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庙祝看这对小夫妻相敬如“冰”的模样儿,忍不往直摇头。“虹儿啊!你们……有必要搞成这样吗?”
“做错事的人是他又不是我,你跟我说做什麽?”想起今晚又只剩蕃薯粥可以喝,她心里的火燃得更旺了。
“他一直有心想求好,是你始终不肯原谅他啊!”
“求好?”害她砸了买卖、损了助手、赔掉所有赚钱的工具……这叫想求好?那她宁可与他交恶了,起码不会这麽衰!“我看他除了整我外,什麽好事也不会做。”
“虹儿,做人别这麽小心眼,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小心眼?”她大大地吐了口气。“拜托,是他煞气太重,人见人衰好不好?”
“那是意外,他也不想啊!”
“一次是意外、两次算巧合、三次……哈!都叫不安好心眼。”
“你想太多了。”天下父母心,就算只是收养的,老庙祝奶希望段虹家庭美满、生活幸福。“虹儿,阿爹活了这麽大把年纪了,不会看错人的,凌尘是个好孩子,你跟着他会有好日子过的,只要你肯放下成见。”
“阿爹!”段虹语含懊恼。“为什么你们都要为他说话?我就看不出他有哪点好?”
“用心看、不要用眼睛看。”老庙祝指着前方皇凌尘跟一群孩子和庙里的动物们玩得浑身泥沙、满头大汗的景象,“你看到什麽?”
“一个白痴,连躲猫猫都不会玩,小狗都比他厉害。”
“哈哈哈……”老庙祝仰头大笑。“可是他们玩得很开心啊!”
“那又怎样?”一个只会玩,却半点儿建树也没有的男人,段虹唾弃他。
“你还看不出来吗?不管是小孩还是动物,他们都很喜欢他。”老庙祝拍拍段虹的肩。“小孩和动物是最敏感的,他们不会因为某人衣著特别华丽或尊贵就喜欢他,只有真正本性良善的人才能得到小孩和动物的垂爱,皇凌尘正是那种人。”
是吗?他本性良善?段虹很怀疑,他老是破坏她的好事,事後又从没认真跟她道过歉,总是嘻嘻哈哈带过,她倒认为他很奸诈,祸水带霉运。
“很抱,歉阿爹,小孩子和动物总是太单纯,一点点好就当成天一般大;我就看不出他有哪里好?”
“眼睛。”老庙祝也不气馁,循循动诱著。“你仔细看著他的眼,远观像潭平静无波的碧湖,温和而澄澈,引人迷醉;但走近一瞧,又可以发现碧湖的深邃似大海,悠远宽广,足以容纳千江万水。”
段虹一双远山也似的黛眉深深地皱了起来。“阿爹,你要吟诗别对著我,去跟老瞎子说吧!什麽碧湖、大海的,我瞧他只是祸水一摊。”
“唉!对牛弹琴,不说也罢。”老瞎子在他们背後重重地叹了声。
段虹鼓起了双颊。“我才不是牛咧!分明是你们偏心,只看著他的好,一点儿都不知道人家的辛苦。”
“虹儿”老婆婆牵起她的手走向皇凌尘。“婆婆不会骗你的,凌尘是受过伤的人,有一颗温柔的心,知道怎麽对人好,你再试一遍了解他,你会发现他是个好夫君的。”
老婆婆用力一推,段虹没有选择馀地地倒向皇凌尘怀抱。
皇凌尘长臂一伸将她抱个正著。“婆婆?”
“你别迳跟小孩子玩,偶尔也带你的娘子四处去散散心。”老婆婆推著他们走。“快去、快去,太阳没下山前不准回来。”
又是一次赶鸭子上架的无理行为,段虹恼得直翻白眼。
皇凌尘轻笑地拉住她的手。“别气了咱们上富来镇瞧瞧,顺便买些鸡回来放养,嫣娘快生了,养些鸡给她坐月子也好。”
她本来不想理他的,但听他说要买鸡回来养,准备给嫣娘坐月子,便也由得他了。
两人一路无语,携手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富来镇。
唉!说起来他也真够祸水的,才进市集,前头便大喊著抢劫,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打打杀杀地冲了过来。
段虹竖时傻了眼。搞什麽鬼?衰星上门也不是这样,走到哪儿,麻烦就跟到哪儿!
“救命啊!”还以为那刀子就要砍上她的身了。
“小心!”皇凌尘大手圈住她的腰,一个吸气,带著她飞上领近的屋顶。
“哇!”没料到自个儿会突然飞上天,段虹吓得牙关直打颤。
“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帮他们捉贼。”他说著,拍拍她的肩。“别害怕,我很快就回来。”一语毕,他一晃身,走了个无影无踪。
“喂——”段虹想叫他都来不及,眼睁睁看著他投入追捕盗贼的行列中。
“这无情的家伙,居然就这样丢下我跑了,也不怕我会摔下去,真够差劲的。”不过他倒有正义感;这年头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不多了。
她由上而下看著市集里的骚动,数数贼人居然有七、八个,是结伙抢劫呢!而且个个携刀带剑的,瞧来武功不弱,皇凌尘能不能应付啊?她有些担心。
好好一个热闹的市集,都让这场骚动给破坏殆尽了,附近的店家纷纷关上大门,走避不及的小贩们则慌不择路地四处奔逃。
段虹看著皇凌尘不停地将窜逃无门的小贩们送上附近屋顶暂避风头。
他满有同情心的,可惜武功不大行。瞧他跟那群盗贼打了那麽久居然连一个人也没撂倒,逊啊!
