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打斗之后,客栈里的东西几乎破坏了一半,掌柜一气之下,不但不让他们住房,还要他们和万得镖各分一半的赔偿,于是,他们不但赔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连她的马都给抵押还债去;现在可好,馒头飞了、钱赔了,连基本代步的工具都没了。
更惨的是,她跌下楼梯时扭伤了脚,现在还得由项子忌背着她,在荒凉的夜色中,寻找歇脚之处。
「你肚子饿了吗?」寻寻哀怨地问,其实自己已经饿得要命,她从没想到他们会沦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早知道就先把馒头吃完再进客栈。
项子忌忍不住扯动嘴角,笑道:「我发现从我认识妳到现在,妳最常问我的话下外乎『肚子饿了吗』、『还会不会饿』,妳好像真怕我会饿死似的。」
寻寻更搂紧他,转而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带笑的侧面。
刚认识他时,他几乎笑都不笑,现在她都快笑不出来了,他反而兴致好得很,竟还会取笑她。她以为他应该生她的气才是,因为这一切祸端都是她引起的。
项子忌腾出一只手伸进衣襟里,拿出一个白软软的馒头。「吃吧!」
「你怎么会有这个?」寻寻接过馒头,惊讶极了。
「临走时从店小二手中顺手拿了一个。」
「你真好,」寻寻剥下一块,凑到项子忌嘴边。「有功者先吃。」
项子忌笑一笑,「听话」地吃下那口馒头,欣赏她孩子似的单纯,寻寻也高兴地犒赏自己一口,两三下子,那个馒头就被瓜分完毕。
「真看下出来你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把他们统统解决掉了,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她赞叹着。
「只是平常练练身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哇!光练练身就这么厉害,也许他练的是某种已经失传的上古宝典也说不定。
「不晓得和大哥比起来,谁比较厉害?」寻寻喃喃自语。
此时,街角倏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这等声势,来者至少有十几人。
「嘿!你们是什么人?」十几名带刀官差突然出现,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暍道:「这里晚上禁止闲杂人等在街上随意走动,你们不知道吗?」
寻寻勉强从项子忌背上滑下,礼貌而有诚意地说:「对不起,宫爷们可能误会了,我们绝对不是什么「闲」「杂」人,只是「单纯」路过此地,正「忙」着找个地方歇脚过夜,而且我的脚受伤了,此刻并没有心情也不方便随意走动。」
「大胆!竟敢质疑我的话。」带队的捕头厉声道。
「非常抱歉,我们是从外地来的,确实不知道此地有这项规定。」项子忌忙向官差们解释,他了解寻寻一向有话直说的个性,内心的想法也都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所以一般不了解她说话方式的人,是很容易被她的「直言」所激怒,就像万得镖一样--虽然她说的都是实话。
「这附近包括洛阳城,最近都出现了掘墓大盗,专门盗掘新葬死者的陪葬物。」见项于忌态度诚恳,捕头也缓和了语气。「这里不就贴有告示?难道你们没有看见?」他指了指一旁墙上的告示。
寻寻率先凑上前去瞧了一眼,嘴里无心地应了一句:「哦!现在看见了。」
「你……」捕头脸色铁青,看来又是一个被激怒的。
寻寻瞪着一双无辜大眼,不晓得这位捕头到底在生什么气?
况且当一个捕头不是应该冷静理性吗?怎么这么沈不住气?以她「专业」的直觉判断,他这样是很难抓到掘墓大盗的。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们要检查一下。」捕头命令道。
「哦!这个是……」发觉不妙,寻寻连忙住嘴,总不能跟他说里面装的正是盗墓工具吧!
寻寻求救似地望向项子忌,不懂他们今天到底是撞到了什么煞星?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怎么会这么倒楣?
「到底是什么?快打开来!」捕头又催促道,伸手抓住寻寻。
这动作颇令项子忌不悦,他无法忍受任何男人碰她,就算是执法人员一样,他格开捕头的手,保护性的让她站在他身后,此举充满挑战的意味,其他的捕快见状纷纷拔刀。
两方人马顿时对立相向。
「啊--抢劫呀--」一声尖叫划破紧张的夜色,只见一个女子从街角大叫跑来,不!正确一点讲,是一个尼姑,而且是他们在客栈撞到的那个尼姑。
「阿弥陀佛--我被抢了!我被抢了!」那个尼姑抓着捕头的手激动地喊着,一手指着另一个方向。「那个人往那边跑了,穿白衫的。」
「大胆狂徒,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来人呀!追!」捕头一挥手,领着一群人直追抢匪去了。
而那个尼姑,以一种好奇的眼光多看了他们两眼后,也急急往另一边的街角跑去。
「奇怪?她不要她的东西了吗?怎么跟官差们走反方向?」项子忌提出疑问,对这个来去匆匆的尼姑感到不解,但是她的莽撞跟寻寻倒是有点相像。
经子忌一提,她也觉得有点奇怪,这尼姑两次出现的情形都很突兀,好像闹剧一般,而且她有预感那个尼姑肯定会再出现。
「上来吧!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项子忌背对她弯身道。
望着他宽阔坚实的背,寻寻犹豫了一下。「嗯……我想我还是自己走好了……」子忌一定也是又饿又累,她不想增加他的负担。
项子忌摇摇头,像是对付闹别扭的孩子一般,未等她有所反应,就强迫性地把她送上了自己的背上。
「你如果累了,一定要放我下来,千万不要逞强好不好?」她担心道。
「妳是在侮辱我吗?」他笑道。
有了他这句玩笑话,寻寻放心地吁了口气,满足地环上他的脖子,将脸窝在他的颈侧,心头暖暖的,子忌对她的关心一向只表现在行动上,而非言词。
其实刚才她心里真的好害怕,她不晓得到底是害怕被抓走,还是害怕子忌和他们打起来?
