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自己所做的绝对是对的!
走近床炕,他轻放了她,却发现她的双臂仍牢牢地扣着他的脖子,不愿放开。
萨康皱了皱眉,拉下她的双手,正打算帮她盖上被子时,一道长而明显的伤疤忽地攫获他的注意——她的手受伤了?
而且两只手都有!他拉高她的衣袖审视着那一道道已然结痂的血渍,不明白她怎么会弄出这样严重的擦伤?
夏儿梦呓着翻身,两手同时无意识地挤在被褥与身体之间,萨康反射性上前拉开她的手,深怕她一个不小心便磨破了伤口。
他真怀疑她到底懂不懂得照顾自己?怎会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盯着她香甜的睡容半晌,萨康才轻轻抽离自己的双手,转身卸下一身官服;待他重新回到床上时,他不悦地发现才刚替她盖好的棉被只差没被踢到九霄云外去。
“真是!”他咕哝了句,小心翼翼放妥她双手的位置,才拉着被子在她身旁躺下。
夏儿蠕蠕身,习惯性靠向他,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的。
要命!这次他改为低咒,第一次直接感受到她不再是小孩子的事实——十八岁了,虽然娇小依旧,但却丰腴不少,玲珑有致的身躯此刻五散发出强烈的诱惑力。
萨康闭上眼,强迫自己漠视蠢动的欲念,但从她身上散发出阵阵属于少女特有的馨香却老是让他心神不宁。
他翻身背对她,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殊料他才刚挪开,她马上又跟着紧跟上来,而且这次索性把脚横跨上他的大腿——
该死的!他今晚别想好好睡觉了!
☆ ☆ ☆
她作了一个好幸福的梦!
梦到萨康回来了,而且拥着她入眠。
夏儿露出幸福的甜笑,不肯睁开眼,想藉此多留住梦里的甜蜜。
虽然这样的甍她已经作过无数次了,但从来没有一次是像这次梦到的那样真实,好像萨康寅的在她身边似的;她窝搂着被子,想继续赖床,一股陌生又似熟悉的男性气息却悄悄地融入她的呼吸之中……棉被……萨康……夏儿猛地睁开双眼,直挺挺地坐起身——糟糕,她睡着了!
但怎么会在床上呢?
她揉揉尚未清醒的睡眼,疑惑地环顾四周,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坐在外头等萨康的……莫非……心中一惊,夏儿连忙跳下床,赤脚奔向外厅——番薯汤不见了,堆着的木箱也不见了,这代表萨康回来过了吗?
怎么没有人叫醒她?
“公主,你终于醒了。”小召捧着一盆水推门而入,脸上笑嘻嘻的。
“这……我……昨晚……”夏儿指指空无一物的卓子,又指指自己。
“我知道,你一定不小心睡着了。”小召拧了条毛巾给她,并准备帮她梳头。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额驸交代别来吵你,让你多睡一会儿。”
“我不是指今天早上,是昨晚……”夏儿征住。“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
“萨康回来了?”她兴奋地自己接话。“真的回来了?”
“回来就是回来,哪还分真的假的!”小召取笑道。
“他现在人在哪?”夏儿急问,并不断催促小召赶紧帮她梳好头,换好装。
“刚才看见往马厩的方向去了。”小召笑道,公主如坐针毡的模样真是有趣。
“快点快点,搞不好他正要出门呢!”慢了,她又见不到他了。
夏儿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以最快速度梳洗完毕,换好装,便一刻也待不住地奔出房门——可当她终于气吁吁地来到马厩时,除了负责打扫的小厮之外,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影。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
“少福晋是想找贝勒爷吗?”小厮冲着夏儿露出微笑。“爷去后花园了。”
后花园?还好,很近!提起裙摆,夏儿亳不犹豫地跑向后花园,但同样晚了一步,几名扫地的丫鬟告诉她萨康回书房了。
闻言,她又快速赶到书房,却依然又扑了个空。
“怎么会这样?”夏儿泄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心想自己这辈子该不会都见不到萨康了吧!
难过的阖上门,夏儿无精打采地准备回房,途中,碰巧遇上搬着箱子的陪德。
“少福晋吉祥。”阿德有礼地福身,并接问道:“少福晋找到爷了吗?”
“没有。”她无力道,敢情全王府的人都知道她在找萨康?
