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样,你也不该不爱惜自己。”云涛垂下眼,虎眼满是不忍,“你又不认识我,万一我狼子野心,你——”
“龙大哥,”唐药又恢复那副轻松自在的模样,“我一出生就在唐门,形形色色的‘狼子野心’已看得不想再看了,若我还分不出你是不是好人,这些年就算白活了。你放心,今晚月色正好,我正想弹琵琶赏月呢。你尽管睡,天亮时,我自会叫你。”她低头拨弦,三两声自有股凄楚的韵味。“你实在不用把这场婚礼放在心上,这不是真的,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
云涛却不像她那么肯定。
“……刚好我也想赏月。妹……妹子,你现在准备弹什么曲子?”他端起酒,和她一起倚窗赏月。
唐药望了望他,微微一笑,“十面埋伏。”
“好曲子。”他饮尽酒,“真是好曲子。”
第三章
宴会一连举行了两天,在唐药的坚持下,两人终于得以成行,前往湖南。
临行前,长老给了唐药一只金手镯,精巧的像条小金蛇。
“下次再来寨里,用不着跟门口那些二愣子生气,亮出手镯给他们看看就行啦。”他搂了搂唐药的肩膀,“你从我们金蛇寨嫁出去,就是金蛇寨的女儿。这小子若欺负你,回来讲一声就是了。”
唐药笑笑,“长老,谢谢你。”
“云小子,”长老转过头来看着云涛,“你不会欺负我们家药儿吧?”
“当然不会。”他说完才发觉自己回答得也太快了点,有些不好意思。“妹子,我们该上路了。”
两人已换回汉装,共骑一匹健骡。在云涛的怀里,戴着纱帽的唐药显得娇小脆弱。
她朝长老挥了挥手,美丽的笑容在纱帽下若隐若现。
健骡撒蹄快走,他们离开了金蛇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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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多山的苗强,他们用健骡贴点银子,换了马匹。健骡虽好,脚程毕竟慢了些。
唐药实在不是骑马的料,云涛说什么都不让她自己骑,她只好乖乖的坐在他怀里。
本来嘛,马上颠簸,有个人护抱着,自然舒服多了。只是太舒服了,唐药的眼皮总会不由自主的往下掉……
她心里很是纳罕,自己向来浅眠,终年有不寐之疾,往往睁眼到天亮。但是在云涛身边,她却睡得极沉,怎么叫也叫不醒。
也因为如此,这一路上,她挣扎着不敢睡,就怕眼睛一合上,再睁开时,不知道会身在洞庭湖还是南海边,这对心脏太刺激了,她不喜欢这种“惊喜”。
但是,一躺在客栈房间的床上,她双眼大睁,又睡不着了。
这是怎么了?在金蛇寨,明明云涛就在一旁打地铺兼打呼,她照样睡得很沉。现在自己清清静静的独睡,床也干净,枕头又松软;刚刚客栈的老板娘还差人送了一大桶热水来,让她舒舒服服的洗个澡;此时又正值秋天,晚风宜人,她却翻来覆去,最后只得无奈的推枕而起。
怎么着,难道她命这么贱,非旅途颠簸、旅伴鼾声大作才睡得着?她对着自己苦笑。想弹弹琵琶遣怀,可这里不是唐门,也不是金蛇寨,扰人清梦总是不好。
正百无聊赖时,鼻端却闻得细细异香,她赶忙屏息。
是迷香。
唐门以毒起家,她从小就在药草毒花间长大,窗外不知道哪来的毛贼,居然敢对她用迷香,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她不动声色的躺平。
来人一身黑衣,推窗跳了进来,蹑手蹑脚的到唐药床前,邪笑着一把搂住她,“我的小美人儿,你一进客栈,哥哥我的心都飞了——”话没说完,便觉脖子一凉,一把匕首无声无息的划了过去。
贼人应变极快,一把扯下棉被,“小美人儿,爪子倒硬,乖乖睡着不就没事了?”
唐药轻笑一声,蒙着纱的脸万般妩媚,她不答话,唰唰几刀逼开贼人,袖里扣着三日醉等着应变。这是唐门独门的迷药,分量够的话,让这小毛贼睡上三天三夜也没问题。
不过,不到紧要关头,她是不会用的。使了这独门迷药,便让唐门有了蛛丝马迹可追寻,这可不好玩。
贼人看她劲道虚软,遂大胆进犯,却没想到她突然将匕首丢了过来,身影一晃,居然抢出窗外。他赶紧追了出去,脚下却是一绊,躲在窗下的唐药又往他背心一推,只听得哎哟一声,接着乒乒乓乓声响,贼人翻出栏杆,从二楼跌了下去。
唐药微笑着摇头。比起唐门的杀手,这贼人实在太没用了。
砰的一声,住在隔壁房的云涛闻声冲了出来,唐药则趁他未冲至栏杆之前,从窗户悄无声响的回房,轻轻的掩了窗,躺回床上不动。
“妹子!妹子!”云涛焦急的敲门。
她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前去应门,“龙大哥,怎么了?”
