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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沈家锋少爷得的是风寒。
大夫来到一瞧,还纳闷著怎会延迟这麽久才看诊,病患都开始发烧了。
晓书见他情况转剧,心中委实难以放下,她待在他房中,直到大夫开出菜单,阿俊按著单子抓药回来,而厨房亦煎好药汁端来,强迫他一口口喝下,安顿他睡著了,请丫鬟在旁伺候著。
「书姊,午前有个约……我要去谈……采参长白山的……」他胡乱呓谙,偏过头,似乎又睡著了。
晓书摇摇头,拉拢他的棉被,适才,家中仆人来报,说那名商人已达府中,她实不该怠慢人家,又加上是首次会面,但锋弟的状况实在教她担忧。 如今,就是她与他两姊弟支撑著沈家的一切,那些血缘上相干与不相干的沈家人全让她赶出府里。
说「赶」,一点也不为过。
八年前,她痛失所爱,那名兽化人形的男子在她怀中散去,一段奇情却不磨灭,永远、永远地长驻心底。曾以为自己会跟随而去,像沈家庭院中那一对鹤鸟,该是成双成对,其中一只死去,另一只也活不了。
然而,她心中有他的情,肚腹中遗留著他给的爱,一个小男孩,可爱聪颖,有著似他的柔软黑发和清明炯亮的眼神。
她活了下来,一股力量支持著自己,却清楚意识到,绝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笼罩在危机里,那些人,一个个,夺她所爱的人,她谁都不能饶。
爹亲当初分给各房的钱,已足够那些姨娘终老,她只在西郊买下一栋宅子,给大娘姚氏一个居所,至於其他那些手足,她理也不愿理,大宅地契在她手中,爹的留书中也已指明,她有权决定沈家人的去留。
後来晓书知道了,原来一个人无论多软弱、多纤细,一旦起了心机,就什麽都简单,没有达不到的目的。
她眼眸染著哀意,幽幽轻叹,知道自己虽已顿觉,但这醒悟毕竟是慢了……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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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茶不知换上第几杯,那丫鬟好似很过意不去,又不知如何说明,只拿著歉然的眼偷瞄著他。
他不在意地扬了扬嘴角,环视四周,前厅的摆设没什么改变,只是多了几只花瓶,瓶中花清新娇艳。他立起身子,步伐往外踱去,跨过门槛,那丫鬟紧张了,怯生而恭敬地说:「公子,您、您再等等,我家主子很快就出来了,您……」
「我坐得闷了,在庭院逛逛,你别紧张。」他回头安抚,笑了笑,踏步而去。
景物未变,人事已非。他叹著,心中却像感激,今日能以真实的人身重回,全拜那真人以灵气浸治地残破的元虚,以及莲花化身的法术。
这一别,他不知时日,回到人世间,才知过去了八个年头,他与她呵……就这么分离整整八年的岁月,不知她可安好?
绕过大道,转到青石板的小径上,小亭依旧在,浅浅水泽依旧在,却见一个小男孩在草地上对住一株树仰头张望著,春天的暖阳撒在他的发上,黑得玄亮。
斟酌片刻,男孩儿竟抱住树干,使著吃奶的力气,像壁虎一样,慢慢、慢慢地缩著身子往上移动,途远看很可笑,他在树干上成一个「大」字型。
不由自主地,彷佛被一股力量控制住,他笔直朝男孩走近,双手交握於胸,仰著头轻声出口,「你在做什么?不怕摔下来?」
「哇!哇--」他不用怕了,因为已经摔下来了。
唔……还好还好,有人抱住他,没事没事,呵呵呵……睁开眼,他对住男子笑,突然出现一个高大陌生人,他也不怕生分,眼眸明光流动,「叔叔,你怎么在玄儿背後吓人?还好你抱住我,要是我受伤,娘又要哭了,我怕她哭,因为她哭完就要罚我啦。」
这瞬间,男子说不出话,一口气梗在胸臆,上不去也下不来,他发怔地盯住怀中的小男孩,似曾相识的眼瞳,似曾相识的眸光,似曾相识的柔软黑发,而眉似她、鼻似她、唇亦似她。还有……他垂在胸前的狼牙坠!
男孩见他眼光直盯住自己,随著他的视线,原来是在瞧他的狼牙项链。
「呵呵,叔叔,这是真正的狼牙喔。」他献宝似地比了比,而後好像想起什麽,小浓眉一皱,赶紧将狼牙塞入衣襟中,不让它再掉出来。「不能教娘瞧见,娘好奇怪,每次就对著我的狼牙猛掉泪,哭得鼻子红通通的。」
「这狼牙……是娘给你的?」他屏气问,目中精光流转,不愿错过男孩任何一个表情。
「嗯。」他点头,清朗道:「还好给了我,我把它藏在衣服里,不让娘瞧见,她就不会哭了。」
天啊!天啊!他双目瞠大,手臂抱紧怕压伤他,放松又舍不得,心跳如擂鼓,天啊!这是怎样的狂喜!怎样的惊叹!
