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虞贞已经讶异到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因为实在看不出阿婆这么的厉害。
「王晋自从那次吃瘪后,从此就臣服在婆婆的掌握之下了。」尉迟封下结论道,和魏英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此时,远处蓦地传来一阵呼喊──
「嘿──原来你们在这里,害我找那么久──」王晋气喘吁吁地从小径彼端朝他们跑来。「你们在讲什么?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
「没讲什么啊!」魏英耸耸肩,他想王晋一定不会想知道自己的内幕已经被叫出来了。「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首领和李崇易在大厅讲事情,要我过来找你们两个过去。」
「找我们?」魏英和尉迟封对看一眼。
「对啦,反正项姑娘有我陪著,不会有问题的,你们还是赶快过去吧!」王晋说道,已自行找了一棵靠河边比较近的树歇坐了下来。
「既然如此……项姑娘就交给你『保护』喽!」
尉迟封和魏英两人同时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屑,对虞贞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相信你可以问他本人,不过请等我们走远之后再问。」
说完,两人即大笑离去。
「什么事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王晋超人一等的好奇心,果然成功地被他们挑起,他急切地向虞贞询问著。
「没什么啦!」虞贞微笑著,她发现王晋的外表虽然粗犷鲁莽,但内心却十分纯真自然,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看著魏英和尉迟封远去的背影,她赶紧转移话题道:「你们……当初为什么会来这深山里呢?你们的家人呢?」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王晋习惯性地搔搔胡子,重重叹口气,整个人往后靠向树干,两手交抱在脑后,同样望向走远的两个人。「像魏英,他不像我是个粗人,他们一家世代都是读书人,只可惜三年前始皇的一场焚书坑儒,不但让他家破人亡,他甚至还得躲在这里,才能免于被捕的命运。」
「真……真的吗?」虞贞结巴道,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魏英平常看起来总是嘻皮笑脸的,实在看不出他曾经遭遇过这样的迫害。
「我今天是把项姑娘当成一家人才说的,换做是别人,给我一百壶酒我还不愿意说哩!」王晋慎重地申明道,然后像说上瘾似的,接著道:「像那个家里世代为铸剑铁匠的李崇易就更悲惨了,他甚至还是个有家室的人,但却有家归不得。」
「为什么?」
「因为他当初是被派为官府输送粮草,没想到途中延误了行程,结果同行的役工都怕被砍头,所以全跑掉了,李崇易也只好跟著逃亡,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被首领所救,才跟著回来山里,他呀根本就是有家归不得,很可怜的。」
王晋像说戏般精彩描述著李崇易的际遇,惹得项虞贞一阵鼻酸,她今天才深深体会到,和寨里其他人比起来,她已经算是非常幸福的了。
思及此,她的泪水更是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喂──项姑娘,你别哭啊,等一下被其他人看到,他们还以为我欺负你!」
看著王晋著急的模样,项虞贞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啊──」王晋指著自己的鼻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悠闲地伸长了四肢,说道:「不晓得你知不知道,在多年前,有一个好像叫张良的家伙,曾经找了一位大力士以铁槌狙击秦始皇,但失败而逃,后来一直没有抓到……」
「难不成你就是那个人?」虞贞张大双眼惊讶道,她曾经听大哥说过这么一件事,那时她大概才八、九岁而已。
「当然不是!」王晋似乎对她的「抬举」不敢恭维。他拍拍胸脯,道:「如果我是那个人的话,秦始皇早就被我解决掉了,才不会让他活到今天……」
讲到正得意时,王晋突然意识到自己离题了,连忙拉回道:「哎哟!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咳了咳,清清嗓子。「我就是受到了这项『义举』的感召,从此立志要推翻秦始皇的暴政,恢复咱们楚国往日的基础。」
「你的意思是……要杀掉秦始皇?」虞贞问,心里这才兴起不对劲的感觉。
「当然!秦始皇一天不死,我们就一天没有自由!不但得长住在这深山之中,有些人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回家。」
不对,一切都不对了!虞贞思忖道,才发现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大错误──她原以为他们这群人躲在山里是为了秘密提炼仙药,准备献给秦始皇的,但听王晋这么一说,他们恨秦始皇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希望他长生不老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完全被自己搞糊涂了。
「那──策……呃,我是说你们首领呢?他也恨秦始皇吗?」她探问。
「那还用说!」王晋气愤道。「他们兄弟两人,可是咱们楚国的贵族,他们的父亲当年是很有名的大将军,首领十四岁就跟著上沙场征战了,后来他不但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惨死在秦国大将王翦的手中,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更是到处派人打探他们兄弟两人的下落,准备将所有的楚国贵族都杀害殆尽,你说,他会不恨秦始皇吗?」
「他们……家里其他人呢?」虞贞问道,声音已不自觉地颤抖著。
「早就在秦国灭掉楚国时,被杀光了。」王晋摇头叹道。
听到这里,项虞贞再也抑不住泛滥的泪水,她难过地哭泣著;一方面是为尉迟策心疼,另一方面是为事情的真相而感到伤心。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
长久以来,她怕大哥被迫陪葬,所以一直不希望始皇死掉,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现在该怎么办?」她抽泣著。
「喂──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了?」
王晋急了,他没想到她竟然会莫名其妙地伤心哭泣,难不成是他刚才讲述的遭遇太生动感人,她才会感动到如此不可控制?
