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想要的东西,就得自己争取,单秋娘不认为自己有错。「反正都结束了,告诉妳也无妨。他一直以为是他不胜酒力,醉后乱性侵犯了我,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其实那一夜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是他的。」
「妳……妳这个……」南湘翊突然有想打人的欲望。
和这个人同为女性,真是耻辱!
忍住,她要忍住!就算要替雍莫离教训这个死女人,也是等一下的事。
「他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
「不,他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偷人偷到让丈夫发现,她未免太逊了一点。
「他从没碰过我,为什么会不知道?」单秋娘轻笑,笑中有一丝苦涩。
就算这样,她也不能背叛雍莫离啊!还敢大言不惭的说她有多爱他。
「你们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起冲突,然后妳投井?」南湘翊如此臆测。
「不,他根本不在意我怀了别人的孩子。妳知道吗?他就是不在意!我甚至怀疑他早就知道我和别的男人暗通款曲的事。」也就是因为他的无动于衷,才更加的伤人。
和男人私通,并非真因为深闺难守,她只是想报复他的冷情与无心,他怎么可以不在乎?
「他太冷淡,冷淡得让我心理不平衡,为什么总是我一个人在执着、伤痛?他却可以云淡风清,全然不当一回事?在他眼里,我的移情背叛还比不上他和妻子的一段回忆重要,在得知我怀孕后,他还能冷静翻看爱妻的遗物,追思着每一段过去!」
嗯!照这样说来,雍莫离这个丈夫是当得不大称职。
或者说,一个他难以爱上的人,要想在乎,实在也表现不出来。他太刚强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会勉强自己。
「妳知道和死人争宠的心情有多酸楚吗?他宁可每夜拥着冰冷的画像入眠,也不愿与我同床共枕,每次看着我,我都可以由他眼中感觉出,他只是在透过我思念那道已杳的鬼魂,那我又算什么?就在那一刻,我受不了了,我发狂的冲上前撕毁纸柬,想毁掉那个女人存在的所有痕迹,这样他也许就会多看我一眼……」
「结果呢?」南湘翊为她的愚蠢叹息,已猜到她可能有的下场。
「他甩了我一巴掌!从不打女人的他居然重重地打了我一耳光,不为我怀了别人的孩子,而是因为我撕毁了那微不足道的纸柬!」她忿忿地陈述。
就因为这样,她才会一时气不过,冲动得跑去寻短?南湘翊摇摇头,同情她的无知。
「妳错了,那不只是纸柬,而是他精神上的支柱,寄托着他对亡妻的思念爱恋,妳毁了它,不是存心要他恨妳吗?」
「我就是气他把一个死人看得比我重要!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可以不择手段毁掉他所在乎的一切,就算是恨我也好,但别永远是伤人的无动于衷!」
不择手段?好惊悚的词汇。南湘翊看着她,「妳做了什么?」她的思想既已走入偏激,很难保证不会有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没……没有啊!」回过神来,单秋娘眼神闪烁,避开她的审视。
「就只有他伤害妳吗?单秋娘,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妳自找的?是妳招惹他,是妳逼他娶妳,是妳自己往可遇见的悲哀中跳进去,妳今日又有何面目责怪人家给不起妳要求的一切?他为妳担的还不够多吗?妳明明没死,也明明是妳自己红杏出墙,可他还是担下了责任,任人将他说成负情绝义、逼死爱妾的男人,一句都不为自己辩解,为什么?他是为了保护妳!妳只会说他有多对不起妳,妳就对得起他了吗?妳最好别让我知道妳做了什么伤人的蠢事,否则,就算雍莫离能原谅妳,我也不会放过妳的!」
单秋娘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妳也爱上他了吧?」
爱?她爱雍莫离吗?那种揪疼了心的酸楚滋味,就是爱吗?
不!她一直都信誓旦旦地说要守住自己的心,不能爱上他的啊!
「看来是真的。」单秋娘悲涩地一笑。「别成为第二个我,他没有心,爱上这种男人,光是苦就够妳受的了。」
「多谢忠告。」南湘翊僵硬地别开头。
单秋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听说他很宠妳……这也难怪,妳长得比我更像她,连倔强的神韵都像。在决定为他付出之前,建议妳先去他的书房看看『她』的画像,弄清楚他爱的是妳,还是藏在他心中的另一道影子。妳可能还不明白雍莫离有多爱她,亡妻都过世八年了,他还为了她,碰都不碰别的女人。」
南湘翊抿紧了唇,不愿承认这番话在她心中造成了影响。
既然对亡妻的爱这般至死不渝、亘古痴狂,又为何还来招惹她呢?千般柔情、万般温存,莫非全是虚假?
