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婚礼前一天,梅和银姨就先搬到圣母堂去了──就当是娘家吧!
翌日,天未亮,郁孟霆就身着笔挺的白色西装前往圣母堂“迎娶”他的妻子──梅·里斯。不!今后该称“郁太太”了吧!他不禁在嘴角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她真是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子。今天梅身上穿的这袭白纱,正是日前她所设计的那套结婚礼服,郁孟霆特地请“郁纺”内第一流的服装剪裁师父缝制而成,看那娟秀寒梅在其间吐露着芬芳、精绣的手工,针针透露出设计者的巧思。如此结合中西之美的新娘礼服,也只有兼具中西气质及五官的梅才能衬出其高雅与秀丽。
结婚仪式简单而隆重──龙翔担任伴郎,伴娘则是梅在中国唯一的同性好友──关颖竹,语聆和石仔是当然的花童人选,另外,还有银姨和郁牧师。
在他们的见证下,梅和郁孟霆交换了彼此的信物,“套”住了彼此的真心。
“我终于娶到你了,丫头──”郁孟霆在亲吻梅的脸颊时轻声在她耳旁说道。梅的双颊立刻染上两抹红晕,并心虚地偷瞄了一下台下的人。
突然发现──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全身一袭黑,外加黑色的披风斗蓬,独自坐在教堂后侧的角落。
就在郁牧师宣布典礼完成的同时,那名黑衣男子终于起身朝她和孟霆走来,他虽然给人极为冷酷的感觉,梅却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对了!就是嘴角挂的这抹笑容。
简直就是龙翔的翻版;同样的调调,只是他的肤色较深褐,脸也较阳刚。
“想必你就是龙威吧!”梅首先开口。
这名男子挑高眉毛,饶富兴味地看着她,然后豪爽地大笑,浑厚富磁性。
“我们的“郁太太”真是好眼力。”他搭着郁孟霆的肩,神情愉悦的说。“在下正是龙威,是龙翔的哥哥、孟霆的拜把兄弟,也就是“大哥”。”他特别强调。
“才大一个月而已,别瞎唬人。”郁孟霆补充道。
“哈!都已是娶老婆的人了还在计较这个。”龙威勾着郁孟霆的脖子,取笑他。
“大哥──你自己还不是常常为了这“一个月”而沾沾自喜!”龙翔插进来拆他老哥的后台。
“喂!你这小子吃里扒外。”龙威作势要揍他。
全部的人都笑开了。
多么快乐真诚的一幕啊!尤其在战乱烽火的时局中,这种真挚的朋友、兄弟之情更属难能可贵。梅看得出来他们感情之深厚,正是可以为对方牺牲性命的那种。
能够认识他们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了。
他们三个都相当出色,只是龙威较粗犷、深沉,一身冷酷的黑,实在令人望而怯步,这是个身负国家使命感、日日生活在冷夜中的杀手型男人。相对的,龙翔仿佛天生就属于阳光,开朗充满活力、言谈之间尽是幽默机智,且是个有担当的人。至于孟霆──
他有龙威的稳重龙翔的幽默,尤其是那对桀骜不驯的浓眉,显露出他不畏挑战的个性,更重要的是他有“家庭”的感觉,有“爸爸”的味道。
如果要她重新选择,她一定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孟霆──因为,他是她命中注定的男人。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孟霆逗她。“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他挽着梅的手走出教堂。
龙翔也很绅士地挽着身旁这位明眸大眼的伴娘──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关颖竹。她真是个可爱的小女人,安静不多话,但总带着一抹甜甜的微笑,散发一股优雅的气质,看得出是个家教严谨的好女孩。关颖竹!龙翔在心中再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
而一对小花童──语聆和石仔也有样学样的手牵手跟着大人们步出了教堂。
也步向了属于他们的幸福。
* * *
“这简直是一场灾难。”梅坐在新房的梳妆抬前大吁一口气道。
她只要想到从教堂回到家时,惊见郁宅门口车水马龙、人头钻动的景象就忍不住直打哆嗦。
幸好,脸上有婚纱罩着,还有孟霆护航,才得以划破人潮直奔二楼。但孟霆和龙翔得招呼客人,银姨在厨房也有得忙,而龙威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在回郁宅前,他就先走了──难道他都不在人前正式露面的吗?
现在,房里就只剩梅和颖竹了。
“你就别抱怨了,郁先生在上海是个有名望的人,来道贺的人理所当然也就特别多呀!”颖竹一边帮梅脱掉礼服一边说。
“你别这么郁先生长、郁先生短的叫,听得我怪瞥扭的,直接叫他孟霆就行了。”梅理直气壮的说。似乎忘了自己当初更离谱的叫起“郁叔叔”来了。
颖竹拿出一套粉红色的旗袍预备让梅换上。
“唉!如果我有你一半的温柔婉约多好,穿起旗袍来一定更有气质。”梅抱以欣羡的眼光叹口气说。
“别瞎扯了!你可是今天最漂亮的新娘子呢!”颖竹边笑边替梅扣好扣子。
梅盯着镜中的两人。
突然觉得她们俩似乎……
“颖竹,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有点像?”梅开口问。
颖竹对着镜子里的梅笑了笑,温柔地说:“有人说好朋友之间相处久了,自然就会有些相似。”
“哦──那表示我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对不对?”
