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靳璇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拍拍他的肩,温柔的眸里写着了解,他懂他的心。
瞬间,杜若笙眼角滑落一滴泪,是感激、也是遗憾。
转眼,海笑柔回到台北已经一个礼拜了。
她每天都去警察局探询缉捕抢匪与援救君亦丰的进展,但一直没有消息。
她唯有自我安慰,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只要一天没找到君亦丰的尸体,他就还有活着的可能性。
但心底的恨火却无法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反而一日更胜一日。
寻寻觅觅了十八年才找到的心上人就这么失去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
父母亲友都以为她这只是一时被爱情冲昏了头,就像发麻疹,一旦平静下来,便会遗忘。
不管她如何解释,没人相信十八岁的爱情也可以天长地久,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一个白马王子,然后嫁给他、组织一个甜蜜的家庭、生几个孩子,就此幸福过一生;她不可能搞错的。
她找的人是君亦丰、要的也是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可是她失去他了,就为了杜若笙一个无聊的恶作剧,不能原谅,她绝不原谅他。
「小柔,那个男人不会回来了,你还是死心吧!」海母每天苦口婆心地劝着她。
然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当一个人轰轰烈烈爱过一回后,要死心又谈何容易?
「你这孩子怎地这么固执?别忘了,你已经有未婚夫,还跟一个陌生男人……买卖什么爱情?结果弄成这样。」
「亦丰不是什么陌生男人,妈,他是你女儿的救命恩人!」况且他们之间的爱情也无关金钱交易,她虽说过以十万元买他一日,但那笔钱她至今未付,而他已为她牺牲生命。
君亦丰是个傻瓜,当初,他不救她就没事了,或者他,如果肯放弃杜若望、杜若笙、陈靳璇任何一人;今天,死的都不会是他。
但他心地好,他救了每一个人,可大家都忘了他,她好不甘心啊!
「就算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是若笙未婚妻的事也不会改变啊!小柔,听妈的劝,难得若笙不介意你跟别的男人在山里过了一个月,还愿意承认这桩婚事,你就别倔强了。」
杜若笙怎么敢介意?他正是一切祸端的罪魁祸首啊!每回想起他,海笑柔心底的恨意就像火山爆发般,一发不可收拾。
「小柔,你爸爸也说了,发生这种事,谁都不开心,不如就让你跟若笙尽快结婚,冲一下喜。」
「你们要我在亦丰生死未明前跟杜若笙结婚?」她不敢相信,这些人竟如此残忍!
「小柔,你误会了,我跟你爸对君先生绝无任何偏见,也很感激他救了你。我们只是担心,你与若笙的婚事再拖下去会夜长梦多。」
「那杜若笙怎么说?」才刚亲手害了一个人,杜若笙难道一点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果真如此,她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若笙当然同意啦!我说过,他很大方的,一点也不介意这次的事。」
好啊!这是杜若笙自找的,他敢对君亦丰无义,就休怪她无情。
「好,那我也同意结婚。」她要亲手找出杜若笙教唆六名抢匪抢劫的证据,送他进监牢。
从海笑柔答应结婚、到婚礼的举行,中间才不过隔了短短两天。时间安排之迅速,可见整件事情的进行早有预谋;让她越想、越为君亦丰的牺牲不值。
也罢!他不仁、我不义,所以她这个新嫁娘也就破例地带了一堆危险「凶器」进夫家,打算闹它个杜家鸡犬不宁。
只是想不到--
「学姊,你……你是真心想嫁的吗?」杜若望竟挡在新房门口,不让她入门。
「我不是嫁了吗?」她没好气,推开他踏进新房,一室的喜气洋洋让她早已如山高的愤怒,更堆到九重天外。
杜若望一声不吭好半晌,幽幽长叹才出口。「我很抱歉。」
「哼!」抱歉就拿命来抵啊!她不接受口头的虚伪道歉。
「是真的,我从没想过要害他。」君亦丰,这一个多星期以来,他每天想到他,想他的勇气、想他的聪明、想他的仁慈……想着想着,心竟一直抽痛起来。
「即便是无心,过失杀人一样是有罪的,你不知道吗?」恨火让她失去了原有的宽恕心,只想拖着所有人一起痛苦,而且她一点儿也不想改变。
不知在哪里听过,她记得有人这么说:亲眼见到至亲至爱之人死在面前,而不心化恶魔者,那个人才是喜正的恶魔。
什么「以德报怨」全是狗屁,她永远也无法原谅害死君亦丰的人,永远。
可是杜若望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一时遗忘了仇恨,直愣到天外天去。
「我不会否认我的罪过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如果不想嫁,我可以替你向大哥说,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你愿作罢?」原本坚持要她的人,不就是杜若望?曾经意志如此坚定的人,怎肯轻易改变?