第五章
不受控制地,南湘翊最后还是去了雍莫离的书房。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证实了雍莫离有多爱他的妻子又如何?但她就是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
放眼望去,偌大书房中的摆设相当简单,没有多余的华贵物品,只刻画出强势俐落的风格,就像雍莫离的人一样,霸气而自信。
目光落在宽大的桌面,她迟疑地伸出手,不确定是否要这样做。
单秋娘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弄清楚他爱的是妳,还是藏在他心中的另一道影子。妳可能还不明白雍莫离有多爱她,亡妻都过世八年了,他还为了她,碰都不碰别的女人……
被蛊惑了心智,她不由自主地翻找起来。
义父一心一意想凌驾于啸南堡之上,她该做的,应是助义父一举击垮啸南堡,可偏偏此刻她却是盯着呈现在眼前的画发呆,对成堆产业单据、往来帐册视若无睹。
她,真的这么像画中的人吗?
好奇心终究还是超越了一切,她摊开画轴,在看见画中佳人的同时,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难怪单秋娘会冲着她喊鬼了。
画中人栩栩如生,恰如其分的刻画出每一个神韵,作画的人将女子明眸皓齿、倔傲清灵的美完完全全呈现出来。
活脱脱是另一个的她。
女子凭栏而望,夜风吹起衣袂飘飘,更显清寂孤单;水灵清眸若有所思,略含轻愁,似闺怨、似惆怅。女子的旁边提了几行小字──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南湘翊心头一惊。这是她来之前,不经意浮现脑海的诗句。
李煜的「相见欢」,这代表什么呢?难道冥冥之中,她与雍莫离的纠葛是宿命已定?
「妳在这里做什么?」
突来的低沉男音吓了她一跳,她心慌意乱,急忙将画轴往身后藏。
她这仓皇失措的模样,看得雍莫离一脸趣意。「三更半夜不睡,想当贼呀?」
心知自己的行为有多差劲,南湘翊心虚得不敢直视他。
「想找什么,跟我说一声就是了。喏!那边是地契及所有的产业书状;那边是商业往来的重要帐册。妳要哪一种,自己去挑,钥匙在这儿。」说完,他还当真将一串物品拋向她。
南湘翊只觉一道银光划过,她本能接住,还真的是钥匙。
她愣愣地看他。「你真不怕我搞垮你?」
「妳若忍心,就去做吧!」连命都敢给她了,他还有什么给不起的?
「谁要这鬼东西!」像烫手似的,她惊急地拋出。
不要给她机会,她就可以假装问心无愧,不必处在他和义父之间,理智苦受煎熬。
她的动作太大,身后极力遮掩的物品曝了光,想掩饰已经来不及。
惨了!她忧心地抬眼望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暴跳如雷?
岂知雍莫离只是挑高了眉。「妳要找的就是这些?早说嘛!我拿给妳不就得了。」
这……不会吧?
不管她做了什么,他好象从来不会对她生气,就连她侵入了他与爱妻的回忆,他也能包容吗?
她怔怔地看着锦盒内的物品。就算只是一张纸柬,一条寄予情思的手绢,一束爱妻的黑发,一柄木梳,一盒胭脂,一对珍珠耳坠……再不起眼的东西,他都细心收藏着,就像守住他们无可替代的爱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意刺痛了她的心扉。
他将他的一切全都给了画中的女人,那她又算什么呢?
一张纸柬不小心由手中飘落,她恍惚地俯身拾起,发现它有过毁坏痕迹。单秋娘曾破坏过的,应该就是这个了。只是没想到,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黏回了它,上头隐约可辨识字痕,是一首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多么浓稠的少女情怀!
见她失神发愣地盯着那张纸柬,雍莫离笑笑地解释道:「这是成亲的前一天,依照礼俗,爹不让我们见面,她要妍儿拿来给我的。」
多么温柔甜蜜的神情!他分明忘不了她。
「至于这个……」他指了指她手中的画轴,「是婚后一年,我与爹出门巡视产业,在外头接到娘的家书,还有她这幅画。」
就为了那一句「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他归心似箭,催着爹爹早日办完事情,提早了半个月返家,他永远都忘不了她那时惊怯而又狂喜的神情。
思及此,他唇畔勾起柔情浅笑。
这一刻,南湘翊忽然能体会单秋娘的心情了。
他满心满脑、思思暮暮的,都是那抹缥缈芳魂,其余的一切,根本不在他眼中。
就在这时,她忽然闪过一道恶劣的念头。如果她也学单秋娘,撕毁这一切,他会怎做?也狠狠地甩她一巴掌吗?
想归想,她还是做不到!
她重重地放下画轴,咬牙道:「雍莫离,你真是够混帐的了!」
雍莫离一回神,「呃!妳……」
「雍莫离,你把我当什么了?」早知道的!她早知道他是拿她当替身,为何还要陷下去,千般悲喜随他摆荡?南湘翊,妳真够笨的了!
