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万万都没想到,在童晚遭受到黑熊发狂似的攻击与伤害后,她仍然以她所能做到的方式,尽力为牠们争取生存空间与权利。这样的关怀,当然令他们感动。
而她的心意,伏夜也接收到了。
一股想见她的激动在体内窜流,每个细胞都在吶喊着与她见面。他清楚知道自己是怎么都放不下她的,他对她的爱恋清楚明确,与日俱增。今晚,看完她的报导后,他更确定了,原来,她也还、心系着这片山林……
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仍然是有意义的。
「童晚小姐,真是够义气。」村人们感叹道,偷偷观察伏夜的反应。
此时,电视里突然播出一则寻亲启事,再度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因为那则简洁有力的启事,竟然还有见面期限,而且找的人正是阿夜少爷!
村人们错愕,但只要稍有年纪的村人心里都有数,事隔这么多年,少爷在台北的亲人终究还是寻亲来了。
「怎么样?该不该让阿夜少爷下山去?」
「去啊,谁怕谁,而且我举双手双脚赞成阿夜少爷下山去。」胡仔男说道,引来一阵附和,甚至有人开始煞有介事地讨论起阿夜少爷的下山事宜了。
「等一下,你们在瞎忙个什么劲啊?要不要下山的决定权在阿夜少爷身上好不好?」胡仔男高声提醒道,制止现场无意义的聒噪。
众人噤声,不约而同地望向伏夜,只见伏夜将视线缓缓移向一旁的黑叔和元婆婆,沈声问:「是……父亲那边的人在找我吗?」
他明白,当年母亲即是她家族里的单一血脉,如今母亲已去世,除了亲近的元婆婆之外,自然不再有任何亲人,就算有,也应该是在夜火村里才对。
「是你的姑姑和爷爷。」黑叔答道。
伏夜沈默,深思。良久,才缓缓道:「我以为父亲那方也已经没有亲人了。」
黑叔摇头。「不是没有,只是被刻意遗忘而已。」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除了老爷和夫人,没有人有那个资格。」
伏夜再度静默。从小到大,他不是没有想过问起父亲的事,但因为元婆婆明显强烈的排拒态度,让他从此不再深究,只是单纯地过日子,直到今年夏天……
倏地,元婆婆站起来,以她硬朗的嗓音高声道:「少爷,你下山去吧!」
语毕,立刻二话不说地转身走出屋外。众人面面相觑,伏夜也起身,正想跟出时,元婆婆忽然又走回屋里,此时,她手里多了一东西。
是此间小杂货店老板的……大铁锤!她要做什么?!
众人还未来得及猜测出元婆婆的意图,只见她已直接走到电视机前,使出不该是她这把年龄所该有的蛮力,举起大铁锤,狠狠地朝电视屏幕砸去。
「啊——」
村人们错愕惊呼。
霎时只见电视机爆出火花,被彻底砸了个稀巴烂。
阿夜少爷的亲人来寻亲了,婆婆的打击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还是,她根本已经气疯了?
「婆婆,你这样很危险的。」伏夜上前制止元婆婆的动作,怕她被火花给灼伤。
「你下山去吧,每天这样看着电视想她,是没有用的!」
元婆婆丢了铁锤,喘吁吁地在椅上坐下,村人们则开始扑灭燃烧的电视几。
「虽然我曾经要你答应我不下山,但也曾答案过你母亲不能让你不快乐……」说着,向来刚毅坚强的元婆婆眼中已闪着自泪光。
「婆婆,妳别哭。」
伏夜轻拍元婆婆瘦小的肩膀。
「你的母亲之所以不愿意让你接触山下的世界,是怕你像她一样受到伤害,可如今情况不同了……」
元婆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她只要想起玥玺公主当年受的委屈,心头便有万分心疼不舍。
是的,伏夜的母亲,玥玺,是他们夜火族的公主。
数百年来,他们这支部落一直居住在靠近平原的地区,安分守己。直到日据时期,因遭受到日本人的迫害而死伤惨重,于是,有一个人起身带领所有族人逃过日本人的残害躲到这深山里来,彻底与外界隔绝。从此,这个人便成为全族人最信服敬崇的族长,而他的世袭子孙也同样在族里享有极为崇高的地位,至今不变。
而这个人,正是玥玺公主的祖先。
可尽管玥玺贵为夜火族公主,但她当年嫁给伏夜的父亲后,并没有获得他家人的认同。伏家显赫的家世,让他们无法接受「袭月集团」未来接班人所娶的妻子竟是个原住民。
这是歧视!很严重的种族歧视。
伏夜的父亲执意护妻,不断与父母亲发生冲突,直到伏夜出生,情况不但未见改善,反而因他的血统问题争执更凶。在伏氏家族中,玥玺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反而连一个女仆都不如。她从来没有想过单纯爱一个男人,想要和他厮守终生的想望,会掺入如此残酷的现实打击。心力交瘁下,她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终于病倒了。
玥玺的不快乐是一种慢性自杀。伏夜的父亲眼见自己的妻子一日比一日憔悴,而家族的长辈依然苛责冷情。
终于,在一次的激烈争吵后,他带着玥玺和三岁的伏夜离开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囚牢,回到了属于玥玺的这方山林。
当玥玺不堪负荷地拖着一身病体回来时,所有的夜火族人全傻了,他们不明白玥玺公主在伏家遭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只知道他们必须更加保护她不受到任何伤害。只可惜没多久,玥玺去世了。伏夜的父亲伤心欲绝,带着伏夜和黑叔离开村子,隔绝生活于山林深处。
但对于单一血脉的玥玺公主,她所唯一的儿子,夜火族族人依旧尊敬,并且忠心呵护。
「我想了很久……」元婆婆继续说道。「当年,你父母亲离开台北,就是为了要与所爱的人相守在一起,那你呢?我又有什么资格限制你?」她叹了口气,万分感慨。「我想,如果你母亲还活着,应该也不愿意见你每天这样闷闷不乐的——」
平常凶巴巴的元婆婆,在激烈地砸了电视机之后,说出如此深切感人的话语,无不令所有村人动容。
「婆婆,妳真是太会说话了……呜……太感人了……」不知名村人甲哭得好不伤心哪!