“你有没有……”见她云鬓散乱,星眸微蒙,不知怎地,他心里一荡,连忙收敛心神,“刚刚我听到有人——”
“人?”她满睑困惑。
云涛伸长脖子往房内探了探,却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呃……没事儿。”大概是自己太紧张了。“门窗要锁好。妹子,你睡觉蒙着纱做什么?”
“太累了,我忘了取下来。”她打了个呵欠,“龙大哥,还有事吗?”
“没事,你好好睡吧。”怪了,他明明听见一声惨叫的,等等还是去巡视一下比较安心。
在唐药关上房门后,云涛来到楼下,发现有个木桶被压碎了,果然有人从二楼跌下来,可却没有血迹,也不见人影。夜也深了,就算有人听到什么异状,也不敢探头出来看。
他不敢走太远,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抬头望望唐药的房门,不懂自己怎么会这么牵肠挂肚。
绣芙蓉2003年10月26日整理制作
好不容易到天快亮的时候,唐药才勉强合眼睡一下,可日光亮晃晃的,又把她闹醒了。
拥着被子疲惫的迎接另一天,她在唐门,每天都是这样失眠又睡眠不足,这种滋味,她早习惯了。
但是一推开门,发现有个汉子坐在她房门口打呼,这可就教她不习惯了。
“龙大哥,你不在房里安歇,在这里做啥?”她摇了摇云涛。
“天亮了?”他揉了揉眼睛,刮掉胡子的他看起来起码年轻了十岁,现在这般睡眼惺忪,更宛如少年般,有种清新的气息。“我挂心昨夜的骚动——”不想吓着她,他打住话。“没事,外面凉快。”
唐药静默了一会儿,“你真的很挂心尊师的病。”她粲然一笑,“放心吧,龙大哥,我一定竭尽所学的救你师父。”
“我不是为了师父……”他粗着嗓子抗议,又不知怎么说明心里的怜借和担忧,尤其是她正蹲在自己身边,衣襟几乎滑落香肩的时候……“我去洗把脸。”他跳起来,像被什么追赶似的逃回自己房里。
他把脸浸入脸盆里,那股火辣辣的感觉还是没有消退。
我……我在众人面前,娶了她做妻子呢。
他微怔,脸上滴着水。唐药要他不在意,可教他怎能不在意?就算是苗族的婚礼,他们还是拜了堂,在同一个房间住了两夜啊。
夜里偶尔醒来,看见唐药让月光照得通亮的温柔睡颜,他总看痴了过去。
虽然常让她耍得团团转,可说真话,他心里一点不高兴也没,反而欢喜得很。在苗强时,唐药知道他语言不通,便刻意多陪着他,和他聊天说笑儿。就算他听不懂,她还是尽量拣些浅白的故事跟他说,有道家的,也有佛家的变文。
“龙大哥,你可知浑沌开窍的故事?”有回让他的路痴气到没辙,唐药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有两个天神呢,叫作儵与忽,他们到浑沌那儿作客,浑沌待他们很好。儵与忽要答谢他,心想万物皆有七窍可看可听可说话,就浑沌没有,他们就帮他每日开一窍,可是七天以后呢,浑沌却死了。”
她把地图收起来,“你呢,就是浑沌,我呢,是说什么也不当儵与忽的。”唐药的神情有些感伤,“你还是保持这样的心境好了,浑然天成,跟小孩子一样。”
他听不太懂,却又像是抓住了什么,懵懵懂懂的。
甩甩头,云涛躺上床,想补个眠,却思潮汹涌。
“我不是小孩子。”他置于身侧的大掌收成拳又放开。“就算你不当一回事……我……我……”
我这生绝不再娶妻!
这么一想,心里纠结的郁闷突然松开来,他大大的吐出一口气,微笑起来。
只要现在能看着她、保护她就够了。就算她心里没有龙云涛……但是,现下她是需要自己的。
他剑眉蹙起,慎重的下了决定。这生无论唐药要什么,他说什么都会为她办到。
她……她可是他这生唯一的妻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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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药觉得有点昏昏沉沉,早饭也吃不下,随便动了几下筷子就停住。
“妹子,你吃太少了。”转眼间,云涛已经扫掉了三大碗粥,又吃掉一大盘牛肉。“这样怎么行呢?”