「叔叔,你、你怎么也哭?」大人很怪呢,怎么见著狼牙就哭?!「叔叔,不哭不哭,娘说,男孩子要勇敢,不可以随便把眼泪弹出来。」男孩近近瞧著,小脸有些困惑,手指不由得伸出去,在他脸上轻拭,边苦恼地问:「是不是我掉下来时压痛你了?」
他猛地抱紧男孩,急切地道:「没有,叔叔不痛,一点也不痛,是因为太高兴了。」他稍稍推开他,端详小小脸蛋,问:「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念玄。今年七岁。我会背唐诗、会打算盘、会记帐,最爱吃饺子和香肠,最喜欢娘和小舅,嗯……还有香菱儿、何嬷嬷,和隔壁张家的巧心妹妹。」他一古脑儿全说了。娘告诉他不可以随便和陌生人说话,可是这个叔叔好好玩,把他壮壮的小身子抱在怀里,又无缘无故的流泪,奇怪又好玩,一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哩!所以就不算是陌生人了。
他偷偷戳了戳男人的胸肌。哇!好硬、好壮喔!跟娘软绵绵的两坨差很多耶。心中羡慕得不得了,他就是想变成这样雄壮的男子汉,把娘抱在怀里。
闻言,男子咧嘴笑著,神韵与男孩极为相似。他心情稍见平复,面容潇洒中揉进暖意。「为什么爬树?」
经他一提,念玄才想起来。「我的竹蜻蜓飞上树,它卡在那里不肯下来。」胖胖的小手指了过去,果然,在枝芽交错处,一个玩意儿卡在上头。
取一个竹蜻蜓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太想、太想与男孩相处,渴望得心都痛了起来,那些神通灵能都滚到一旁去吧。
「玄儿,」他尝试唤他的名,心中有股感动,「你踩住我的肩,抬个手,就能拿到竹蜻蜓了。」
念玄瞪大眼,纳讷地问:「真的可以吗?我是说踩叔叔的肩,嗯,那会弄脏衣服的,娘知道,她要生气。」
「她若生气,我帮玄儿挡著。」
「真的?!」他眼睛张得更圆,小小心里奇妙的感觉浮升。
男子点头保证,还道:「今天是祈愿节,外头好热闹,吃的、玩的应有尽有,还有鸣钟大会,叔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真的?!」念玄兴奋地红著脸,他也知道外头热闹,可是小舅头疼,娘好忙好忙,大家都忙,隔壁的巧心妹妹也跟爹娘出去玩了,他好无聊,独自一个儿玩著竹蜻蜓,它也来欺负他,飞到树上就不下来了。可是,这个好人叔叔要带他出去玩……出去玩耶……
「我要去!玄儿要去,」他大吼大叫,高兴地抱住男子的颈,却不知这个举动让那男人又要轻易地「弹」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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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不见了?!府里无一人知道玄儿去了何处。
晓书由锋弟房中出来,才想要好生同那位前来谈人参采掘权的商人赔不是,来到前厅,丫鬟说那位公子坐闷了,去庭院里逛了逛,可是沈府大大小小的庭院这麽多,他到底到哪个?
换晓书在前厅等上许久,客人始终未回,以为他在府里迷路,要几名丫鬟仆役分别寻找,结果那人如平空消失,但在那片鹤鸟时常往来的水泽附近树下,拾来一只竹蜻蜓,那是玄儿的玩意儿,东西遗落了,孩子却不见踪影。
几乎全沈府都出动了,想那人若带走孩子,应该还未出京城,而官府方面接到通知,除加入搜寻外,亦加强把守各处城门的进出。
可是今日城中适逢一年一度的祈愿节,东南西北大街的交会处搭起一座大木楼,装饰得喜气吉祥,木楼上吊住一口巨形大钟,待吉时一到,要鸣钟庆贺,将百姓们许的愿望以钟声传至天上,是为鸣钟大会。所以搜寻孩子和那名可能是绑匪之人,行动变得加倍困难。
晓书快疯了,不知孩子生死,不知他现下何处,一个母亲遇上这种事,揪心揪肺,没有不疯狂的。她是为他坚强,若孩子出了什麽事,她也不活了。
一直到有人来传,说在大钟木楼附近瞧见念玄,与一名高大男子在一起。管不得消息正不正确,晓书再也无法等,一分一刻也按捺不住,她冲出大门,跑得好快、好急,香菱跟在後面追喊著,已教她抛下大段距离,可是路上人好多,原来就十分热闹,再加上鸣钟大会即将开始,这东南西北大街交会处挤得水泄不通。
晓书在人群中踮高脚,随著人潮被推挤到大木楼旁,她神色急切地东张西望,泪珠含在眼眶中--天呵……天呵……你已夺走三郎,不能再夺走玄儿,把他还给我,把他们还给我。晓书心已狂乱。
「娘,娘!」那清朗的呼声如锐器刺入脑中,晓书陡然震撼,硬生生回过神智,她苍白著脸,循向声音来处,终於瞧见孩子。
「娘,玄儿在这儿!娘!」男孩哈哈笑著,让一名高大的男子扛在肩头,见娘亲也跑出来玩,他挥动胖胖的小手,手中还抓著一支扎花风车和一串十来颗仙楂的糖葫芦。
「玄儿--玄--」晓书声音陡断,眼眸与那名男子接触,中间隔著人群,她耳中所听却是静然的一片,无丝毫声响,只有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击胸口,每一下这么沉、这麽重,彷佛要将她的意识撞离身躯。