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真确确地知道自己害怕和子忌分开,她从小就有爷爷疼、爹娘爱、大哥宠,她什么都不缺乏,但,她需要他……
寻寻附在他耳旁,几乎是无声的,将心中的想法悄悄告诉了他……
「妳说什么?」
他听下清楚她说的,转头问她,冷不防触上她的红唇,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目光紧紧相对。
在项子忌欲转回头时,她突然伸手扳回他的脸,主动启唇吻他,在款款的吻中,她展现少见的温柔与缠绵,只想表现出对他的在乎……他的吻越来越炽热,项子忌被挑起的热情正同等地回应给她……
寻寻娇喘地放开他,趴在他背上,满脸通红,心跳极快,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大胆到在街上挑逗他,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女孩应有的行为,而且万一那些官差踅回来看见了,可能会换成以妨害风化的罪名逮捕他们。
但此刻,她只想顺着自己的心而走。
她静静倚靠在他肩上,想着刚才那一吻,慢慢沈淀心中的杂绪,逐渐理出一个明显的事实,她想--她是爱上他了。
邵寻寻为这项认知羞怯不已,至于项子忌,他是个孤独但温柔的男人,他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去适应他已活在千年后的事实!她要慢慢融化他冰冷孤寂的心,她不但要爱他,更想得到他的爱……
念着这个想法,寻寻的眼皮渐渐沉重了……
但在她睡着前,最后窜进的一个念头竟是--那个穿白衫的抢匪?
她和子忌也是一身白衫,真巧!连大哥都穿白衫。
这年头穿白衫的人还真多……然后,她睡着了!
* * *
她的脚好热!
寻寻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首先进入视线的是项子忌,看见他在她身旁令她安心,她微微浅笑,又缓缓闭上眼。
但子忌怎么又蹙着眉头了呢?她再次张开眼看个仔细。真是的!他老爱皱着眉头!寻寻在心底叹了口气,实在看不下去。
她倏地坐起身子,一伸手就以掌心压着他的眉心。
「寻寻?」项子忌正在帮她的脚热敷,对她突然醒来的怪异行为感到不解。 「妳在做什么?」
「不许皱眉。」她坚持道。
项子忌拉下她的手,包在他厚实的大掌中,缓缓露出一抹微笑,说道:「别孩子气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寻寻发现自己很爱看他笑,那会使他整个人柔和许多,本来想称赞的话,在猛地瞥见房内还有别人后,硬是转为吶吶的一句:「这是哪里?」
「这里是家卖茶的野店,多亏老板娘好心收留我们。」项子忌继续揉敷着她的脚踝,柔声问:「还疼不疼?」
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叫我秋娘就行了。」秋娘端了两碗面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自己也拖了张椅子坐近床边。「这镇上就那么一家客栈,大家都知道那老板肚量小又爱钱,遇上这种事也算你们倒楣,今晚你们就在这儿歇着吧!最近官府抓人抓得紧,晚上还是别在外头游荡比较好。」
秋娘约莫三十五岁,为人豪爽海派,不拘小节,一身的清淡朴素,依旧掩不住她的美丽,她的美是由风霜历练刻划出来的,尤其有着说不出的动人风韵,寻寻忍不住欣赏看她,如果说阿娘的美是属于「静」的美,那么秋娘就是「动」的美。
「盗墓之事,时有所闻,为何这次抓得这么紧?」寻寻关心地问。
秋娘的手在腿上重重一拍,激动地说:「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这盗贼实在糟糕,他们专挑新葬的墓下手,搜光了陪葬的珠宝金饰不说,掘出的棺木也不会恢复原状,就这么任尸体曝露荒野,或任野狗叼食,或任日晒雨淋,反正那景象简直是惨不忍睹……」
「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寻寻气愤道,真是盗墓者之耻,做这种事就好像上茅房没擦屁股一样的令人恶心。盗墓也要盗得有格调吧!
