敢来对我说什么弥补?怎么弥补?如何弥补?”“换言之,这样的你,是全然不预备和睦相处了,是不是?”

  “是又怎样?”雁姬盯着他:“你预备把我休了,把她扶正吗?”努达海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雁姬,一颗心直往下掉,掉进了冰冷冰冷的深渊里去了。

  “你一定要这样壁垒分明的话,不是逼我休你,而是逼我出走。”他沉痛的说:“逼我在外面另外成立一个家!”

  她定定的看着他,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来:

  “请便!”他打了一个冷战,在雁姬眼中看到的,是一种不可解的“恨”,这股强大的恨意,使他血液,全都冻结成了冰柱。

  他到了望月小筑,看到新月正拥着云娃,心痛无比的,掉着眼泪说:“对不起,对不起,跟了我这么多年,今天竟让你受这样的委屈!”“我受一点委屈算什么?”云娃激动的喊着:“可是,你呢?你就要这样子过一生吗?”

  “格格!”莽古泰大声的接口:“你要给自己拿个主意,不能任人宰割!在这个屋檐下继续过下去,你会被欺负得体无完肤……”“不需要再在这个屋檐下过下去了!”努达海大踏步的走了进来,用坚定的声音说,握住了新月的手:“新月,我错了,我不该再带你走进这个家!我真没想到,雁姬完全变了一个人,这样深的仇恨,真的使我不寒而栗。今天,当着我的面,她可以拿茶来泼你,可以下手打云娃,我真不知道背着我的时候,她还会对你做什么?所以,我不能让你留在这儿,我明天就去找房子,你再忍耐两三天,我们就搬出去!”

  “好极了!”莽古泰说:“我陪大人去找房子!”

  “这样好,这样好,”克善也兴奋的接口:“姐姐,咱们搬出去算了,反正大家都不喜欢咱们了!”

  “我不搬出去!”新月望望大家,摇了摇头,咬紧牙关说:“我不!”“你听我说,我刚才已经去找雁姬谈过了!”努达海的声音里带着强大的沮丧和深沉的痛楚。“别问我内容,你不会想听的,总而言之一句话,和平共处是不可能了,如果说只有骥远和珞琳充满敌意,那还罢了,至少我知道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可雁姬不同,她能把你怎么样,也敢把你怎么样!”新月静静的看着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在巫山的时候,我说服了你,不求同死,而求同生!当时,我真的是有些贪生怕死,因为,和你共有的这种‘生’,诱惑力实在太强了!等你被我说服了之后,我就在心里发誓,我要为这份能够相知相守的日子,付出所有的代价!我是这么在乎能够和你相守的每一天,而上天也给了我这份恩赐,我就不能因为一点挫折和屈辱就退缩了!我现在好像是个掠夺者,从雁姬手中,从你儿女的手中,抢走了你,他们才会这样恨我!其实,他们越是恨我,证明他们越是爱你!努达海,我是这样这样的爱你,我怎么可能和另一股爱你的力量来作战呢?现在,他们大家,都不了解我这种心态,我不会抢走你,我只要和大家共有你!所以,我不能走,我要留在这儿,让大家来了解这一点!”“你别傻了!他们早已认定你是侵略者,破坏者,而我是不忠不义,不仁不爱的人,他们没有人要给我们机会!”

  “可是,你呢?你也不给他们机会来了解我们吗?此时此刻,我跟你一走,你就永远失去你的家了!我又怎能爱得如此自私呢?那才真的会让天地不容!今天,大家虽然对我都很生气,可是,额娘对我却非常仁慈,使我满心感动,就算为了额娘,我也不能让她的家庭破碎!”

  “新月,我们另外建立一个家,还是可以把额娘接过来住!”“那是不一样的!这个家园,是你们几代的产业,额娘不会愿意离开的!如果我嫁到了你家,却造成你的家庭分裂,我也不会原谅自己的!我和你,现在终于能够耳鬓厮磨,朝夕相处,我的幸福感已经太强太强了!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如果咱们想抓住这份幸福,我们都需要忍辱负重,不止是我,也包括你!平心而论,我们确实对不起雁姬,对不起骥远,对不起家中的每一个人,那么,就算是受一些折磨,也是我们该得的惩罚!让我们一起接受这种惩罚吧!是我们欠他们的!”“你说得这么透彻,我简直无法驳你!”努达海感动得一塌糊涂,紧紧的瞅着新月。“可是,这样受惩罚,除了让我们受苦以外,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相信人心都是肉做的,我们抱着逆来顺受之心,日久天长,总会让大家感动,而真心接纳我们的!瞧!额娘不是已经接纳我了吗?”她攀住努达海,眼中又已闪闪发光了:“我有信心,请你也不要剥夺我的机会,好不好?好不好?”

