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在生气。”他霸道的语调完全不具说服力。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夏儿开始哽咽出声。
萨康警觉地抬眼看她,老天,她看起来快哭了。
“我没有不高兴。”他尽量缓和语气说道,却意外发现自己生平第一次“言不由衷”此时此刻,就算心里真的不高兴,他也不会笨到去挑起她的泪水。
“但是你为什么不笑……”新郎不是都该面带微笑来掀头巾的吗?
就着,夏儿终于忍不住泪水,鸣咽地哭了起来,临来中国前,父王不下一次提醒她要好好表现,不能丢琉球国的脸……现在,全被她搞砸了。
萨康无奈地叹了口气,努力寻找比较“适当”的说词。
“不是每个新郎都一定要面带微笑的,我不笑是因为太‘惊讶’了,你跟我想像中的……呃,‘有些不同’。”他已经尽其所能委婉地说道。
老天,他现在应该在南方平定吴三桂的造反,而不是在这里哄一个小女孩,他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只要一觉醒来,噩梦就会醒了。
不过,他的愿望显然无法达成,因为夏儿哭得更伤心了。
“你觉得我很丑?”她可怜兮兮地问道;她知道她因为爱玩,常晒太阳,所以肤色比其他女孩子略黑了点,可父王总说她是个小美人啊!
“我没有说你丑。”
萨康揉揉眉心,不晓得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哄一个“公主”已经令他够头痛了,何况是哄一个还是“孩子”的公主!
更糟的是——她哭个不停,而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视而不见。
“我是指你的年龄——比我想像中还小,不是说你丑。”他解释道,事实上,她的五官小巧清秀,灵蒻双瞳闪现的天真光彩是京中女子所少见。
夏儿摇摇头,连忙澄清道:“我不小,已经十三岁了,我们那里有人十二岁就嫁人了……”
萨康吃惊地微挑单眉,她才十三?比他猜想的年龄更小!
尽管如此,她毕竟已是他娶过门的妻子,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
认命吧!萨康!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她收住泪水,并且把她哄睡,这样他就可以清静一点了。
叹了口气,萨康起身向她,随口扯道:“别哭了,新婚之夜哭会不幸福的。”
“真……真的?”她征住,愣愣地睁大充满泪水的双眼。
见她反应直接,萨康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第一次发现她呆呆的样子有点像小狗联想在一起?他一定是疯了。
“不过喝下合卺酒之后就不会了。”他对自己编的谎言有点不敢领教,但从她天真的反应看来,她显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原来如此。”她认真地点着头,终于破涕为笑,因为她看见她的夫婿正在对她微笑。
“天气冷,再不喝就要结冻了。”萨康将酒杯挪近她嘴边,并伸手抚去残留在她颊上显然已经冻结的泪痕。
夏儿朝他嫣然一笑,乖乖举杯喝酒。
“咳……”好辣,剧烈刺激的气味直窜上咽喉,夏儿不由得咳嗽哈气。
“呛到了?”萨康拍着她背,忘记她的年龄似乎不适合喝酒。
夏儿顺了顺气,果决地抬起胸膛,天真地说道:“这样就会幸福了。”
闻言,萨康不由得沉下脸——目前南方战局未定,吴三桂随时都有大规模的反叛行动,他并无把握征战何时结束,至于她的幸福……“谢谢,我已经不咳了。”夏儿提醒道,他已经快把她的背拍肿了,不过她还是很开心,这表示他关心她。
“你也累了,进来就寝吧!”萨康说道,走进内室帮她取下笨重的凤冠,接着便转身迳自脱掉身上那套可笑的红色礼服;当他终于坐在床边准备脱鞋的时候,才发现夏儿仍穿着礼服,蹲在房间一角。“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更衣?”