「所以现在镇上人心惶惶的,甚至有人说是鬼孽出来作祟呢!」秋娘起身整整衣衫,摇摇头大大感叹。「算了,不谈这个,你们把面吃了早点休息,这房间是我女儿的,今晚我女儿和我睡,无所谓的,倒是床有点小,就麻烦你们挤一挤。」
「谢谢妳。」项子忌和寻寻同时开口。
秋娘挥挥手表示不必言谢,潇洒地出了房门。
「你饿了吧?」话一问出,寻寻自己都笑了,真被他说中了,问他这句话好像变成了一种习惯。
项子忌将寻寻扶下床,两人一起坐在桌边吃面聊天了起来,两人之间的轻松气氛使项子忌完全忘却了一整天发生的不愉快。
「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她的表情很古隆。
「什么事?妳的脚又疼了吗?」他忧心地问,甚至弯下身要察看。
「不是,我发现这是我们两个第一次同桌一起吃饭,以前通常都是我看着你吃……」她像发现什么大秘密似地又问:「而且你知道吗?」
他抬头看她,应道:「知道什么?」
「我感觉我们并不是第一次同桌吃饭。」
她说话的逻辑好像越来越怪了,可怜的项子忌一口面差点咽不下去。他素性做事中规中炬,凡事按照计划行事,生活严谨自律,应对掌握分寸,但他生活的那些法则,似乎一碰上她,就全乱了秩序,许多事情也脱出了他的掌握,现在甚至连她的话都听不懂了。
唯今只有保持沈默,等她自己来解释。
「我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和你同桌吃饭,但为什么我又觉得不是第一次呢?」她对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困感,但又无从解释起,甚至根本找不到答案。寻寻凄楚地笑了笑,自嘲地说道:「也许是我上辈子跟你一起同桌吃过饭也说不定!」
她话才说完,自己就愣住了,项子忌也神色回异地盯着她。
可能吗?两人同时自问着。
室内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奇怪,寻寻赶紧低下头吃面,转移话题道:「你想,我们会不会被误认为是掘墓大盗?」
项子忌半挑眉道:「很高兴妳终于有自觉了!」他们是外地人,恰巧身上带有盗墓的工具,要不被误会都很难。
「什么意思?」她小心地压低音量,凑近他耳旁低问。
「妳--不--是--吗?」他捏捏她的鼻子。
她瞪大眼。「我……当然不是!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有点生气了。
嗄!动气了?真是难得一见,寻寻一向都是好脾气的,他只见过她笑、她哭,倒是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不晓得她生气起来是什么模样?
项子忌耸耸肩,半开玩笑说:「仔细想想,我和妳应该是属于敌对的才是,毕竟对我们这些从事设计建陵的人而言,预防盗墓者的侵入是我们的职志。」
「我和你才不敌对,我们是同行!我也会设计陵墓,到目前为止,邵家所建造的陵寝还未有被盗过的纪录。」她可跩得很。
「哦?」项子忌摸了摸下巴,取笑道:「那么妳都是以盗墓来累积经验,进而设计出别人盗不来的墓喽?」
「才不是!」她的脸已胀得通红,鼓着腮帮子宣称:「就算我有过盗墓的经验,那也是十岁以前跟着阿爹做的。现在,我只是喜欢找些古墓试试我的能力,除了你之外,我从没盗走过什么!你明白了吗?」
看她越来越认真的脸,项子忌也出现了久未逗人的兴致,他夸张地点头。「我相信连隔壁的秋娘都明白了。」
「糟了!」寻寻这才想到,遂激动地打他的手臂。「你怎不早讲?害我讲那么大声,明天一早可能就会有人来捉拿我了。」
「我是被盗的受害者,我不告妳就是了。」他假装若无其事。
寻寻放妥碗筷,不快地留下一句:「你对盗墓者有偏见。」
然后慢慢拐回床边,上了床,紧紧用棉被蒙住头,他对她行为的不认同让她很沮丧,她开始在棉被里胡思乱想了起来。
窗外滴滴答答开始下起了雨,伴着房内的静默,没人再开口说话。
半晌。
寻寻突然掀开棉被,坐起身来问:「你……不睡吗?」
她果然是个不太容易生气的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项子忌以一种好玩的表情打量她,没来由的一句:「我怕妳把自己闷坏了,正在顾着呢!」
搞了半天,寻寻这才迟钝的明白,从头至尾,他都在开她玩笑,天!他连开玩笑都要一本正经吗?那她怎么会知道他在说笑?害她刚才还没风度的乱生气一场。
为掩饰自己的困窘,她挪进床铺里侧,假装很大方地拍拍身旁一大块空位说道:「你来睡这里!我不会介意,希望你也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