「你在说什么?」一个声音插进来,是杜若笙。「当初坚持非她不娶的人不是你吗?所以我才会花这么多心血帮你得到她啊!」
海笑柔低头,偷偷按下藏在礼服里的录音机开关;这就是她愿意嫁的原因,她要收集杜若笙的罪证,送他进监牢,为君亦丰报仇。
「你花了什么心血?哄我父母、送出大笔聘金,还是雇人破坏我和亦丰的约会?你那些心血害死了一个人。」她厉吼。
杜若望眸底泛起痛苦的光芒。「大哥,我也想知道,那六名抢匪真是你请来的?」
「不是。」杜若笙反驳,他根本没安排什么抢劫,他也是被骗了,一切纯属意外。
「那六名抢匪若不是你的人,为何当天你跟救援队上山时,不顺便报警?」海笑柔冷笑。「你不报警是因为你怕,怕那些抢匪被捉到后,会暴露你歹毒的计划。」
「真是这样吗?大哥。」忧愁布满杜若望年轻的脸庞。
杜若笙默然不语,他是有一部分文过饰非的心思;但主因却是,他以为那场救援很安全,根本不须动用到警力,才会做出如此错误的决定。
「不要以为你不说话就可以摆脱一切罪过,那些抢匪逃不掉的,一旦他们被捉到,你就等着进监牢吧!」而她会日日期待着那一刻到来。
「大哥……」杜若望不希望事情落到那步田地。
「事情不是那样的,你们都误会若笙了。」一直站在杜若笙身后的陈靳璇突然开口说道。
「你休想替他脱罪。」不见杜若笙进监牢,海笑柔誓不罢休。
「我说的都是事实。而且,海小姐,这整件事情你也脱不了干系啊!」陈靳璇道。
「我有什么错?」
「你是以着杜家未来媳妇的身分上贩梦俱乐部买爱情的,光这一点,你就不能怪若笙生气。」
「我从头到尾没答应过这桩婚事。」
「但你父母答应了,我们也把消息发出去了,在外人眼中,你就已经是杜家未进门的媳妇。你的一言一行都将影响杜家声誉深远,而当若笙知道你上贩梦俱乐部买爱情时,他有权利阻止的,是若望求他答应。可是你不能叫他不恼火啊!」
「可是……」海笑柔承认自己有错,她应该先想办法解除婚约,而不是一味地逃避。「他生气也不能害人性命啊!」
「他没想要害人,从头到尾部没有。他只是请人去扰乱你们的约会,哪知道那些家伙竟见财起义,后来又因为被你和君先生发现真面目,而兴起杀人灭口之心。计划这才失了控,但我们也从没放弃补救,一直到现在,我们还是持续请人搜山,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一定会救回君先生。」
「说来说去,你也只是想强调你们的无心之过啊!而我方才说过了,过失杀人也是有罪的,你们逃不了刑责。」她忽而仰头大笑,美丽的新娘妆被泪水糊成了一片。「让我们一起为这份过错来赎罪吧!」说着,她取出了藏在白纱礼服下的录音机。「我现在就到警局,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
「海小姐,你……」陈靳璇没料到她如此偏激。
「不要啊,学姊。」大哥会做出这等事全是为了他,杜若望怎忍心眼睁睁看着他进监牢。
「我也觉得不需要。」一个凉凉的声音飘进来。「与其赎罪,我还比较想要一些实质的赔偿。」说话的人有一副颀长的身躯,美丽的凤眼微挑,无限的桃花展露。但他最吸引人的却是那两瓣丰润有型的唇,十足地性感、勾人心魂。
「亦丰!」海笑柔吓得摔落了手中的录音机。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君亦丰对她露出一抹别具深意的浅笑。
「真的是你!」她朝他张开双臂,以为他会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但瞬间--
「我以为你死了,呜……我担心死了……」杜若望居然抢先一步,哭叫着扑进君亦丰怀里。
哎哎哎……这是怎么一回事?杜若望跟君亦丰,他们……
「喂!」海笑柔一个箭步冲过去,扯开杜若望。「要抱也是我来抱吧?你们两个抱什么抱?」她吼。
「我……」杜若望竟十足可疑地红了脸。
海笑柔利目射向君亦丰。「你给我说清楚,为何你们两个会……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是他抱我,又不是我抱他。」他也很惊讶好吗?