“我在加炭火。”她回首微笑,他只着一件单衣睡觉,她怕他会着凉。
“不用了,你过来。”他命令道。
夏儿顺从地走向他。“可是你们这里好冷。”琉球的冬天和北京相差很多。
“这炕够暖了。”他说道,主动帮她解开衣服,觉得自己好像她的保母“进去。”他示意她睡向床炕内侧。
她钻进被窝,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难怪我刚才坐着的时候比较不冷。”
当萨康在她身边躺下的同时,夏儿下意识地贴近他的身侧,攫取更多温暖,因为他的体热让她不再感觉严冬的寒意。
对她的主动接近,萨康十分不习惯,他不断告诉自己她只是个“离家在外”的孩子,由于初到异境的不安全感,才会让她对他产生莫名的信赖——她甚至开始在他耳边滔滔不绝地自我介绍起来……萨康微皱眉头,不发一语地听着她从自己的名字讲到琉球特产的番薯,再从番薯讲回中国对琉球的恩惠,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不忍打断她的话题。
当她终于结束对“中国天朝”的一番歌功颂德之后,她终于想起一个最实际的问题。“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萨康。”萨康答道,满意地看到她打了一个呵欠。
“萨好特别的姓。”天朝的人果然连姓氏都不一样。
“那是我的名字,我本姓纳喇氏。”他淡淡地扯动嘴角。
“还是很特别。”虽然不懂意思,她还是决定喜欢纳喇这个姓。
夏儿闭上眼,感觉浓浓的睡意正逐渐向她袭来,正当萨康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说道:“你真好……”
萨康不语,只是静静地躺着。
“肯听我说话……”她偎向他。
“睡觉。”
“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夏儿含不清地说着,呼吸逐渐均匀平稳。
萨康偏过头,审视她无瑕的睡容,内心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反应;就在他伸手替她盖棉被时,倏地,一串轻低的敲门声隐隐传来。
这个时候一般人是不会来打扰新人是不会来打扰新人的,除非……萨康皱了皱眉,直觉不太对劲,于是迅速起身开门——
“发生什么事?”一看见副将慌张地杵在门外,萨康多少有点心理准备。
“吴三桂突然重兵集结,发动攻击,现在——情势有点不妙。”
“你先去大厅等我,我马上过去。”萨康下令道,反身踅回房内穿衣。
“你……要去哪里?”夏儿模模糊糊地问道,睡眼惺忪。
“在这儿乘乘等我回来。”
萨康走向床边帮她拉好被子,看着夏儿再度合上眼,他才走出新房,步入漫漫夜色之中……她当然会等他回来。
拥着残留他体温的棉被,夏儿面带微笑甜甜入睡——她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第二章
五年后——
清康熙二十年(西元一六八一年)北京北京城里欢声雷动,从城南到紫禁城的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万头钻动的景象足以媲美皇帝出巡。
而人们聚集的原因不外两个——一是纯粹无聊凑热闹,三是争看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由于据传那位平定三藩之乱的大将军即将在今日班师回朝,所以打从一大清早开始,就陆续有大批群众朝城门方向涌来,为的只是想亲眼目睹大将军的风采。
烈日下,两抹轻装简便的年轻身影,正快速地在人群里穿梭,企图占到一个绝佳的观看位置。
“公主——”
“嘘,说好出来要叫我小姐的。”走在前头的夏儿回过身提醒道,她今天特地乔装打扮溜出王府,为的就是不想太招摇。
“额驸今天就会回府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挤来挤去的?”小召气喘吁吁,不断以袖口抹去额上的汗珠。
“我听说萨康要先进宫面见皇上,不晓得会拖到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等不及了。”夏儿说道,清丽的面容因兴奋的心情而散发光彩。
一路上,她不断听到人们称许萨康的话语,说他是敉平三藩之乱的最大功臣,是当朝最骁勇善战的将军什么的……不过说真的,夏儿不是非常了解人们所指战乱的意义为何,更不明白将军这个职位的重要性,她只知道他似乎做了一件让大家高兴又赞赏的事情。
既然是大家欣赏认同的事,应该就是好事——至少她是这么相信着。
“我们再往前一点,这里根本看不到。”夏儿拉着小召的手企图再挤进人群。
小召苦着脸,道:“公……呃,小姐,你已经等额驸五年了,不在乎多等这半天吧!我们还是回府去——”
夏儿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说道:“如果你累就先回去好了。”唉,她的心情小召是不会了解的。
她已经五年没见过萨康了!尽管对他的印象只限于新娘之夜的短暂相处,可这五年来,她天天都在“自我充实”,为的就是等他回来。
所以自从得知他要回来的那一天起,她每晚几乎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别……别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先走?”小召嘟嘴道,反正她自小就跟在尚夏公主身旁,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瞧,这么热闹,大家都是特地来看萨康的呢!”夏儿与有荣焉道,她对着人群左顾右盼,突然眼睛一亮。“啊,我看到一个好位置了。”
夏儿拖着小召朝城门方向走去,最后停在一棵大树前面。
“这里根本看不到嘛!”小召不解道,这里比刚才的位置还差,完全被人群挡住了视线。
“当然不是这里——”夏儿边说边卷起衣袖,以食指朝上比了比。“是那里!”
小召抬头朝上看了眼,一颗心顿时枕入谷底。“公……小姐,你离开琉球后就不曾爬树了……你确定这样行得通吗?”
“没办法,看不到嘛!”夏儿呼口气,开始手脚并用地攀上树干。“你要不要也上来?”