“爷刚才叫我把这箱子搬去大厅,所以……”
“真的?”夏儿像见到救星般地抓住阿德。“谢谢你。”慌忙地丢下一句道谢,她头也不回地直奔大厅。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大厅,夏儿越是紧张,她怕自己又会白跑一趟;萨康明明就在府里,她却老见不到他,这样的心情比生吞鸡蛋还痛苦。
终于,当她瞥见萨康高大俊硕的身影矗立在大厅中央的刹那,一切忧虑全都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无比言喻的激动——她终于看见他了。
夏儿感到眼眶不争气地湿润了起来。
“少福晋来了。”崔嬷嬷首先看到她。
萨康回过身,沉默地望着立在门边的夏儿半晌,才扬声道:“过来。”
一听见他的声音,夏儿反射性举步奔向他,可才刚跨进门槛,即突然察觉到自己迫不及待的举动似乎有些失礼,逐急忙打住步履,故作镇定地步向他。
怎么?她觉得眼睛越来越热了!
夏儿反覆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哭,绝对不能哭!萨康曾经说过——新婚之夜哭会不幸福的……那……如果不是新婚之夜呢?也会不幸福吗?
她泫然欲泣地来到他面前,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应该开口向他问安的,但她却激动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
“大家正在选礼物,你要不要也来挑一件?”萨康嗄声道,几乎是神情狼狈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她。
夏儿缓缓摇头,再压抑不住夺眶的泪水,她是这么“千辛万苦”才见到他,这比任何礼物都还来得重要。
“瞧,少福晋是太高兴贝勒爷您回来了!你们说是不是啊?”主人的眉头都快打成一团了,崔嬷嬷连忙机警地上前打圆气氛,并将夏儿往萨康身上直推。
“是啊是啊!”其他婢女也附和道,说真的,这样的场面连她们都不禁动容。
少福晋可以说是她们这群“资深”奴婢“看着长大”的,和长年不在府里的贝勒爷相比,她们的心自然是向着少福晋的——五年了,少福晋的单纯,善良和对爷的用心,她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众目睽睽之下,萨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只能当着众人的面勉为其难地揽住夏儿的肩,粗声粗气地安慰道:“好了,别哭了。”
真是太感人了!不是吗?
崔嬷嬷满意地频频点头——团圆时刻,少福晋“真情流露”,爷也展现少见的耐心去安慰人,两人鹣鲽情深,实是全王府的福气。
思及此,崔嬷嬷终于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不晓得死去的老爷和福晋看到会有多高兴呢!
一听到崔嬷嬷的“呜咽声”,原本已拿夏儿没辙的萨康更是露出前所未有的讶异表情,老天,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转眼间大家都哭成一团?
“崔嬷嬷……”夏儿泪眼汪汪地低唤。
“你们这么多年没见面,肯定有很多话题想说吧!”崔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哭又笑地推着两人说道:“去去去,这里有我崔嬷嬷打点就行了,你们去院子里谈谈心吧!”
众人有志一同地主动替两人制造机会。
在强大的“民意”压力之下,萨康只好硬着头皮带夏儿离开大厅那场“集体痛哭流涕”的可怕灾难。
想要平息这场灾难,恐怕比他带兵讨伐吴三桂还难!
“别再哭了,我的衣服吸水能力有限。”一到院子,萨康即刻说道,这才忆起新婚之夜时她好像也是像这样哭个不停。
“嗄?”闻言,夏儿抬起无辜的泪眼望他,随即又垂首看向他胸前明显湿成一片的衣衫,突然意识到自己“闯的祸”。“对……对不起。”
出现了,那种有如小狗般的眼神又出现了!
萨康微挑单眉,讶异于自己“惊动”的发现——没想到他竟然会对她的“反应”产生兴趣。
夏儿从袖口里掏出一条手绢,小心地在他衣服上擦拭。“我帮你弄干净。”
“不用了。”他沉声拒绝,迳自转身朝凉亭走去,夏儿则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并始终和他保持两步的距离。“过来这里坐着。”
“是。”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趋上前。
萨康突然取出一只玉镯子。“拿去。”
“这是……”
“给你的。”
“给我?”夏儿又惊又喜,随即发现自己反应太过“急切”,遂忙收敛表情,恭敬有礼地说道:“谢谢……”接过手镯,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快感动地涌了出来。
“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萨康不带感情地说道,他根本不知道她喜爱什么,这手镯只是他从众多送人的礼物中随手挑的一件。
“我会好好珍惜的。”对她而言,这已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了。
夏儿从怀里拿出一个随身荷包,正想将镯收入其中,萨康突然伸手将它截了去——
“戴上。”执起她的手,他直接把镯子套上她的玉腕。
“我怕不小心碰坏了。”她常会在行动中弄坏一些东西,所以……“镯子本来就是用来戴的。”
“是。”她点头,举止显得不太自在。
萨康定定凝望着她,不发一语,她的模样比他“记忆中”要来得俏丽许多,性格也似乎变了不少,安静柔顺,和新婚夜里“滔滔不绝”的小女孩显然有着极大的差距……他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按理而言,他并不了解她实际的个性,无论活泼或内向,对他来讲并不十分重要,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看到她凡事战战兢兢,必恭必敬的模样。
“你的手……还疼吗?”他掉离视线,漫不经心地问着。
“手……”夏儿征忡了下,他知道她的手受伤的事?“不……不疼了。”
萨康遥望池塘里的莲花,又是一阵沉默。
盯着他好看的侧脸,夏儿紧张地转玩着腕上的玉镯,他比以前看起来更英挺壮硕,只是帅气的眉毛还是很喜欢拧在一起。
“你没有话想说吗?”半晌,萨康再度打破沉默。
“嗄?”她眨眨眼,一时之间不明白他的意思。
“看来你比较擅长写信。”萨康微扯嘴角,她在信里几乎什么事都会跟他提——只是他几乎很少回信。
突然,夏儿明白一件事,原来——她的丈夫是想找她聊天?