那男子但笑不语,眸中闪动著不知名的情怀,依然高傲、依然保沉,神情如此深邃,像一壶漩涡,引著她坠落,在其中与他浮沉。
晓书不动,全随人潮而移,他们慢慢的推著、挤著,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竟将她推到离他只剩几步之遥。
近近瞧著,他的面貌与以前不完全符合,身材类似,一样的高大强悍,神韵和气势则未曾改变,还有那对眼呵……
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可是喉间又紧又涩,晓书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用手捂住嘴唇,眼泪却如泉涌,不住地奔流,来势汹汹。
「娘!」见娘亲无缘无故掉泪,吓坏了小念玄,他在男子肩上伸长手,想投入母亲的怀抱。「娘,你怎地哭了,玄儿--」
忽然轰隆声连番巨响,四周的人惊声尖喊,晓书回神,眼睁睁瞧著木楼上因横梁断裂,整座巨钟砸落,向下压垮木合楼以及一旁的人们。
八年前,她负了他,让他魂飞魄散,死无形体。而今他在眼前,与孩子在一起,这两个她此生的挚爱,她万般不可再伤害他,也绝不让任何力量伤害他。
「三郎--」她终於喊出,这个教她百转柔肠的名字。
当巨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砸落时,身边太多的人,一时间无处可避,这千钧一发之际,晓书扑前撞开他们,自己则跌倒在地,然後那口巨钟掉落……
来不及逃了,她紧闭双眼,蜷著身躯,空气中尽是木屑杂尘,又是轰隆地巨响,四周瞬间静止,好似转移到另一个空间,叫声、唤声、哭声都离得很远,微微的,只留嗡嗡回响。
「娘,你在哪里?娘--」怪异的静谧中,念玄的唉声带著强忍的哭音。
晓书猛地睁开眼,发现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罩住周围,她撑起身子摸索,掌心冰冰硬硬,竟是在巨钟里面。
「叔叔,我要找我娘--」
「玄儿?!娘在这儿。」晓书惊唤,循著声音摸索,终於抱住念玄。「玄儿玄儿,娘的心肝儿……」她哭著,在黑暗中拚命亲著孩子的脸。
「你怎麽在这儿?!你把娘吓死了……」
「娘,不要哭,是、是叔叔,他想救娘,玄儿也想救娘,玄儿也不知道啊,眼睛睁开,我们就黑黑的了。」说到这儿,他稍离开娘亲怀抱,凭记忆摸索方向,然後脚一跨,又去坐在人家肚膛上,苦恼地说:「娘,叔叔在这儿,可是他都不说话。」
晓书心一惊,循著声,七手八脚地爬了过去,恐惧溢满胸怀,像极八年前那场悲剧重演。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摸著,他的眉眼耳鼻,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指尖探寻著男子脸上每一寸轮廓,而掌心下,他的温度冷冷淡淡的,气息似有若无……
这种感觉好可怕、好可怕,晓书已无法承受,身躯剧烈地发抖,她发出悲呜,如同痛失爱侣的鹤鸟,心分割成千千万万片,她伏在他胸上哭泣,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泪水奔流,浸湿著他的胸膛。
一只手安慰地拍著她的背脊,轻轻缓缓,然後揉著她垂散下来的柔软发丝。
「娘?!你怎么了?!」男孩莫名其妙又苦恼不已。
在一片阗黑中,那叔叔的眼睛好奇异,闪烁著青蓝色的火光,他在笑,因为眼中的火一闪一闪的,但又好似苦恼,一大一小的眼神安静接触,对晓书痛哭的行为感到百般无奈。
那只掌大而温柔,轻拍的动作改为爱抚,摩掌著晓书整个背脊。
「玄儿……他、他不是叔叔……他是爹,是玄儿的爹……」
爹?!念玄瞪大眼,瞠得圆滚滚滑溜溜的,像在瞧件新奇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他盼了好久,每天睡前,他都会跟老天爷说。而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
那对青蓝火的眼在听见晓书的话後渗进更多的温柔,深邃如海,荡著不了情。接著手臂一紧,爱抚她背部的手掌将她狠狠抱在胸前。
「啊!」晓书惊呼,登时才知不是儿子给的安慰,而是这男人早已醒来,正睁著那对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眼瞧著。
「三郎--」什麽都不存在了,这一刻,她的心满满都是他,八年前的遗憾,八年来的情思,那缠绕住胸口的紧缚,那无底深渊的疼痛,都不存在了。她的吻落在他的脸上,无数个吻、千百个吻,细碎的、炽烈的、深长的、眷恋的,夹著咸咸的泪水,印住他真实的肉身。
他揽紧她,埋进她的热情里,唇舌相交,在彼此怀中寻求自己。
片刻,那男孩实在按捺不住了,扑上前,硬将自己的小身躯挤进两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