「不是的!妳听我说──」
「滚开!不要碰我!」既然心心念念都是另一个女人,那他就别表现得像是可以为她付出一切的样子,这虚幻的深情她不想要!
南湘翊夺门而出,雍莫离则是一脸苦恼,想抓却抓不住。
回过头,望着画中沉静依旧的佳人,他幽然叹息。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秋儿……」
◇ ◇ ◇
南湘翊铁了心待雍莫离冷绝到底。
见了他,她立刻绕道远行:用餐时,她宁愿吃剩菜也绝不与他同桌而食。整整七天的时间,她完全没和他说上一个字。
雍莫离懊恼不已,瞪着她的表情,像是极想用力捏死她,却又下不了手的模样。
以往,早膳都是个人在房中解决,但中午和晚上都在偏厅进食,现在被她这倔脾气一闹,雍莫离实在拿她没办法,又不忍心看她只吃冷菜剩饭,只得交代妍儿将膳食端进她房里。
妍儿对她的态度已经改善不少,虽然还是冷言冷脸的,但起码不再出言讥讽,也没再刻意刁难,她心想,应该是恋儿说了什么吧?这小丫头挺维护她的。
一个失神,她喉间传来尖锐的刺痛。
「咳、咳咳──」惨了!又被鱼刺鲠到了。
她咳呀咳的,眼泪流了一串。
「喂!妳怎么了?」妍儿推了推她。干嘛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这回她可没对她怎样喔!
「我──咳咳!鱼──鱼刺……」
妍儿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这么大个人了,还会被鱼刺鲠到,妳丢不丢脸啊!」
「咳──我本来就不大会、咳!吃鱼──」还敢说,都是她逼的。南湘翊好生委屈地抱怨,「我早说了不要吃的嘛!」
真是败给她了。妍儿挑掉鱼肉中的刺。「喏!吃啦!」
妍儿的态度差劲归差劲,但鱼刺倒是挑得挺干净的。基于这一点,南湘翊决定不计较了。
用完膳,妍儿一面收拾碗筷,目光三不五时地飘向南湘翊。
她又坐在窗前了,最近老是这样,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最近她和堡主有些不愉快,原本她还以为她是故意在端架子,后来才发现她这个人满有个性的,尤其和堡主卯上时,那倔强的模样,好象……
恋儿说,南湘翊是个好人,一开始她并不相信,因为经过单秋娘之后,她无法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多好的人,能无私无求地待恋儿好。
可是这个南湘翊……她是真心的吗?
见南湘翊出神凝思,托住香腮,无意识的咬着指甲,妍儿眸中掠过一抹复杂的光芒。
「喂!妳没事吧?喉咙还痛不痛?」
南湘翊回过神,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发出声音的人真的是妍儿时,她好意外地张大眼。
奇迹耶!妍儿居然会关心她,真让她受宠若惊呢!
「我问妳喉咙痛不痛,妳干嘛一副见鬼的样子?」
妍儿瞪着她。
「哦!不是,我只是……只是……」好苦恼,总不能说她觉得她会关心她,就好象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吧?
「不要再咬了,都咬破皮了!」
果然,光秃秃的手指头都渗出血丝了。
妍儿拉开她的手,顺势拨了拨她额前的发,她这举动再一次把南湘翊给吓到,不小心翻落了茶水,溅得两人一身湿。
妍儿浑身一震,错愕地瞪住她。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伸手想为妍儿擦拭,妍儿却二话不说,转身拔腿就跑。
「欸……」惨了,妍儿该不会以为她是存心的吧?
无力地趴回窗缘,浓重的挫败感将她淹没……
◇ ◇ ◇
近傍晚时分,南湘翊独自在院子里散步吹风,走着、走着,就走近了雍莫离的居处。
她不是故意的!她发誓,只是不小心,她绝对没有思念他,心头那处像空了什么的怅惘,绝对不是因为他的关系!
给了自己一番说服,她才放任自己「顺其自然」的漫步。
突然,桂花树下的一双人影让她停住了步伐。
是雍莫离和妍儿!
妍儿很激动地揪扯着他,像是在质问什么,雍莫离则是全力的安抚她。
也不知道雍莫离说了什么,妍儿伤心的哭倒在他怀中,他很温柔地拍了拍她……
还敢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耻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就是很火,很想杀人!他骗了她、他骗了她!
南湘翊握紧了拳头,气愤得全身颤抖。
说什么对爱妻的情意至死不渝,结果呢?女人一个招惹过一个,又是单秋娘,又是妍儿的,说他对爱妻有多守身如玉,鬼才相信!
不知不觉,泪水落了她满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