「我不管啦!」海笑柔跳脚。「你好不容易历劫归来,却没先抱我,反而先抱若望,太过分了!」这样一点都不浪漫,她不要。
「你别闹了,我还有正事要办。」君亦丰只当她的抗议是撒泼,丝毫不放在心上。视线略过她蹦跳不停的身影,直锁住另一头的杜若笙。
「君、亦、丰--」情人的轻忽可把海笑柔给气得头顶冒烟。
「别吵,有什么问题等我把正事处理好再说。」他峻目泛出寒光。
她立刻明白他是认真的,眼下就算她赖死了,他也不会理她。真没趣!她高嘟着双唇,兀自踱到墙角生闷气去。
「学姊!」杜若望快怯地唤了她一声,却换来她两颗狠厉的白果子。
「杜若望,我警告你,不管亦丰再怎么好、如何吸引入,他都是我先看上的,你休想与我抢。」
杜若望苍白着脸低下头,显然,他真的对君亦丰有那么一点点意思。但到底是怎么开始的?他们还曾经是情敌呢,却……他只知,在君亦丰生死未卜这段时间,他心里好难受,天天想着他、时时念着他,直到刚才见着他,那积满心头的情绪终于爆发,原来这份挂怀是相思。
没理会发生在墙角的闹剧,君亦丰只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杜若笙身上。「你的计划与我猜测的一模一样。」
「我很抱歉计划出错连累了你。」杜若笙欠身行了个礼。「但我不会为实行那个计划而道歉;你与我杜家未来的媳妇勾搭不清,我有权利教训你。」他原先就是个十足自我、倔强的人,肯道歉已是破天荒头一遭,至于认错,别作梦了。
「关于教训一事就算了。」君亦丰耸肩。「不过你既承认连累了我,我想我有权向你要份赔偿吧?」
「你想敲诈?」
「不不不!」君亦丰摇头。「我只想要一点道义,以及精神上的赔偿。」
「如果我拒绝呢?」杜若笙冷笑。
「这个嘛!」君亦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录音机。「我想我们都不希望这卷录音带公诸大众才对?」
杜若笙冷哼一声,咬牙道:「你想要多少?」
啊!真感激海笑柔,她虽然常常糊涂闯祸,但偶一为之的精明总是帮上大忙,比如前回的偷子弹、和这次的盗录杜若笙犯罪过程。君亦丰笑咧了嘴,扬手对外招呼了声。「喂,你们想要多少?」
片刻后,几名青年走进来,可把在场诸人给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救命啊!」海笑柔尖叫得像天要塌下,因为进来的正是那六名穷凶极恶的抢匪。
「闭嘴。」君亦丰一把捂住她的嘴。「他们今天没有带武器,你别一直叫。」解释完,他转向杜若笙。「我想你一定很疑惑他们为何会跟我在一起吧?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追根究柢要从陈古大这个人说起,你认识他吧?」
「陈古大?」杜若笙皱眉苦思半晌。「没印象。」
陈靳璇忽而一弹指。「若笙,陈古大不就是三年前因亏空公款而被开除的家伙?」
「我们父亲才不会亏空公款,分明是你们看他年纪大了,快到领退休金的年龄,才随便找个籍口开除他。」抢匪们抗议。
「陈古大是你们的父亲!?」这世上的事也未免太巧了,不过……陈靳璇端正起神色。「我们是有确切证据的,本来董事会还决定将他移送法办,最后是若笙念在他为公司卖命二十年的分上,仅仅开除了事。」
「你们撒谎,我们的父亲一向诚实,怎么可能贪图不属于他的金钱?是你们冤枉了他,害他最后……」父亲的自杀是他们一家人的痛。
「你们可以去打听,我贺胜保全成立四十馀年来,从来也没有为省退休金而开除任何一名员工过。」杜若笙沉道。
「我想陈先生亏空公款一事应该是真的。」君亦丰突然截口道。「我知道你们不服,但请你们听我说完。我记得你们说过,你们母亲身患尿毒症,洗肾已有十馀年。」那个住在小木屋里,病弱的老妇人原来就是六兄弟的母亲;当日,君亦丰逃亡失败,差点儿被杀,幸亏老妇人即时出现救了他。
也就是在那时,老妇人得知了儿子在外干的好事,并狠狠训了他们一顿;然后君亦丰便从那一连串的争执中,了解了事情发生的始末。
原就想找杜若笙报仇的六兄弟,在偶然的情况下被雇用来破坏他和海笑柔的约会,他们于是将计就计,抢劫全球艺廊企图使杜若笙的公司名誉扫地,至于要杀海笑柔,则是想让杜若笙也尝尝亲密之人死亡的痛苦。
只是他们没想到,杜若笙与海笑柔之间根本没啥儿感情,他们的屡屡进逼不过是连累了另外两名无辜的人。
六兄弟颔首。「我们母亲的身体确实很差,那又怎样?」
君亦丰扳着指头数给他们看。「你们自己算算,老夫人长年洗肾的医药费,加上生活费、你们六兄弟的学费,总共有多少?那是你们父亲做一个小小的保全人员所负担得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