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梅阿姨是妈咪,她的头发和我一样颜色。”
郁孟霆轻轻捏了捏语聆红得像苹果般的双颊。多敏感的孩子呀!
看样子,自己真的太忙于事业而忽略了她。
“想不想出去逛逛?爹爹好久没带小聆出去玩了。”
“梅阿姨也一起去吗?”
也该替梅添购一些日常用品。他注意到她没有较厚的衣物足以御寒,以上海一月份的天气,不出一星期她可能就会冻死了。
“嗯!梅阿姨也一起去。”他给语聆百分之百的肯定。“去准备一下吧!”
等不及他把话说完。语聆已一溜烟的往外跑去,恰巧迎上进门的龙翔。
“哟!小聆早呀!”
“龙叔叔您早!”语聆匆匆回了一句,即头也不回地往“孟园”奔去,连平常惯有的亲匿动作都免了,使得龙翔张开的双臂落了个空。
“这丫头,什么事那么兴奋?把我这叔叔给抛到脑后去了。”龙翔不禁咕浓,好奇地看着孟霆。
“你别只认为只有你受委屈了,我才说要带她和梅出去走走,话都没说完,还不是丢了我就赶着去向梅报告,这丫头──”孟霆无奈地摇头,却满是爱怜与愉快的神情。
“这小妮子可真会见风转舵啊!咱们俩和她长久的“感情”,竟敌不过梅几天的“交情”呢!”龙翔一副被打败似的瘫进沙发里,摆出一张苦脸说。
“可不是吗!但比起有人一大早就卖弄风雅,大献殷勤来说,小聆的功力可差多了。”郁孟霆别有所指的睨着眼说。
一想到龙翔为梅披衣、相谈甚欢的情景,郁孟霆就颇不是滋味。
“哟!这里面是不是刚打翻了一缸醋,怎么酸得教人受不了呀!”龙翔夸张地用力以手捂着鼻,还猛摇晃着头。
“你──算了,待会儿我带她们去逛逛,公司方面你先过去安顿一下。”
“怎么“你们”去逍遥,我还要去处理公事,这不公平嘛!”龙翔大声的抗议着。
其实他早明白孟霆的心意,却仍忍不住要逗逞他这位以冷傲闻名上海的大亨兄弟。唉!终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龙翔我可没那么容易被套牢。
不过,像梅这样特别的女子,也难怪会令孟霆朝思暮想的,幸好小时候没“偷”过婴儿篮,龙翔暗自庆幸着。
“没什么公不公平的,这是命令!”孟霆从未有过任性固执的表现,此刻他却一心想撇开龙翔。生怕梅真被他迷惑了。
这样幼稚的言行,郁孟霆毫无查觉,龙翔可是心知肚明,他肯定孟霆这一陷是无法自拔喽!
“喂!兄弟,你未免太“见色忘友”了吧!”见孟霆眼睛像要喷火了。“好吧!我向来有“成人之美”的雅量,祝“你们”玩得愉快!”龙翔真想大笑几声,临跨出门槛时还不忘回头调侃一句。
郁孟霆点起一根雪茄,蹈步到窗口,看著「孟园”中语聆对着梅兴奋比划的样子,心中突然流过一股幸福感,足以让他的生命更加充实起来。
其实郁孟霆也意识到自己心境上的变化,从得知梅到上海的消息,到与她会面,对她自剖……至今,他的心情就没平静过。
他承认自己真的很挂念梅,尤其在知道雷去世之后。他更有照顾她的决心,或许这是对雷的一份承诺、一种责任吧!郁孟霆努力的说服自己。
* * *
约莫十五分钟后,他们一行人已经坐着郁孟霆的专属黑色座车在上海街头了。
“我们为什么不坐那种车?”梅指向街头来来往往的黄包车,一脸惋惜。
“坐少爷的车子比较安全、快速。”银姨开口回答。
车子停在一家布庄前头。
他们甫下车,就见店里所有的人早已一字排开,呈现热烈的欢迎队伍。
天啊!这等排场,梅很是讶异。
郁孟霆朝他们挥挥手说道:“你们各自去忙吧!别刻意招呼我们了。”但还是有不少人好奇地多瞧了她几眼,因为他们大名鼎鼎的郁少爷可从没有带过年轻女子来店里采办过。
梅感到全身不自在。在英国时,人们也许会因为她长得像东方人而对她地“另眼相看”,但这里是中国呀!为什么别人仍对她另眼相看呢?
“别担心,他们看你只是因为你长得很好看,没别的意思。”郁孟霆附在她耳边轻轻的说。
这个男人真的能看穿她的心思!
她抬眼看他,得到一个鼓励性的笑容。
“谢谢你,郁先生!”梅感激地点点头。
“我比较喜欢你叫我“孟霆”。”郁孟霆左眉微挑,有点耍赖的促狭表情。梅一度以为是自己的眼花了,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的郁孟霆也会这般孩子气!