不过衙门里的官差更差,竟没人能跟盗贼对上三招,看来要摆平那夥盗贼得靠智取不能力敌了。
沿著屋瓦、梁柱,她小山翼巽爬下屋顶,想去助他一臂之力。那秋盗贼恁地凶恶,要让他们发起狂来为所欲为,这小镇还保得住吗?她几乎可以预见一场灭镇大祸正在酝酿中,非得事先阻上不可。
第七章
另一边,皇凌尘因盗贼们越打越远,不知不觉间已打到了镇外。
段虹片刻不敢耽搁跟在他们後头拚命地跑,一心只想挽救这个小镇。该死的盗贼也不会一次只抢一点点,留得青山在不咱没柴烧嘛!硬要杀鸡取卵,笨死了。
匆匆跟到镇外,却发现皇凌尘突然神力大发,一招摆平八名盗贼,叫她看傻了眼。
直过了盏茶时间,她拉回神智,怒火随即上涌。“混蛋,有这麽好的武功,不在一开头使,反跟这群盗贼胡混了大半个时辰,他在玩什麽把戏?”
皇凌尘才收拾完毕,这群凶恶的盗贼,猛一转身,却看见段虹双手插腰瞪著他。“你怎麽来了?”
她一手指著他的鼻子,凤目里窜燃着两簇怒火。“你给我说清楚,明明可以很快收拾那群盗贼的,为什么要与他们缠斗过整条街?你自己看——”她让开步让他瞧见满目疮痍的街道。“砸光整条街很好玩吗?”
他被骂得怔忡了下。“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捣乱的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她口气可凶了。
皇凌尘却彷佛没听见她的话,悠远的目光投注在饱经劫难的街道上。“我只是想,东西坏了还可以修理,人命却不同,那是没办法重来的。”
“什麽?”她眨巴著一双迷糊的大眼。
皇凌尘扬唇一笑,好似春风拂过大地般,和暖的气息迅速抚平了她心底的懊恼。
段虹双颊不禁一红,原以为这枝大扫把生得人见人厌,不意仔细瞧来,五官还挺端正的,剑眉星目,胆鼻朱唇,虽够不上俊美无俦之流,却越瞧越觉得舒服。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是说不出心底盘根错节的纠葛。淡然地转过身,轻轻挥动袍袖,颀长的身子宛如大鹏飞掠过天际,将那些在一开头被他送上屋顶避难的人们一一抱下了地面。
逃过一劫的人们纷纷向皇凌尘道谢,他温和地回应,并指导他们收拾残局。
她看著看著,突然自己找到了答案!刚刚皇凌尘若在大街上开打,难保不会伤及无辜,为了避免伤亡,他才以救人为先,确定街上所有人的安全後,他遂将盗贼引至无人的镇外一举成擒。
这是他的善良,也是他的智慧。
不过段虹觉得很惊讶,像这样凡事以人命为优先,将逮捕犯人置於最後的捕快,他办案的时候不会绑手绑脚的吗?
尤其……她发现他居然连对歹徒都手下留惰,那群为他所制服的盗贼,除了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外,浑身无伤,比谁都健康。
皇凌尘解完所有人的危机後,重新回到段虹身边。
她秋水也似的明眸里闪烁著锐利的光芒。“你办案的时候也是这样?绝不伤人?”
她的话像是一粒石子,投入他原本平静无波的双瞳里,激起阵阵涟漪。“我想尽量保住自己、部属、匪徒,还有无辜百姓的命。”
“从无例外?”她敬佩他的善良,但做到这种地步不嫌偏颇吗?
“只有一次。”
“哪一次?”
“追捕花老大那次。”皇凌尘眼底的波涛转剧。
段虹心头猛一震,那场劫难犹深印於脑海,花老大给她的伤害至今仍留在她心底,伤痕虽已消失,怛伤痛没有一年半载怕是遗忘不了的。
他看著她,温和的嗓音倏地一变而为粗嘎。“当我看见他伤了你时,我真想一掌打死他。”
“唔!”她讷讷无法成言,有一种奇怪而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四肢百骸里漫流;最近她常常这样,尤其是在面对他的时候。为什麽会这样?搞不清楚。
他握紧双拳,颀长结实的身躯泛著轻颤。“你别怕,我会控制自已,不会随便伤人的。”就算他体内流的是魔鬼的血,但只要理智还在,他此绝不允许自己的双手染上血腥。
她眨了眨眼。“你在说什麽?我为何要怕你?”