黑叔走上前,拍拍元婆婆的肩,然后,诚心对伏夜说道:「或许老太爷当年做了很多对不起夫人的事,但是,伏家纵横商场数十年,自然有他的骄傲与自尊,而今天,他们可以舍弃面子问题,在电视上公开寻找你,就表示他们是真的诚心想要见你,毕竟,他们是你的爷爷和姑姑,和你是同姓血亲。」
「喂喂,我砸电视是要少爷去找童晚那丫头的,可不是要他去寻亲的。」
元婆婆两手插腰,郑重指正黑叔。不行,阿夜少爷下山找童晚才是最重要的事!任何事都不能打岔。
接着,村人为了阿夜少爷该不该下山,以及下山后该先去找谁,又陷入一阵七嘴八舌。
「我会下山的!」
吵杂声中,伏夜的最终决定炸得众人立刻噤声,哑口无言。
「少爷,你还是这么听我的话,婆婆真是太感动了。」元婆婆一把抱住伏夜硕高的身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伏夜扯出一抹笑,安慰道:「又不是不会回来,婆婆不用哭得这么伤心。」
「没关系,只要你开心,住哪里都好,不回来也没有关系。」元婆婆牵着伏夜的手,依依不舍。「走走,婆婆这就去帮你收拾东西。」
「不用了……」
「不行,这是一定要的。」
二话不说,元婆婆即拉着伏夜离开,黑叔礼貌性地向全村人郑重致谢后,也跟着走出屋外,留下一 屋子满心感动的村人。
「真是太感人了,不是吗?」
「是很感人,只是……唉,可惜了……」胡仔男发出深深叹息。
「可惜什么?」
胡仔男指了指那台被砸烂的电视机。
「可惜了这台新买的大电视。」
「哼,只要是为了阿夜少爷的幸福,一台电视算什么!」有人发出忠诚之语。
「是没错啦,可是我们的幸福呢?以后没有电视可以看了……」
「算了,好歹它也是为了阿夜少爷才殉职的,也算是壮烈成仁,我们应该向它看齐才对。」
当晚,村人们就地为阵亡的电视机举行了一场小小的追思会,场面无限哀戚隆重,感人肺腑,足以媲美祝英台哭悼梁山伯的场面,如果这时飞来蝴蝶翩翩,那就更像了……
只是,他们这里是夜火村,飞来的不是蝴蝶,而是守护山林的萤火虫,照亮每个人心灵的萤火虫……
☆★☆
「有没有搞错?妳要辞职?!」
许哲嗣吃惊的大吼声在办公室内响起,童晚仍持续收东西的动作,一封辞呈摆放在她桌上。
「妳是怎么了?连自己辛苦制作出来的专题报导播出都没看,现在又突然说要辞职,真的一点都不像妳——」
「我只是有点累了,想休息一阵子。」
「累?妳从来不喊累的。」许哲嗣急切道。「妳不是想拿金钟奖吗?还是普立兹什么的?」
童晚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径自将抽屉里的东西全数倒进纸箱内,许哲嗣制止她的动作。
「妳的辞呈都还没递出去,上头的人也都还没批准,妳不觉得妳的东西收得太快了一点吗?」
「反正都是要走的!先收一收也好。」
早在她交出新闻带的那」刻,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离职,放自己一个长假。而今天一到公司,她即收到一只提袋,里头放着她遗留在山上的背包。她没有费神去清点背包里的东西,只是将它静静摆在桌角,不去看它一眼,因为在她心中,背包被送回她手中代表的是伏夜和她的道别……
「如果妳觉得累了,妳可以向公司请假一阵子,不必急着辞职,妳知道吗?妳那篇报导仍然是有作用的——」
童晚停下动作看他。
「我今天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说是有一批人自动去向警方自首,郑重表示要向妳说声抱歉,并且发誓再也不敢捕杀野生动物了。」
「真的?为什么会这样?这些人是谁啊?」
「不知道,警方还在调查,不过听说他们好象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有点语无伦次的。」
「好奇怪,怎么会这样?」童晚在心中兀自猜测他们的身分,难道是她在山里遇到的那两个人?