“龙大哥,我有头痛的毛病,早上起来都吃不多。”她揉揉额角,“包几个馒头在路上吃吧。我们还是赶紧回湖南要紧,你师父正等着我们呢。”
听她同自己一样喊师父,云涛心里莫名窜过一阵暖流。“好,我们走吧。拖越久,你这身子骨也撑不住。”
他们预计走水路顺流而下,到了洞庭湖再走旱路回去。这样行程比较快,也可以减少跟唐门的人遇上的机会。
刚准备上马,突然一群人喊叫着围上来。
见他们个个手持兵器,凶神恶煞的,云涛警觉起来,将唐药搂紧。
“就是这个小骚货!”一个断了胳臂、以布巾悬吊在脖子上的汉子大叫,“她对我使眼色,引诱我到她房里,却又把我从二楼踹下来!直娘贼,害我摔断了一只胳臂!老大,这两人鬼鬼祟祟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货儿!”
“老三,你这好色的习性要改改了。”带头的汉子大约和云涛一样高,满脸横肉,“不过,小娘子,你打伤我的人,这可说不过去吧?”
云涛只觉得气往脑门冲,他对着怀里的唐药低吼道:“你居然没告诉我,那个王八羔子摸到房里想非礼你!”
头戴纱帽的唐药搔搔下巴,“我想自己能处理就——”
“既然你能处理,要我做什么?”云涛暴跳如雷。
“相公,我没受伤,也没事儿,何必把事情搞大了……”
带头的那个汉子见状,为之气结。他们金鳌帮横行金沙镇已久,来往的商船都得缴纳规费才能在码头停靠,可眼前这对书生娘子居然不理他,自顾自的吵架,让他气得连胡子都抖起来。
“好了!”他大喝,“我没闲工夫听你们说相声!我兄弟的胳臂断了,你们快给个交代,要不然,我金鳌帮杨日生是不会饶过你们的!”
“交代?”唐药轻叹一声,“就是要钱是吧?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都不算大问题。帮主,您要多少?”
“十贯钱摆席压惊,十贯钱权充药钱。”他神气的一摆手,“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一毛钱也不能给!”云涛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怎么?我娘子差点被玷污了,我们还得给钱?金沙镇到底有没有王法?!”
“书生少爷,你家娘子还知礼,你就太不通气儿了。”杨日生也火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正想动手小小教训一下这书生,没想到他的动作更快。
云涛一马鞭打得他往后一跌,“不要抢我要说的话!你们一个都别想给我跑!”
只见他拳来掌往,如猛虎入羊群,钵大的拳头招呼下来,刚才神气万分的金鳌帮众人,马上被打得七零八落。杨日生忙把兵器亮了出来,金刀上串着铜环,叮当直响。
唐药再三告诫云涛不可亮兵器,可马鞭又使得不顺手,他遂用脚挑起趴在地上的金鳌帮众的刀,使了一套八卦刀法,虎虎生风。
这平平凡凡一套刀法,哪个练刀人不从这儿入门?到了他手里,却有石破天惊的效果,加上精纯的内力,硬是逼得杨日生节节败退,恨不得多长两只胳臂。
他大叫,“老三!发什么愣,还不动手?”
邢老三这才猛然惊醒,虽然伤了只胳臂,他还是执刀上前,想要挟持唐药。想这小娘儿劲道不足,就算会武,也极有限……
不料唐药在刀影下轻闪,只一指,就让他手臂麻得握不住刀。他心有不甘的一扬手,直把唐药的纱帽给挑了下来。
定睛一看,他大叫一声,退后好几步,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云涛和杨日生也罢了手,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唐药从左颊延伸到脖子的丑恶烧伤。
她捡起纱帽,“嗳,大家打什么打呢?我这样子……除了我家相公会把我当宝,谁看了不怕?”
杨日生吞了口口水,大吼,“老三!你这可认错人了!”
“我……我没有……”嘴里是这么说,可邢老三也不免糊涂起来。昨儿个夜里暗,她脸上又蒙着纱,他也记不清看的是左脸还是右脸……
杨日生举手打得他脸歪向一边,“我说你看错了!”好不容易有个台阶下,这蠢家伙居然拆他台阶!“壮士,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们认错了……”
“一声对不住就算了?!”云涛不想轻易放过欺负唐药的人。
唐药抱住他的胳臂,“好啦,相公,算啦,我们还有事要办……”她踮起脚尖,附在云涛耳边,“师父还在等我们呢。”
她吐气如兰,云涛只觉得耳朵热麻了起来,等他回神,金鳌帮的人早跑了个干干净净。
“这群土匪……”他心里暗暗记下,下次说什么也要将他们给扫了。“你的脸……”他担忧的摸摸她脸上粗糙的伤疤。
听她清脆一笑,这才恍然大悟。他无奈的摇摇头,也笑了。
想来是机灵的她早知那帮人会来找麻烦,加以为了逃避唐门追捕,才特意在脸上弄了个伤疤,做得还挺像的。
“我若一直是这个样子,可就没人要了。”她笑着让云涛抱上马鞍。
“胡说!”他脸一沉,轻咳一声,“我就觉得你脸太白了,有这个……这个伤疤,看起来更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唐药不敢回头,只是满脸通红的垂首,不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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