“可是我并未那样叫过你,你怎么会知道你喜欢?”梅的挑衅味十足。
“你又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会不喜欢?也许你可以试试看。”他故意逗她,想起她之前误以为他是个老头儿,事后那种惊讶的表情,自然流露出的可爱模样,令人忍不住神往。
这男人有着怪异荒谬的幽默感,梅在心中想道。
她耸耸肩,迳自朝布庄里走去。
郁孟霆突然大笑了起来,那笑声爽朗而不保留,他没有想到在梅亮丽优雅的外貌下,隐藏了这个固执的拗脾气,这令她更平添几分娇俏。
梅旋身斜睨了他一眼,她不认为自己的问题有那么好笑!
至于那些布庄的掌柜与伙计们个个目瞪口呆,好像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似地。
银姨笑挽着梅。“来!过来选几块布料,做几套好看的旗袍给你。”
“旗袍?像你现在穿的?会不会太破费了。”梅盘算身边有多少财产可用来这样奢侈的享受。
“不会的。”银姨低声说。“这是孟霆送你的见面礼,你就收下吧!反正他终究还是会强迫你收的。而且这布庄只是孟霆旗下企业的一项投资,倒是这里的布料论绣工、论样式都是上海属一属二的货色呢!”
“难怪从我们一进门就觉得不一样,原来是幕后老板大驾光临了。”梅有点好笑的回顾那些忙着鞠躬哈腰的伙计和掌柜。“我只知道孟霆在上海很有名,但他到底在做怎样的买卖?”
“孟霆是做布料进口起家的,后来商行的规模越来越大,就成立了自己的纺织厂,现在他的纺织工业已是上海一等一的重要企业了,目前孟霆似乎想往服装界投资呢!”
郁孟霆一定尝尽了很多世间冷暖。
梅忍不住将目光移向正在和掌柜谈话的郁孟霆──要从一个在上海码头打混的偷儿、教会孤儿爬升到今天受人尊敬的地位,想必一定付出比别人更多的辛苦与努力。
感觉到她的注视,郁孟霆抬起头来朝她眨了眨眼,顿时令她感到全身发热。
“怎么,没有喜欢的吗?”郁孟霆走近她,含笑的问。
“不!没有,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让你破费。”梅努力平复急促的心跳。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还。”他一语双关的说。
银姨面露微笑,她横看竖看都觉得梅和孟霆挺登对的,尤其是梅的身高比一般中国女子略高,站在身材魁梧挺拔的孟霆身旁,更是分外出色──如果悔能嫁给孟霆就太好了,银姨心里暗自希望。
一名男子由外匆匆而入,附在孟霆耳旁说了几句话后,孟霆的脸色明显的沉了下来,但他还是努力维持微笑的说:“临时有点状况,我去处理一下,银姨,这里就麻烦你了。”孟霆顺便交代银姨一些事情。
“怎么了?”梅不由得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没什么,你好好的逛,OK?”他仿佛在哄小孩般。
说完,就和传口信的男子快步搭上座车先行离去。
一股失落感袭上心头,但梅还是打起精神和银姨挑选布料。离开布庄后,他们又走访了几家有名的商店,接着,逛进传统市集,眼睛所见的都是新鲜又有趣的玩意儿,像画糖、捏面人、闹蟋蟀……有些是听都没听过、看都没看过的,梅兴奋得和语聆一样,充满着孩童般的惊奇,很快的便忘了孟霆的事。
“哇!银姨,你看。”梅又发现了新鲜的东西,兴奋地转头叫银姨。
“咦!人呢?”银姨不在身后,连语聆也不见了。
梅对着熙攘的市集竭尽心力的搜寻,却怎么也看不到银姨和语聆的踪影,怎么办?全怪自己太贪恋了,身上又没半毛钱,这下可怎么回去?
不行!银姨她们铁定担心死了,她一定得找到她们。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梅像只无头苍蝇般拚了命地寻人,无意间走进了一座公园,目光被一则布告栏上的广告启事吸引住──
“圣母堂征教师,擅长中国语和美国语,有爱心,可任教者……”
哈!这不就是在找我吗?
梅忘形地大呼一声!没想到这么幸运,这该叫做……中国话是怎么说的……对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过,出门时忘了带纸笔,怎么办呢?
梅左顾右盼,没人!反正这工作是我的了!只好对不起别人喽!梅把那则启事撕下来。小心翼翼的,深怕撕破了这宝贵的工作机会。
“Hi! Lady!”梅的身后扬起了男人轻浮的问候声。
不理他!无聊男子!
梅专心的将那张告示仔细的折叠好收进手提包内,正准备要走时,这不要脸的男人竟敢伸手搭她的肩,无礼的举动着实惹恼了梅。
“这位先生,请你以后用中国话搭讪好吗?这里是中国,不是英国,请搞清楚?”
