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有人做了又不敢承认呢?」
「冤枉啊——」赫律哀呼上前,并煞有介事地对着疼儿说明道:「子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就是我们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就不要……」
「疼儿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敏格不耐地出声打断他。
几个月大的小孩会知道这句话才有鬼了!
赫律忍着笑,继续说道:「所以喽!没有人害你舅舅上战场,从头到尾都是你舅舅一个人提的。」
敏格点点头,接着又对疼儿说道:「可是我说疼儿,咱们大清国的皇帝又不是笨蛋,怎幺会冒险让年轻没有经验的舅舅担这幺大的任务呢?一定是你阿玛和叔叔在旁帮腔作势,对不对?」
赫律干笑两声,诚实说道:「帮是有帮一点……」
「啊?」敏格逮到把柄似地双眼圆睁,并以手指着他的鼻子,逼供道:「你刚才不是说你和赫翌『绝对没有』参与吗?怎幺现在又说有帮忙了?」
「忙是有帮一些,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帮忙就是有帮忙,没有帮忙就是没有帮忙,什幺叫不是我想的那样?!」她吼道,已经宣告耐心用尽。
「好吧!事到如今,我只好跟你招认一件事,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幺条件?」
「别跟大哥说是我说的。」他赖皮笑道。
「就说是疼儿告诉我的,行了吗?」她随口扯道,竟出乎意料地换来他满意的颔首。「现在可以说了吧!」
赫律煽动折岛,踱步这:「事实上,是萨康知道一旦他向皇上『毛遂自荐』之后,大哥一定会出面关心这件事,所以他才要托我们答应他,务必在皇上面前力持中立立场。」
「意思是——不表赞成也不反对?」
「正是。」赫律说道。「因为以大哥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只要他持反对立场,对萨康就是多一层阻碍,但如果萨康要求大哥为他说话背书,则势必又会无法得到你的谅解,所以,萨康才会特别要求大哥『冷眼旁观』这件事。」
闻言,敏格露出一抹不以为然的浅笑。「我看萨康实在多虑了,因为赫翌说过萨康是个可造之才,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持反对立场……」
「为了你,他会。」
「我?」她怔住。
「因为已有前例可循。」赫律噙着」抹莫测高深的笑。「不然你以为大哥为什幺被调派山西?」
「这件事和我有什幺关系?」她不解。
「当然有关,因为皇上原本属意的人选是萨康——」
「嘎?」敏格大惊。「你说皇上原本是要调派萨康来山西?」
「没错,但因为当时你刚过门不久,三天两头便往康王府跑,生活上的一切还是习惯仰赖萨康,大哥看你和萨康姐弟情深,知道你是万般不能接受这种指派,所以才会自己顶了下来。」
「难道……朝中没其它人了吗?」她不懂这当中的曲折,但却清楚知道没有人会促到去揽这种苦差事。
「这里地略重要,驻垦之事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皇上知人善任,如此调派自然有他的考量。」
「可是为什幺赫翌都不告诉我呢?」敏格喃喃道,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从没料到赫翌会私下为她设想这种事情。
他在乎她的感受,所以让她留在北京,随时得以回去探望萨康和崔嬷嬷;反观她,何时去顾及过他的感受呢?
她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妻子。
「大哥不是个会邀功的人,这种小事当然就更不会成天挂在嘴边。」赫律难得收起戏谁的态度,平心而论说道。
敏格拚命摇头。「对我而言,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想想她先前不但任性地说些气话,甚至还不相信他……是她把事情搞砸了!
赫律拍拍她的肩,露出惯有的诘笑,道:「像我,和大哥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不但是个会邀功的人,更是个爱邀功的人,今天我告诉你这幺重要的事,你是不是该好好谢我呢?」
敏格斜睨着他,当然知道他的意图。
「好吧,今天破例让你抱抱疼儿,算是对你『泄漏秘密』的谢礼。」她大方递出宝贝女儿,赫律则手忙脚乱地接过他期待已久可爱的侄女。
「我这样抱对不对?」他笨拙地调整疼儿软绵绵的身躯,手上的折扇顿时变得多余又碍事。
「你小心点,摔着了你可赔不起。」她提醒道,忍不住想起赫翌抱疼儿时的模样,唉!半斤八两!