半晌,见虞贞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更是慌道:「拜托你行行好,别哭了行不行?万一被首领看到我把你弄哭,我就完了啦!」
这句话──不但没有帮助,虞贞一听到他提到尉迟策,反而哭得更是伤心。
完了!这下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王晋深感前途堪忧,他有预感她再哭下去,他就要被首领赶出寨子了;哦不!不只是赶出寨子,而是会被首领直接丢下山去。
天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第八章
「首领,不好了!项姑娘她、项姑娘她──」随着急促的叫喊,只见一名年轻人气急败坏地奔进大厅,打断了厅里的谈话。
「怎幺回事?」尉迟策放下手上的竹卷,皱眉道。
「项姑娘……好象要走了。」年轻人用力咽下一口气道。
「走?你有没有说错啊?」魏英走上前。
「我也不知道发生什幺事,刚才项姑娘和王晋从林子里回来时,就一路哭着回来,然后,她就关进房里不肯出来,像是在收拾行李,王晋现在还在她房门前看着,叫我来请首领过去。」
「该死的!」尉迟策低低咒了一声,连忙放下手边的工作,快步赶往后院。
才一拐过回廊,王晋立刻眼明嘴快地趋上前,澄清道:「首领,你总算来了,我发誓,这真的不关我的事!」
「首领,你去留项姑娘下来……」其它人也七嘴八舌地请求道。
尉迟策看着众人的反应,不自觉挑高了眉毛──当初他决定要收留项虞贞时,他们甚至还举手反对,曾几何时,这群人已经变得这幺喜欢项虞贞了?
「到底是怎幺回事,快说!」他沉声道。
王晋以他所能最快且最精简地将在林子里的谈话过程讲解一遍,并且再三强调绝对不是他惹虞贞哭的。
「你就是没事太爱讲话才会这样!」魏英调侃道。
「现在,你们先去忙自己手边的工作,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在厢房附近逗留徘徊。」尉迟策下令道,从王晋的话中,他大致可以推敲出虞贞想要离开的原因──这个傻女人!
其它人虽然很想留下观看情况的最新发展,但碍于首领未来的幸福……唉!还是乖乖回去干活吧!
待所有人都走后,尉迟策才走到门边,敲门道:「是我,开门。」
门里一阵静默,以隐约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和些微的杂声。
「虞贞?」他唤她。
房里的人似乎并没要开门的打算,尉迟策提口气,一掌击开房门。这突来的「开门声」,让房里的虞贞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幺?」他微愠道。该死的!她果然在收拾行李。
「我……」一见到尉迟策,项虞贞已哭肿的双眼,再度充满泪水。「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你该死的当然可以待在这里。」
虞贞泪眼迷蒙地望着他,像个孩子似地楞楞说道:「可是……你们没有炼仙药……」
「我们本来就没有炼仙药。」
「你为什幺不早告诉我?」
「你没问。」尉迟策有些啼笑皆非,觉得这段话实在是很荒谬好笑。
「现在我知道了……」虞贞低下头,继续手边的整理工作,湿润的眼又涌出了新的泪水。「所以……我不能再留下来了……」
尉迟策箭步向前,一把扣住她的包袱,粗气道:「难道没了仙药,这里就不值得你留下来了吗?」
虞贞拚命地摇头。「我不晓得该怎幺办……」她不想就此下山、不想就此离开他们,可是……她不能放下大哥不管。
她只要想到这点,心里就愈加地伤心难过。
尉迟策沉着脸,叹口气妥协道:「给我一个理由,我立刻送你下山。」
虞贞贴进他怀里,仍然拚命摇头哭泣着,她现在心中一片紊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幺、要做什幺。
而尉迟策的这句话更是让她感到莫名的刺痛,她终究还是无法在这里久留。
「真的只要一个理由,你就送我下山?」她问道,不知怎地,她希望能确切听到他开口留她下来。
「嗯。」他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
「是吗……」她略微推开他,若有所失地应道,完全掩不住失望的神情。
殊料,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却深深揪住尉迟策的心──
「事实上──我根本不想听任何理由……」他突然一把扣住她,嘎声道:「我希望你留下。」
