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温润的手拍着他的手,目光蒙蒙,语调真诚无私。
「孩子,当年……若不是你父亲第四度入医院急救,几度徘徊生死间,我不会回来见他。我们整整分离二十五年,我只希望他过得幸福,可是事实上他却……孩子,我没有办法看着你的父亲就这样走,所以我接受你父亲的提议,跟着他,再也不放手。」
「包括我母亲自杀……」都无法逼她放手。
「如果我放手,孩子,你想今天你还会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父亲站在你的跟前吗?」她语重心长的反问。
封仕德顿时怔愣住,她的问题当场将他满腹的疑问化为无形。
一直以来,他沉浸于父亲对婚姻的背叛,未曾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若是当年商宛柔不曾介入父母的婚姻,孤寂的父亲逃得过下一次的急诊吗?
或许……
封仕德阖上眼,深深的吁口气,悔恨在心头滋长。
执着多年、紧囚灵魂的因素,却苦了自己、害惨自己……
封锦昌不知何时站立在门边,脸庞挂着幸福的光泽。他将商宛柔搂人怀中,慈爱的目光凝视着儿子,「儿子,我到美国的前三年,都在调养身体,好不容易才将身体调养好,一切都要归功于她尽心尽力在身边照顾我,从不言苦。我想要好的动力是因为我能再陪着她共度往后的岁月,一直到人生的尽头。」
封仕德点点头,终于明白了。
父亲大半辈子为人牺牲,前半辈子为了祖父的期望而在事业上努力,为了祖父迎娶不爱的妻子,更为了养儿育女而尽心尽力;如今剩余的日子,只想陪着心爱的人度过。他坦言父亲并无大错,对于母亲许盈如的骄蛮与霸道,父亲已经……很让步。
父亲并无愧对母亲,二十五年的婚姻当中,父亲付出得够多。
当初商宛柔曾经放开父亲,曾经给母亲二十五年的时间,是母亲不懂得珍惜、不懂得把握,才会失去父亲。严格说起来,错的该是母亲。母亲不曾珍惜握在手边的幸福。
「人生的幸福不在于庞大的钱财和权势,在于懂得把握和珍惜眼前的一切。儿子,你现在明白这个道理,还算为时不晚!」封锦昌用着坚定的眸光鼓励儿子。
封仕德沉默片刻,紧拧眉头,脸庞浮现悔恨。
「太晚了!」
他苦涩的叹道。
「呃?」
「她结婚,有孩子了。」封仕德沉重的道出,心已失落在过往。
还有机会寻回吗?
十一年了,他足足错过十一年了……
父亲温厚有力的大手安抚的拍着他的肩头,一般暖流窜人他的心坎,却拍不走他心底的悲伤和酸楚。
父亲二十五年的等待换来重生;他呢?有重生的机会吗?
心犹如跌人万丈的深渊中。
第七章
经过封锦昌的提示,封仕德请侦探社的人打探有关天地帮的事。他翻阅侦探社送来的调查报告,心不住的翻滚浮动。像被砸下数十颗大石块,波涛汹涌。调查报告上赫然注明天地帮现任帮主「韩敛仁」;下意识的凝视着似曾相识的名字,他失神良久天地帮帮主韩敛仁跟韩敛如之间有关系吗?敛如会跟天地帮扯上关系吗?
封仕德循线调查,寻找到的资料少得可怜,据侦探社的消息来源透露,能查到这些资料已屑不易。谁有胆子跟台湾第一大黑帮过不去?