「我说呀——疼儿长大之后一定是个大美人。」
「真的?」
「美女我可见多了,相信我,我看人向来很准的。」赫律自信道。
点点头,敏格端出长嫂的架子,说道:「你既然这幺喜欢小孩,我看有机会就找个好姑娘家定下来吧!不要一天到晚在外头拈花惹草的——」
摇摇头,赫律露出风流的本性,回道:「我不是喜欢小孩,我是喜欢小『女』孩,尤其是别人家的更好。」
「色性不改。」敏格眸道。「把疼儿还我。」
「再抱一会儿嘛!」赫律耍赖道,显然还没过足当叔叔的瘾。他看向怀中可爱的小脸蛋,突然疑惑道:「奇怪,疼儿的脸为什幺红红的?」
「她的脸本来就红扑扑的。」
「可是,会不会太红了点?」
敏格上前细瞧了下,似乎也发现不太对劲的地方。基于直觉,她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探了探疼儿的。
「大嫂,你看!」赫律指向疼儿的脖子。
「这是……」敏格惊望着疼儿脖子上一颗颗微小的凸起物。「这是什幺时候长出来的?我怎幺没看到?」
「别急,我看还是先请大夫来瞧瞧比较妥当。」
敏格心疼地接回疼儿,立刻重回房里,赫律则唤来阿东去裁请大夫。
不过是几颗小疼子而已,应该不会有什幺大碍吧!
* * *
「痘疹?」
房里,众人同时爆出惊呼。
「因为小格格年纪还小,抵抗力弱,所以……」
「别所以了,快开药啊!」完全不顾福晋形象,敏格着急地冲上前扯住大夫。
「少福晋,您有孕在身,千万别激动。」绿吟上前拉开敏格。
「我怎能不激动?痘疹!是痘疹耶!」她激动喊道。
虽然她没亲身碰过痘疹,但光是听闻就够可怕了——
痘疹即是天花,自大清入关以来,已不知有多少满人死于它的肆虐之下,它就像是满人的天敌,一旦染上,十个人里有九个半是要丧命的。
像当年的先帝顺治皇,即是因为身染痘疹驾崩,而当今的康熙皇帝之所以能入承大统,亦是因为他是所有皇子中,唯一患过痘疹却又能幸存下来的。
满人怕痘疹,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该怎幺办?」赫律问道,还算镇定。
「目前最重要的,是必须先将小格格隔离起来,以免痘疹外传,尤其少福晋又有孕在身……」
「不行,我要留下来照顾疼儿。」敏格坚决道。
此时,赫翌高大的身影倏地出现门边,他在阿东的通知之下,于最短的时间内快马赶回。
「怎幺回事?」他警觉地环视房里神情凝重的每个人。
「赫翌——」
带着充满泣意的叫喊,敏格猛地扑进他怀里。先前的争执误解,已经变得微不足道,现在重要的是——他们的女儿病了!
赫翌轻轻搂拍着她,目光则望向大夫。「是什幺样的病症?」
「回贝勒爷,是痘疹。」
「痘疹!」这回连向来冷静自持的赫翌都变了脸。
「怎幺办?我不要我们的疼儿死掉……」敏格将脸埋在赫翌胸膛,抽抽搭搭道。「我好不容易才生下她……」
赫翌拉开哭得伤心的敏格,审视她满是泪痕的双颊,慎重问道:「你可曾患过痘疹?」
敏格轻轻摇头。
赫翌点点头,冷静地转向绿吟交代道:「你去把床上的被子统统换掉。」
「奴婢这就去。」抹去泪水,绿吟立刻行动。
「那幺,就麻烦大夫和我一起出城了。」
「当然,贝勒爷」
「出城?」敏格疑惑地看着他抱起疼儿。「你要把疼儿送出城?」
「如果疼儿留在这里,难保痘疹不会传染开来——」
「不行,我不答应,这样疼儿岂不是太可怜了?」
敏格扑上前,企图抢回疼儿。赫翌以眼神示意,一旁的赫律随即上前拉开敏格。
「大嫂,这样做对大家都好——」朝中法令规定,患天花者需逐出城外四十里,为的就是怕传染给别人,酿成大灾难。
「可是对疼儿不好。」敏格哭道。「不然我也一起出城陪她——」
「不行!」赫翌冷声喝道。
「疼儿也是你女儿,你怎幺忍心?」她心疼道,决定护女到底。「如果你非要带走她,我就不生了!」
好不容易缓和的夫妻关系,因为她失去理智的威胁再度陷入谷底。
赫翌表情严峻地看着她,冷冷说道:「随你。」
语毕,他即态度坚定地抱着疼儿走出房门。
「等等!赫翌——」
敏格追上去,却被赫律一把拦住。
「放心好了,大哥曾经生过痘疹,知道该怎幺做。」
「可是他不能就这样把疼儿抱走——」伤心的泪水泛滥成灾,说什幺她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
赫律重重叹口气,安慰道:「嫂子你怀有身孕,又没有患过痘疹,大哥之所以会这幺做,全是因为……嫂子?喂喂!」
一声叫喊,赫律眼明手快地承接住因哭得伤心过头而昏厥的敏格——
可麻烦了!这下他要如何向萨康交代敏格在山西的情形呢?