「真……的吗?」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为什幺?」
尉迟策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审视着她布满泪水的小脸,半晌,才沉声道:「我要你留下,没有为什幺。」
像是承诺,又像是保证,尉迟策轻柔地在她的唇瓣覆上他的吻,温柔、深情,但是霸气;他不断吮吻着她,倾注他所有的热情,像是怕她就此会消失似的……
打从他救起她的刹那,她就一点一滴地走进了他的生命当中,他在乎她,甚至──不想让她离开。
他炙热的力量立刻感染了她,虞贞紧环住他的腰,原本混乱的思绪更加彻底混乱……她不愿意去细想,此刻,她的眼前、心中只有尉迟策一个人。
一滴略带咸味的泪水滑进两人的嘴里,尉迟策才喘着气,轻轻放开她,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的。
「别又哭了,你脸上有伤痕,小心沾到眼泪会疼。」他怜爱道,小心翼翼拨开沾在她脸上的发丝,他该拿她怎幺办?
听着他体贴的话语,虞贞再度抽咽起来;想到当初她刚来寨时,尉迟策对她的态度很冷淡,他对她的好,总是深藏在心底,如今,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日渐加重,她实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留下来。
「我大哥──现在一定很担心我……」她哽咽道。
「别担心。」尉迟策将身形娇小的她紧揽在胸前,抚着她的秀发轻柔道。「我今天一早已经派人专程送信去咸阳给你大哥了。」
专程派人送去是比托人带去更保险的做法,在他们狙击秦始皇的计划还未行动之前,一切都要小心。
「信?」虞贞惊讶地盯着他。
「你托王晋带下山的那封信,记得吗?」他高深莫测地说道。「我另外还写了一封给你大哥。」
「你写信给大哥?为什幺?」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虞贞点点头,看来像是又要哭了。「谢谢你为我所做的……」
「第一次见到你时,实在看不出你这幺会哭。」尉迟策难得地调侃道。
听他一说,虞贞吸吸鼻子,立即澄清反驳道:「我以前不是这幺爱哭的,我也不知道为什幺……」
尉迟策刚硬的脸部线条,因她这句话而变得柔和,他温柔地搂着她。「你愿意留下来吗?寨里的人都不希望你走──他们需要你。」
「那……你呢?」
尉迟策顿了顿,环抱着她的双臂更加紧缩。「我──也需要你。」
他的真情流露,让项虞贞感动万分,她相信自己已确确实实爱上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我决定留下来……」她紧紧倚偎在他怀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她知道自己的决定绝对是对的。「为了大家……更为了你。」
闻言,尉迟策几乎是有些激动地抱着她。
自从楚国被秦国灭亡之后,他已经在这深山之中生活了十几年,若非上天的安排,他根本不可能会和她相遇。
因为,在世人的眼中,尉迟家族早就在十多年前使化为尘土,他和尉迟封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两个人。
如今,他何幸能拥有她,而这份淡淡的幸福,竟让他感到有些许的不真实。
而她,有权利可以得到更好的,但──反常地,他就是无法对她放手。
深吸口气,尉迟策缓缓拉开彼此,淡柔道:「我现在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幺地方?」
「跟我来,等一下你就会明白了。」
※※※
项虞贞不晓得尉迟策要带她去哪里。
她信任地跟着他,任他带着穿过她前一天才走过的那条杂草丛生的神秘小径。
在经过她失足跌倒的斜坡时,项虞贞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什幺地方?」
「等会儿就知道了。」尉迟策依旧牵着她的手,穿过了花丛,朝瀑布的方向走去。
蓦地,从瀑布的彼端传来一连串的轰隆巨响,顿时只见一阵黄色的浓烟从瀑布的水帘之后快速窜出。
虞贞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她抓着尉迟策的手臂,颤声问道:「那……是什幺?」
见状,尉迟策反而拉着她,快步朝浓烟的方向跑去。
「小心点,这叶子会刺人。」拨开一丛隐密的矮树,他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