「所以妳看吧,妳那则报导还是有用的。」许哲嗣还在努力劝说,但似乎仍然没起多大作用。
「这样很好啊!」童晚说道,心里却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她不认为她的报导伟大到可以让那些人自动弃械投降。
许哲嗣完全没辙了。童晚的执着他向来是最清楚的,她一日一决定要做的事,他从来没有劝阻成功过,不是吗?
而且她现在心里有事不快乐,这是极明显的。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那个可以让她改变的人。
那么,到底是谁让童晚改变了呢?
才想着,童晚桌上的专线电话蓦地响起,童晚仍持续打包的工作。
「妳不接?」
许哲嗣看重晚执意忙着,正准备要帮她接起电话时,却因看到电话上的来电显示而吓住,接电话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你怎么了!」童晚被他的反应吓到。
「这……这是妳的手机号码……」
闻言,童晚心一抽,连忙凑上前看,果然是她的手机号码。
「是妳的手机?」许哲嗣问,觉得这感觉有丝诡异。「妳的手机打电话来找妳了。」
彷佛已预期到什么,童晚深吸口气,战战兢兢地接起电话。「喂?我是童晚。」
静默三秒,听筒才如愿传来她朝思暮想的低沉嗓音。
「真的听到妳的声音了。」
是伏夜!童晚鼻间一酸。
「但是感觉并不遥远,很近。」他的声音还是没变。
童晚激动的泪水滑了下来,一旁的许哲嗣怔住,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童晚如此。
也许是没再听到她的声音,话筒彼端的伏夜显得有些迟疑。
「小晚?」
「我还在、我还在。」她紧抓住话筒,急切问:「你现在在哪里?」
「人口北。」
「你到台北了?」她大惊。
「我想见妳……」他很认真地问:「妳……也想见我吗?」
「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我去找你!」
童晚说得又快又急,在挂上电话后,立刻毫不迟疑地丢下手边的工作,拿了皮包就往门外冲,留下许哲嗣怔愣在原地。
☆★☆
跑出大楼,童晚一 眼就看见了伏夜颀长高挺的身影,他正倚着路边的行道树,专注看着马路上穿梭的车辆和过往人群。
童晚驻足,静静地打量着他。
那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因为眼前的伏夜穿著西装,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既性格又不失成熟稳重的装扮,和山林间那纯真野性的形象完全不同。
真的是他吗?
童晚小心翼翼地举步朝他走去,可就在此时,突然有两个年轻女孩主动走上前和伏夜搭讪。她停住脚步,看着。
伏夜长得好看,这是她早知道的事,她不也曾开玩笑地说要将他推荐给F4的经纪人吗?如今见他果然受女孩子欢迎,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看着伏夜认真听女孩们说话的模样,童晚决定这是自己的忍耐极限了。
她直挺挺地走到伏夜面前。
「小晚!」
」见到童晚出现,伏夜完全不顾旁人的眼光,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他此番直接表达思念的举动,反而让童晚不好意思。
她甚至看到两位女孩正以略带嫉妒的眼光看着她。
「妳好吗?」他柔声问,完全忘了女孩们的存在。
童晚指了指她们,问:「你们谈完话了吗?」她可不想被人以目光杀死,至少目前不想。
伏夜转头回望女孩,突然开口以流利的英文偶尔夹杂着几句日文和她们说话,童晚吃了一惊,被伏夜展现的外语能力吓到。
接着,只见两位女孩摇摇头,悻悻然地走了。
「好厉害,你的英文和日文怎么会说得这么好?」她太震惊了。
「黑叔的英文很好,为了训练我,我们常常会以英文交谈,日文则是婆婆教我的。」
「你总是令人惊奇,你知道吗?」
他的一切,都是传奇。
「那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她问,刚才顾着吃醋,完全没将他们的对话听进去。
「她们是从日本来的,向我问路,可是我告诉她们我也是第一次来台北,要她们问妳,结果她们就走了。」伏夜回答,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我就说你绝对有让女孩子着迷的本钱吧!连外国人也不例。」她酸酸地开他玩笑。唉,她果然还是小心眼,只想把他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