第十章
「请问你们这里哪儿请得到大夫?」
月礼抱着孩子急冲冲地跑出土屋,抓着在田里工作的夜重生就是一阵急问。
「谁生病了吗?」望着眼前慌张无助的月礼,夜重生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孩子……孩子有些不对劲……」
夜重生看了眼她怀中的男孩,随即抓起外衣,说道:「走吧,我带你去。」
才走出田地,正要步上进城的小路时,前方突然奔来两抹快骑,挡住两人的去路。
「贝勒爷吉祥。」认出来人身分后,夜重生反射性请安道。
「你们要抱着孩子上哪儿去?」赫翌开口问。
「孩子好象不太舒服,正要去找大夫呢!」月礼答道,心里有些不安的预感。
赫翌下马走向他们,大致打量孩子的状况后,说道:「果然,他和疼儿一样,染了痘疹。」
「痘疹?」
「我就是特地为这件事而来的。」赫翌把事情的始末大致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月礼态度还算冷静。「那幺,小格格现在情形如何?」
「我已经把疼儿安置在城外的一户人家里。」赫翌说道,并伸出双臂。「把孩子交给我吧!」
月礼心中纵有千万个不舍,也只能含泪将孩子送出。而看着她难过却又坚强的表现,始终保持沉默的夜重生突然开口说道:「非要把孩子送走不可吗?」
「为了防止痘疹在城内引发大流行,这是必要的做法。」赫翌颔首道,诗异于他的手下对此事的关心。「还有,城外那户人家里有个婆婆,曾带过数个出痘的孩子,经验可说是十分丰富,再加上我已经请大夫在旁随时照料着,应该不会有什幺问题。」
「可是王夫人她……」
「我无所谓的。」月礼扯了扯夜重生的衣角,神情坚定道。「贝勒爷是我们母子两的救命恩人,我信得过他的安排,剩下的——就全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更何况,连小格格都被送到城外去了,她的孩子又岂能例外呢?
月礼将孩子交给赫翌身旁的随从,正打算目送他们离去时,赫翌突然旋身对她说道:「稍晚,我会另外派大夫前来为你看诊,如果确定你没事的话,能麻烦你到府里走动一下、陪陪敏格吗?」
「她怎幺了?」
「她现在有孕在身,为了疼儿的事,我怕她胡思乱想,所以,我想有人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真难得少福晋能有贝勒爷这般疼爱她。」月礼苦涩地扯动唇角。
赫翌的表情亦是有些无奈。「那幺,就麻烦你了。」
「一点都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月礼说道,坚强的面容在两骑完全消失于视线外后,才彻底卸防。
「这孩子是我的全部,我不能失去他……」她忽然扑上前抓着夜重生的衣服,伤心哭泣道。
夜重生被月礼突来的举动给震慑住,他没料到她会一头栽进他怀里痛哭,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王夫人……这这……男女有别……」他支支吾吾地提醒着,不知道为什幺,一看见她哭,他便心慌意乱了起来。
月礼习惯性以他的衣服擤了擤鼻涕,才抽噎道:「对……对不起……」
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一片湿濡,夜重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这实在没道理。
「你放心吧!孩子会没事的。」他抹了抹满是泥巴的双手,觉得有些一尴尬。
他还是回去干活好了。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月礼拉住他,情不自禁探问着。
夜重生停住脚步。「什幺印象?我该想起什幺吗?」
想起我……想起孩子……想起一起在田里工作的日子……想起失散的那个晚上……
月礼在心里无声吶喊,面对眼前熟悉的脸庞、熟悉的嗓音,但却是全然陌生的神情和对待,她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老天爷仁慈的眷顾、还是存心的捉弄?!
「你是不是……认识我?!」夜重生突然扯住月礼,问。
事实上,他对她困惑极了。明明是不相识的人,却有莫名的熟悉感。
难道他……真的遗忘了一项很重要的东西?
月礼含泪望他,决定勇敢面对一切。她深呼吸,鼓足勇气说道:「是的,我认识你,且是在很久以前……」
而那又是另一段久远的故事了……
* * *
「少福晋,别再胡思乱想了,小格格一定会没事的。」
房里,绿吟捧着一碗热汤,想哄敏格多喝个两口,可摆明了全是徒劳无功。
「一定是我之前嫌弃疼儿丑,所以老天爷才会惩罚我——」敏格掩着脸,伤心哽咽。
现在,就算给她再多漂亮的孩子都没用,她只要疼儿一个!
「少福晋,您可要自己保重,别忘了您肚子里还有一个……」
敏格以手抚按着仍然平坦的肚子,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毕竟,在得知有他存在至今,她一直未曾真正快乐过,甚至,她还为此两度惹恼了赫翌。
她是气他!气他的「擅自决定」、气他铁石心肠送走疼儿,但……她更气他放下她,独自去承揽这份责任。
孩子是他们两人的!她虽无法像他那样冷静处事,但起码也该让她和他一起面对——
「绿吟,你今天有没有听到什幺新的消息?」敏格询问道,这已经是她每天睁开眼来,必定会关心不下百次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