  他还能说不好吗?尽管心中还有几千几万个担心,几千几万个恐惧,几千几万个不安,和几千几万个怜惜……他却说不出话来了。把她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胸前,在她耳边,他屈服的,轻声的说:“可是,你得答应我!绝不让你自己受太多的委屈,以后我天天要上朝,不能在家里时时刻刻的保护你,你答应我,不会对我隐瞒任何事情!如果这个家真待不下去,我们还有退路可走!”“我答应你!”她诚心诚意的说,双手环绕着他的腰,把头深深深深的埋进他的怀里。

  云娃和莽古泰相对一视,都是一脸的失望与无可奈何。牵着克善的手,他们默默的退出了房间,两人都忧心忡忡。而克善,噘着嘴,鼓着腮帮子,完全是落落寡欢了。

  新月的悲剧,是真正的开始了。

  自从行过家礼之后,新月就非常小心谨慎,遵守着“侍妾”的礼数,一点也不敢出错。每天清晨即起,去老夫人房里请安,再去雁姬房里请安。老夫人对新月倒是越来越慈祥了,不止是态度和蔼可亲,有时,还对新月的生活十分关怀,言谈之间,总不忘记叮嘱新月一句:

  “你对雁姬要忍让一些,想想看,她在我们家二十多年了,从来没出过一点儿差错,也是鞠躬尽瘁的,和努达海也是恩恩爱爱的,现在平空来了一个你,把努达海的心都占去了,她怎么会不生气不嫉妒呢?你要顺着她一些儿,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她的气就会慢慢的消了。知道吗?”

  “奴……奴才知道。”她感动的回答,对“奴才”两个字,始终无法习惯。老夫人看着她,叹了口气:

  “在我面前,也不必奴才来奴才去的,自称新月就好了!”

  “是!”新月恭敬的答着,觉得内心深处,涨满了温暖。

  老夫人那儿,是很容易过关的,但是,雁姬那儿,就不容易了。在努达海出家门之前,雁姬对她除了冷嘲热讽之外,倒还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最痛苦的事情是,努达海出门后,新月还必须去雁姬那儿“学规矩”。

  每天早上,努达海、骥远、克善、莽古泰都要出门。努达海和骥远去上朝,莽古泰侍候克善去书房念书。新月等到努达海走了之后,就带着云娃到雁姬房去当差。这时候,完全要看雁姬的心情,如果雁姬的心情好,新月挨挨骂,说不定就被一句:“滚吧!别站在这儿让我生气!”给打发了。如果雁姬心情不好,新月就惨了,不止新月惨,云娃也跟着遭殃。两人常会被整得惨不忍睹。糟糕的是;雁姬经常都是心情不好。新月这一来真的懂得什么叫“侍妾”了。其实,雁姬对新月说得很明白:“家礼虽然行过了,可我心里永远也不会承认你这个家人!你是个道道地地的侵入者,无论你怎么低声下气,都改不掉你淫乱无耻的事实!不要以你的放荡行为引以为荣,你,不止是努达海的耻辱,也是我们全家的耻辱!”

  面对这样的羞辱,新月每次都脸色惨白,拚命隐忍。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说了一句:

  “请夫人给我一点机会好不好?请看在我这样诚惶诚恐的份上,原谅了我吧!我对努达海,实在是情不自禁啊……”

  “情不自禁?什么叫情不自禁?”雁姬顿时大怒起来,居然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砚台,就对着新月砸去。幸好云娃拉得快,把新月拉开了。砚台虽然没有砸到新月,却飞向了一张茶几,把茶几上的古董花瓶给打得粉碎。一阵唏哩哗啦的巨响,好生惊人。新月云娃连忙爬在地上收拾碎片,雁姬气犹未平,走上前去,就给了新月一脚:“情不自禁就是下流!就是淫荡!你居然恬不知耻,还敢跟我振振有词!说什么情不自禁?如果人人情不自禁,所有的女人都跟男人跑了……”“夫人!夫人!”云娃急了,拚命去保护新月:“请饶了格格……”“格格?格格?”雁姬更怒,就用力对云娃踹去:“你还敢叫格格?说过多少次了,我家没有格格,你这样叫,是威胁我吗?”“夫人饶命!”新月扑上前去,也拚命想保护云娃:“她是无心的!她只是叫成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夫人夫人,饶命啊!”“你以为格格就能把我怎么样?也只是个姨太太的命……”雁姬骂着,拔下头上的一根发簪,就没头没脑的往新月和云娃身上戳去,新月和云娃痛得大叫,没命的躲着,狼狈不堪。雁姬自己也闹了个手忙脚乱,汗流浃背。甘珠连忙在旁边劝解着说:“夫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犯不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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