梅义愤填膺的“教训”着,并深以中国人自居。
眼前高大俊挺的洋人显然听不懂她说的话,在看到梅的“正面”后,更是一脸的惊讶。
“What?”他一副大惑不解的蠢样。
“Please speak Chinese!笨蛋!”梅懒得理他,才一旋身,突然又被拉了一把。这家伙还不死心吗?正想回头赏他一记时,才发现抓她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而且显然已是醋劲大发。
她指着梅大声责问男人和她是什么关系。实在是梅那带东方味的深刻轮廓美得让男人心动、女人嫉妒。难怪她会莫名其妙地胡乱发飙。
梅保持沉默的看着眼前一男一女以极快速的英文交谈,直叹自己何其无辜被卷入这场是非,但随着越来越多低俗、不堪入耳的字眼针对她而来,她再也按捺不住地加入这场“沟通”中。
而这外国女人对梅的愤怒竟逐渐转为种族歧视的辱骂。太不可理喻了!在中国人的土地上还敢如此嚣张。
“这里是租界区的公园,中国人和狗不许进来。”那个外国女人用怪腔怪调的中国话叫道。
“笑话!这里是中国,哪有中国人不准进来的道理。”梅不甘势弱。
“我说过这里是公共租界,是我们的地方。”
“既然是我们“租借”给你们,我们是“房东”,你们是“房客”,请搞清楚状况,OK?”两人的火药味愈来愈浓,眼见就要酿成肢体“沟通”了。
还好那个“搭讪”的男子还算理智,见局势不妙,赶紧拉着金发女子收兵,就在那女人要被“拖”走的前一刻,“啪!”地打了梅一巴掌。
这女人欺人太甚,竟敢这样侮辱人。中国人说:“此仇不报非君子。”很不巧,梅·里斯我正好就是那位“君子”!
梅取出手提包中的随身武器并捡了一块石头,对着渐渐走远却还一路咒骂的身影弹射过去。
“哎唷!”一声尖叫随即响起。
哼!我梅·里斯可不是省油的灯。但是,抱歉!天色已晚,本姑娘没空再陪你们耗下去了。
匆匆离开了“是非之地”,梅才发现这里是位于苏州江边的黄埔公园,而且入口处还有一张布告。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字──“中国人与狗,不许进入。”
梅感到悲哀,为中国人而心痛着。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为何在自己的领土上,还必须受外人欺凌,竟还被拿来与狗相提并论,简直岂有此理,根本罔顾人权嘛!
梅心中满是不平的情绪翻滚着,不觉昏暗的天色已亮起星光,糟糕!刚刚气昏头了,没目标地走,这下更不知身处何方了?
定一定神,梅告诉自己不能急。看看四下无啥行人又陌生得很,理当往回走,找个店家问才好,对!就这么办。猛一回身──
“啊──小心!”
“砰──”
说时迟,那时快,梅才一旋身就撞到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一名男子的声音,急切地躬着身子赔不是,活像犯了什么大罪似地求饶。
梅原本一肚子火未消、偏又遇上个冒失鬼,才想藉题发泄一番,见着对方如此赔礼,反觉理亏起来。
“哪里,是我不对。”梅连忙点头回礼。
“你还好吧?”
“你有没有怎样?”
几乎同时出口的问候,倒教两人相视而笑了。
“方才看你那么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男子很快恢复沉着态度,眼光锐利如刀。
“我想──我走失了……”梅此刻真的期盼有人指点迷津。
“原来如此,那我更必须护送你到家,因为像你这样美丽的小姐实在不该单独走在上海街头。”他漾动着星光般锐利的双眼直视着梅的左颊。
受了屈辱,又被一个陌生人如此地盯着看,梅真觉得不舒服。
“不!谢谢,我想我可以自己回去……只要你告诉我市集的方向。”这么大的人还会走失,说来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梅不想多谈。
“中国人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既然我们相逢也算有缘,又何必拘礼呢?”不等梅反应,他绅士地轻搭着她的肩,领她走向自己的座车。
看来这男人挺固执的。不过,他处处表现得体贴周到又不失分寸,教梅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待她坐定,他即取出一瓶精巧的药罐,轻递到她手上,示意要她敷上,却不追问她因何受伤,这使得梅心中尽是感激。
“我是渡边绪夫。现在,可否请教你的芳名与住处?”仍然是那般彬彬有礼,好像再不反应,就显得自己没气度了。
可是梅却直觉得不太妥当。“那么,就叫我“五月”吧!”然后写下地址交给他。梅想着,May本有五月之意,这也不能算欺骗吧!
“哈……”斯文如他竟突然放声大笑。““五月”?这是中国名字吗?多奇特──很适合你美丽又神秘的气质。”
渡边绪夫很欣赏眼前这位佳人,打一开始就被她那双天真慧黠的大眼睛及含有东方美的五官所吸引,这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女子,他决心要好好地认识她。
迎着他那凝视的眼神,梅突然有一股压迫感,只好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