“我……我一拳就可以打死一个人,倘若我发火失控,那种可怕……你能想像吗?”
“但事实证明你没有失控过啊!”
“花老大那次我就失控啦!”至今每当他回忆起当时被怒火操控的感觉,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阵惊骇。“我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一拳就打去了花老大半条命耶!”
“那是例外嘛!况且你终究没有打死他啊!这不就表示你在最后关头找回了自制力?”她弯起嘴角,明媚的笑意染上眉眼,清灵、慧黠像是人世间最亮的一点光。
迷失在血腥浓雾中的皇凌尘循著光亮,失措的灵魂乍然得到了救赎。“你真的这样想?我不会失控变成杀人魔?”
“杀人魔?”她愣然一笑。“凭你这块料想杀人是不可能的。?连打伤一名采花大盗都要自责半天的人,拿什么本事去杀人?杀猪宰羊或许还可以。”
他紧崩的肩头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有人相信他不会变成像啸天王爷那样残忍无情的魔鬼真好!
“谢谢你。”他用柔得像要滴出水来的语气说著。
她粉色的双颊不禁又染上了一抹更加璀璨的红艳。“谢什么?我又没做啥事需要你道谢的。”噢,不妙、不妙!那奇怪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你信任我,这就够了。”长久以来,连他自己都无法信任自己可以维持洁净的灵魂到几时?无论他的忍耐力有多强,总有耗尽的一天。他好怕,在未来不可知的某一日里,他会变得跟父王一样冷血残酷、活脱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人魔王。
“什么啊!”她羞怯地低下头。
他缓缓靠近她一步,伸手揽住她的肩,视线一与她黑玉也似的瞳眸相交,便再也移不开了。“虹儿,我真高兴有你做我的娘子,这是我这辈子遇过最幸运的一件事。”说著,他的唇带著极端崇敬的心情印上她的额。
她浑身一颤,再度慌得不知所措。“我……那个……”身体好热,有一点火苗自额头被地碰触到的地方窜燃了起来,一点一滴烧进她的皮肤、肌肉,最终深焰进骨髓里。
“虹儿!”他抬起她的下巴。
她看见湿润的、带著欲火的唇瓣不停地朝她靠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心变得好乱、好乱。“不,不要!”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从不示弱的段虹怎麽会用这种爱桥的口吻说话?
他的唇硬生生停在她的樱唇上方,近得可以感觉到她紊乱的喘息喷在他脸上。“对不起。”他吓到她了,他感到一陈心疼,急忙放开她。
她的心无端端地从缥缈虚无的云端坠落结实冷硬的深谷。“不,没关系。”太奇怪了,为什麽在摆脱慌乱後,她所得回的却只有空虚?
他退离她一大步,勉强忍住想要再碰触她的渴望。
她觉得心失落了,只能无措地望著他。
沈默悄憔地降临隔离了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建构起来的亲密。
“虹儿……”该死他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才好?
“那个……”对於奇怪的感觉,她同感无力,只得没话找话说。“我看想在镇上买鸡是不可能了,不如我们去捉些山鸡带回庙里,圈在庙後养吧!”
尴尬终於被驱逐,他忙不迭地顺著她的话道:“好啊!你说哪里有山鸡,我们去捉。”
“乌山上有,我带你去。”
“你想捉几只?五十只够不够?”
“太多了,嫣娘吃不了那麽多的。”
“可是我听说女子生产就像到鬼门关前走上一回,很危险的,不好好补补怎行?”
“也对,可是一次捉足五十只,我恰带不回去,不如分几次捉。”
“好啊!我明天陪你来捉、后天也陪你来捉、大后天……”他说得兴起,惹得她不由自主笑弯了腰。
在笑声中,那分隔两边的手不知不觉牵上了,在夕阳馀晖的映照下,拖出两条长长的人影,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像煞一对浓情蜜意的爱侣。
“头儿,大事不好了。”晚膳时分,官良一脸慌张来到土地庙。
某种野兽般的直觉敲响皇凌尘体内的警钟,他立刻推开椅子站起来。“对不起,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下。”话落,他一把揪住宫良的衣领,拖著他往外走。
“喂,你……”段虹想问他发生什麽事了,谁知他一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肃气息,竟逼得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直到皇凌尘和宫良离开半晌後,她梗在胸口的闷气才一泄千里地吐出。
“可恶,神秘兮兮的,在搞什麽鬼啊?”她也跟著推开椅子,追了出去,口中喃喃念道:“在我的地盘上,休想有事瞒著我。”
皇凌尘拖著宫良直避入後山树林里才开口。“我父王又想干什麽?”
“这回嗷天王爷就算有心想干什麽,也做不成了。”宫艮递上一封信函。
皇凌尘拆开一看,向来舒朗的五官登时冷硬如石。
“头儿,现在该怎麽办?殿下交代下来的任务好不容易才查出一点儿眉目,皇上却以王爷病危为理由硬要将您调回京城,您要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