小召死命摇头。“我待在这里好了,如果你掉下来我还可以接住你。”她的忠心不容置疑。
“放心,不会掉下来的。”夏儿挥挥手道,为了证明宝刀未老,她开始加快攀爬速度,此举让树下的小召看得胆战心惊。
“慢一点。”小召抚着胸口仰苜瞻望,看着夏儿顺利跨到横枝后,才敢慢慢呼出憋在胸中的一口气;可才刚放下半颗心,她立即又看到夏儿七手八脚地准备从树上下来。“怎么又下来了?”
“这棵树不好,视线都被叶子挡住了,我要换一棵。”夏儿抱怨道,可才刚攀抱住树木主干时,聚集群众突然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完了,他们进城了——她喊道,更急着下树了。”
“慢一点……小心!”小召惊呼一声,顿时只目夏儿如猫头鹰自杀般笔直地从树干上“滑了下来。
“好痛。”夏儿哀嚎着,她只差没屁股着地。
“哎呀,磨破皮了。”小召捧起夏儿的手臂叫道。要赶紧回去擦药才行。
“别管我的手了……”听着一波接一波不断传来的热切欢呼,夏儿已无心于自己的伤口,她朝着城门的方向踮起脚尖引颈盼望,无奈她的个子实在娇小,视线就是无法穿过人群。“完了,来不及了。”
夏儿着急地左右张望,企图就近寻找制高点,突破重围——
“你要做什么?”小召跟着夏儿奔向一匹系在旁的白马,心里有不妙的感觉。
“来,帮我。”太好了,骑上去应该就够高了。
“你……你要上去?不……不好吧,你从没骑过,会摔下来的……”这次小召是真的吓白了脸,她全然没料到公主会有这样疯狂的举动。
看了眼直对她喷气的骏马,夏儿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其实她也是怕这头怪物的,可震耳欲聋的欢呼不断加强她的决心,她一定要看到萨康。
“你扶我一下,应该没问题。”她测了测鞍镫。很好,挺牢靠的样子。
“可……可这是别人的马……”
“借个高度而已,又不会把它骑走。”夏儿说道,并伸出右脚踏上马镫。“快一点,不然来不及了。”
“这样上去方向好像不对,应该是用左脚吧?”慌虽慌,小召头脑还算清楚。
“只要看得到萨康就好了,管他面朝马头还是马尾——”夏儿咕哝着,但还是换成左脚踏镫。“我数到三,你就推我一把……一——二——
啊!”
“三”才刚要脱口,那匹白马突然不合作地往前坎了两步,夏儿脚底一滑,差点摔倒。
“太危险,我看还是算了……”小召劝道,万一公主不小心摔伤,她可惨了。
“拜托乖乖不要动。”夏儿对着马儿轻哄了两句,仍不死心地对小召说道:“再来一次,这次我会直接喊——”她深吸口气,一蹬脚,喊道:“三!”
在小召的使劲推动下,这次夏儿终于一鼓作气地坐上了马鞍。
“怎么样,看到了吗?”小召帮忙拉着缰绳,仰头看见夏儿露出失望的表情。
夏儿专注地盯着“进城队伍”半晌,才闷闷地说道:“看到了……”
“那太好了。”小召欣喜道,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可是太迟了……只看到萨康的背景而已!”
夏儿依依不舍地望着队伍中逐渐远去的醒目身影,帐然若失——她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到底!
而且现在追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除非她会飞。
“我想回去了……”夏儿闷闷不乐地说道,抬起脚准备下马,但好的裙角却不心勾住了马鞍。
“别动,我来弄。”小召见状连忙放开缰绳,绕到马的另一侧。
可经此惊动,马儿开始不安地喷气,并蹬了蹬腿,让夏儿险些摔了下来,她悬在半空中,不敢乱动,怕再次惊吓到它。
这就叫“上马容易下马难”!
“好了,现在可以动了,记得要轻轻的。”小召绕回原位,想搀她一把。
就在夏儿正有所行动时,一记温文但带笑意的男性嗓音倏地在小召身后响起——
“如果我没认错,这匹马好像是我的。”
“啊——”
小召吓了一跳,一时松手,顿时只见夏儿一个不稳,直接摔扑向小召,而小召则因承受不住夏儿的重量,连退两步,倒向身后那名男子——
“我可以把这种行为视为一种谋杀吗?”
男子伸手稳住小召,似乎没料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会引起那么大的“震撼”。
“对不起,请问你有没有怎么样?”在确定夏儿没事之后,小召慌张地转过身,对那名无故飞来横祸的倒楣鬼连声道歉。
同时有两位姑娘主动“投怀送抱”,感觉自是不赖。
啧!原来是个登徒子!
小召看着眼前服饰贵气的男子,心想他一定是某大户人家的子弟,她曾听府里其他丫鬟提过,北京城里别的没有,就是纨夸子弟特多。
“不小心撞到你是我们不对,但也请这位公子说话放尊重一点!”小召扬着下巴说道,她绝不容忍有人侮辱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