太好了,这正是让彼此了解的好机会!她记得母后曾经告诉过她,夫妻之间的沟通是长久相处的基石。
但,该从哪里跟他聊起呢?
定神想了一想,她决定先随便找个话题当开场。“昨夜……睡得可好?”
“不好。”
“嗄?”好直接的回答,夏儿惊了下。“为什么?”该不会是因为她的睡相太差,扰得他睡不着吧?
“没有为什么。”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她真正原因。
夏儿顿了顿,决定换一个话题。“那个……番薯汤,你喝了吗?”
“什么番薯汤?”
“就是昨晚那个……呃,没什么。”她轻摇头,觉得这个话题很蠢,如果他喝了,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无所知的样子了。
原来昨晚那一锅混混浊浊的东西就是她所说的番薯汤!萨康表情高深莫测,事实上,他曾尝试吃了一口,但是……“那个……”夏儿扭着衣角,试探地问道:“你不会又一声不响的离开吧?”
萨康转头看着她,心骤然被撞了下。“叛乱已经平定。”他沉声道,不悦于自己遂渐浮动的情绪。
“那表示——你会一直留在京里?”她眼睛闪亮。
“如果没别的任务的话。”他将目光重新移回池塘,刻意忽略她期待的眼神。
夏儿垂下肩,略显泄气——原来还是有可能会再离开家,她不喜欢等待的感觉。
“你……希望我待在京里?”他问,语气放柔了些。
她热切地直点头,随后,发现这样的表现有些不妥,又连忙摇头——
“如果皇上有任务派给你,自然是要以皇上的旨意为重——”她有点言不有衷,既然曾经立志要当一位识大体的妻子,现下,她就必须学习凡事以丈夫为重。“不过请放心,如果非不得已又要离家,我还是会写信给你的。”
萨康皱起眉,想起过去五年里,每隔半个月就会接到她一次十五封来信的“惨状”,每回,他都为了该不该回信面感到头痛不已。
不过,夏儿并没有注意到萨康表情的转变,仍兀秃高兴道:“予雾姊姊说我书写汉文能力已经有长足的进步了,写信真的很有帮助。”
“你写信给我,是为了练习汉文?”他霍然回过头,不由得提高音调。
“当……当然不是。”她忙澄清道,萨康的反应吓了她一跳。“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学习汉文的成果,并不是……”
“那很重要吗?”
“什么?”
“学习汉文。”
“当然重要。”夏儿忽而全身肃立,慎重其事地宣称。“对每个琉球子民而言,汉学博大而精深,学习汉学是我们的义务,但是来中国之前,我只会背百家姓,三字经和论语,不过,现在我已经又读熟了大学,中庸,孟子……”
“我知道你会什么。”她在信里已经写得“非常详尽”了。
“哦。”她停愣了下,思绪一转,换个方向继续“歌颂”道:“而且我既然已经嫁来中国,自然更要学习汉人文化,这样才能更贴近他们的生活!”
萨康觉得荒谬至极——原来这就是五年来她常常在信里默写古文给他的原因!
“汉文化的确博大精深,但——我是满人。”他指出。
“什么?”
“我不是汉人,是满人,而且从来不接触那些玩意儿”他自幼即学习各项作战技能,对汉人那些文绉绉的千古名文自然是“敬而远之”。
“你是满人?”夏儿愣愣地偏着头,摆明了无法理降这当中的不同。“为什么你不是汉人呢?”
萨康翻翻白眼,觉得她的问题很蠢。“我生来就是满人。”
夏儿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汉人之外又有满人呢?以前的太学师傅明明告诉她,天朝里全是汉人,而由汉人创造出来的汉唐文化更是历数千年而不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满人和汉人……有不同吗?”她问,至少她写汉文他也看得懂啊?
“我们祖先原来住在关外。”
“关外在哪?”完了,她更不懂了。
萨康思索了下,决定以最简单的说法回答。“就是长城以外。”
“嗯,长城我知道。”夏儿认真地点头。“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