“嗯,当然!”颖竹赞同的点点头,并接着说:“就像姊妹一样!”
“那么,有件事你得坦白告诉我。”梅突然正色的说。
“什么事呀?看你严肃的。”颖竹收起笑意。
看颖竹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模样,梅忍不住想偷笑。
“你觉得……龙翔这人怎样?”梅故意慢条斯理的说。
“什么?什么怎样?”颖竹被梅这么突然一问,心怦怦跳,基于女子的矜持而强装糊涂。
“我是说,在婚礼上挽着你的手臂、两眼痴痴地盯着你瞧的那位伴郎。你对他的印象如何?”梅直觉地认为颖竹对龙翔有着相当的好感,她的第六感向来很灵的。
“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哪谈得上什么印象,况且龙翔才没你说的那样夸张,什么痴痴地盯着我看。”颖竹欲语还羞的说。
“哦──原来是我搞错了,应该是你特别注意他喽!”在郁孟霆的“调教”之下,梅逗弄人的本事真快“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梅──”颖竹瞬间胀红了那张秀丽清雅的脸孔,仿佛深藏的秘密被活生生揭开了似的,羞得无言以对。
而梅却在心底拍案叫好,哈!果然不出所料,这下子可又有人要掉进河里了──爱河。
两人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笑,却怎么也没料到这场婚礼竟牵引出一段过往的因缘!
* * *
梅站在餐点桌旁,大肆无忌地祭五脏庙已有好一会儿了,太好了!全世界最悠游自在“吃东西”的新娘非我莫属!这可得拜今天进门时闪躲工夫之赐了。
梅手忙“口”乱,眼睛却也没闲着,好奇的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游荡。
突然,梅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从人群中穿越而过。
是她!那个在公园里找碴的女人──那个胆敢打她,后来被她回敬一“射”的金发女子。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她所经之处镁光灯齐闪的“盛况”看来,她在上海应该也颇具知名度才是。
真可谓“冤家路窄”,中国的成语还颇为贴切。
梅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金发尤物,大刺刺的走到孟霆面前,给他一记热烈的拥抱与亲吻。
梅不断的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外国礼仪的打招呼方式,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但这女人都打完招呼了,怎么还像八爪鱼般的“巴”在孟霆身上?梅觉得越看越刺眼,顿时食欲全没了。
她虽然不喜欢受到众人注视,但此刻被“冷落”的滋味,更令她不好受,这女人竟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胆敢当面勾引她老公。梅气愤得想大叫,根本忘了人家压根儿就不晓得她是新娘。
最后,梅决定要鼓起勇气走到郁孟霆面前向众家“花蝴蝶”宣告──郁夫人在此,请勿放肆“采蜜”。
实际上要走到孟霆面前简直比登天还难──短短的几公尺,挤满了众多欲趋前卖弄风骚的女人,自己根本就无法接近孟霆。
没关系!爹地说过:条条大路通罗马。
梅索性跑到正对孟霆前方的阶梯顶端站着,等着他来找她──如果他还记得她是新娘的话。
不出两秒钟,她果然被看到了──但不是孟霆,而是那个金发尤物。
因为,她正发出了极不淑女的尖叫声。
那女人放开孟霆,排开众人朝她走来,室内突然一阵安静,所有的目光都朝梅扫射而来──包括孟霆的。
“你是从哪里混进来的,这地方可不是你这种人能来的。”金发女子用很毙脚的国语先声夺人,狂傲的口气仿佛这里是她家似的。
梅不理会她的盛气凌人,只是将目光凝定地锁住正朝她走来的孟霆。
当孟霆站定在她面前时,梅拿出手绢将孟霆脸上的口红印用力擦去,十足昭告天下的意味。郁孟霆感到相当惊喜,这是梅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吃醋和占有欲。
这样的景况激怒了金发女子,她往前硬挤到孟霆和梅之间娇嗔的说:“霆!这粗暴的女人上回用石头打伤了我的头,好疼哪!你替我把她赶出去!”
简直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她以为她是孟霆的什么人,可以随便指使。
郁孟霆挑高了眉毛望着梅,眼中写满了询问,是她吗?梅会意的点点头。
他随即搂住梅的肩说:“我不会把她赶出去的,琳达!虽然你是我重要的客人,但请你尊重我的决定,至于我“妻子”打伤你的事,我很遗憾,但如果不是你先动手伤人,相信我妻子也会给你相当的尊重。”郁孟霆强忍着怒气说。
“你……说她是你妻子?”琳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声音因震惊与愤怒而颤抖。“我……不相信!”
郁孟霆牵着梅步上阶梯,并示意语聆和石仔站在身旁。
“感谢各位贵宾的光临,这位是我的妻子。今后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毁谤她的字眼,如果各位不尊重她,也就等于不尊重我郁孟霆。”孟霆一字一句地说,低沉稳健,带给梅极大的安全感。
“另外,我也要正式宣布──”他将石仔带到跟前。“他──石磊,从今天起是我郁孟霆的义子,以后也同样要承蒙各位的关爱。”
众人皆不知这号毛头小子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但恭贺声依旧此起彼落。
石磊这名字,是孟霆取的。因为日前询问石仔名字时,石仔也不甚清楚,只说他爹生前都冲他叫石仔。就是很多石头的意思,希望他的命硬得像石头,挺得过大风大浪,至于怎么个写法就不知道了。后来,郁孟霆决定帮他取名为“石磊”,这下于石头够多了吧!也不会违背他爹的意思。
整个大厅充满了欢乐气氛,郁孟霆也乘众人没注意时偷香了梅一记,顿时镁光灯齐闪。
众家淑女名媛眼见“大势已去”,纷纷将目标转向他的得力助手──龙翔。只有琳达一人,愤恨的看着这一切──这不中不西的混血儿接连两次都让她难堪,今晚所受的羞辱,明天将会传遍整个上海社交界,届时她颜面何在?不行!绝不能让这女人“坐享其成”,她非出这口气不可。
琳达忿忿地走出郁家大宅,根本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所有的来宾全都将注意力放在郁孟霆那美得不可思议、极具神秘感的妻子身上──她是宴会的焦点、最美的新娘。
也是郁孟霆最深爱的女人。
* * *
避开闹哄哄的宴会现场,颖竹走向较安静的后花园,置身在假山喷泉、小桥流水、扶疏挺立的松竹间,唤起了她记忆中的童年。
小时候,众中的庭院恐怕比郁宅要大上好几倍,中国传统的山水、田园之美尽在其中。她最喜欢奔跑在一大片无垠的草地上,追着蝶儿飞,跟着风筝跑,偶尔一个不小心跌了跤,额娘总像失了魂似地趋前搂着她,柔言蜜语地抚慰着她,直至自己破涕为笑为止。
有几次,额娘会用极为深遂、忧伤的目光痴望着自己,颖竹至今仍不懂额娘埋在心中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但她明白,那必定是一份不易道出的过往情伤,所以她宁愿将那眼神解释为额娘对自己的关心,因为她实在不忍心去触痛额娘的心。
“这竹子绿得真美,不是吗?”一个陌生又似熟悉的男人声音从背后传来。
“嗄!”颖竹还来不及回头,那人已挺立在她跟前。
“你……”
“对不起,吓着你了。”他舔了舔舌头。“我是龙翔,今天婚礼的伴郎,而你就是伴娘对吧?颖竹──”龙翔其实跟在颖竹后面已好一会儿了,总算盼到她单独一人。但见她伫足在一丛翠竹旁,陷入沉思,遂不敢贸然向前。苦苦思索着该如何接近她,最后他以自己认为最自然、最轻松的方式,但显然还是惊吓到她了。
“是的,我就是关颖竹,请赐教!”颖竹听龙翔毫不避讳地直称她名,心里七上八下的,惊喜万分。
“你很喜欢绿竹?”龙翔强自镇定。
“嗯!因为它直挺、坚毅、虚心向人,又常年翠绿,不畏风雨,不屈于现实,所以我非常喜欢它。”颖竹颇为讶异自己怎能跟一位初次见面的男子,侃侃而谈。
“最重要的是它很美,美得傲骨、脱俗……”龙翔眼神迷蒙地对着颖竹,一副陶醉了的模样。
家教甚严的颖竹,首次被异性面对面死盯着瞧,一颗心也不安分地怦然如鹿撞,又想起梅在房中所言,更教她双颊滚烫,不知如何以对。
不过,她可不愿就此认栽,绝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活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于是颖竹深吸了口气说:“龙先生,你好像对竹相当有研究,想必也颇欣赏竹的特性。”
“对,对!我是“情有独钟”。”天啊!一向自认对女子有十足把握,一切仅止于逢场作戏的龙翔,现在却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废话。
见他整个人像失了魂似的,连说话都没了焦点,颖竹觉得他憨直得像个二楞子,与传言中能言善道的龙翔似乎不同。“龙先生,你还好吧?”
“叫我龙翔吧!我不习惯被人称呼先生,这显得太见外了。”对着颖竹突然圆睁黑溜的眼珠,龙翔总算稍微清醒些。
颖竹笑而不答,文静之中又多了一份温柔。
“你对这里不熟悉,梅怎让你自个儿出来呢?”.
“郁宅虽大,但我还不至于走失,何况梅折腾了大半天,也该吃些东西,所以她要我四处走走,她可以在不被识破身分的同时,大快朵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