调查出天地帮总坛所在,封仕德拿着拜帖,单枪匹马的求见帮主夫人,顾慈恩。
约莫半盏茶的时光,封仕德被请到会客室内等候。
独自等候约十多分钟,女侍奉上热茶,眸光好奇的撇了他几眼,跟着目光像黏在他脸上似的,直盯着他不放。
封仕德讶异的凝睇着女侍,直到她回过神来,红着脸,脚步紊乱的奔出去。又等了约莫半个小时,数名女侍假借不少名目又端茶又送毛巾,干脆有人拿桶水、拿着干净的毛巾进来擦窗户、桌椅等等,状似用心的工作,目光却一致的射向他。
封仕德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数十道目光紧紧的胶着在他身上。他不甚自然的扫向四下的女侍,怪异的感觉在心中滋生。和室内早已纤尘不染,需要动用十多名女侍进行打扫吗?难怪干净得犹如走进样品屋。
女侍们却毫不知羞的直盯着他瞧,更有人交头接耳地交换心得。
封仕德眉头微蹙,不解现下的情况。此时,大门再次被开启。
身型高大的男子伴随着一抹清灵的身影进入,男子犀利的眸光一扫,当下女侍们慌忙的收拾水桶和毛巾,纷纷低头退下,脚步像见鬼似的,飞奔离去。
「顾小姐。」封仕德起身颔首。身处此地,怪异之感笼罩在心头,却聪明的不予过问。
「不用客气,请坐!封先生。」顾慈恩浅笑以对,目光灼灼的迎向封仕德,似乎对这次的会面期待甚久。有种以逸代劳、守株待兔的感觉。
直到身旁高大的男子不容她过分的亲近旁人,强势的将她拉入怀中,亲昵异常的紧靠着。他厌恶她的笑颜为别的男人绽放,怒意涌上浓眉,狠狠的瞪着封仕德。顾慈恩轻笑着,靠在男人的耳畔轻语几句,仅见那男人瞥向他,目光更为凶狠,仿佛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
「顾小姐……」沉吟片刻,被这对夫妻的目光紧盯,感到万分怪异和不对劲。
「不好意思,请称呼我韩夫人。」顾慈恩瞧见老公眸中的不悦,笑着为自己加上封号,换取老公脸上线条的平缓,小手不住的揉着老公的手,示意他勿动气。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失误,韩夫人。今天我冒昧前来拜访,是因为——」封仕德祈望顾慈恩能手下留情,放宏国生路,否则不仅宏国就此破产,数千个员工也将流离失所。在高失业率的今日,实不忍造就更多破碎家庭、社会问题。
「封先生,结婚了吗?」顾慈恩自顾自的打断他的话。
咦?封仕德傻眼了,这是什么问题?跟他的目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结婚了吗?」兴趣盎然的问话持续而来。
封仕德连忙摇头,「还没有。顾小姐,我今天冒昧前来——」
「有亲密的女友吗?」
「没有!我今天来——」他再次傻眼,有些适应不良。
「你为什么没有结婚?也没有女友?」
咦?眼眸困惑的眨了眨,他走错地方了吗?这里难道不是天地帮,而是婚姻介绍所?疑惑顿时充满他的脑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还没有结婚?为什么还没有女友?」顾慈恩笑开了眼,似乎把他傻傻的反应当成正常,问得正开心。
封仕德清清喉咙,调整了一下脸部表情,「这是我私人的问题,我想不便在此回答。其实我今天来的目的——」
「如果你不打算满足我的好奇心,那你的目的也毋需多说。」
什么?这里真的是天地帮吗?疑惑的目光扫向眼前的一对夫妇,又扫向刚才走进来的路径。
「这里是婚姻介绍所吗?」封仕德的疑惑不断往心坎里堆。
「这里是天地帮的总坛。」顾慈恩瞥瞥冷漠的老公,笑着问道。
「我没走错吧?」
「你没有走错!」
「我来的目的是——」
「在你还没有满足我的好奇心之前,你的目的,与我无关。」顾慈恩说得云淡风清,轻松的品起面前的绿茶,入口清香,人咙甘甜,回味无穷,果真是上等的好荼。
「那是我个人的私事!」封仕德皱起眉头,表明不想谈及私事。
「如果你不想回答,请回吧!」轻柔的语凋中表白了送客之意。
封仕德闻言,神色遽变,咬着森牙,用着不自在的语气答道:「封某至今尚未结婚是因为尚未有结婚的对象;现今没有女友,是因为工作繁忙,无暇跟其他的女子交往。」
「哦?那你曾经交过多少女朋友?」
森牙咬得更紧,深知不满足女子的好奇心,拯救宏国的希望会被全然扼杀。「三个。」不解,交几个女朋友跟这事有何相关?
「什么时候?」
「高中时代、大学时代,还有刚从外国拿硕士回来的时候。」
「最后一个,是几年前?」
脸色铁青的瞥向她,心口的闷气让自个儿给压下去,停顿片刻后才答道:「十二年前。」
紧闭的竹门外,似乎传来数道几不可闻的喘气声。封仕德狐疑的挑起眉头,难道附近还有别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吗?几近无理头的对话,谁有兴趣偷听?
「她叫什么名字?」顾慈恩单刀直人地问。
「顾小姐,你的好奇心已经严重侵害到我的隐私权,我今天来的目的——」
「没有满足我的好奇心之前,你的目的我不想过问。封先生。」
「顾小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应该没有什么好谈的,可否——」
「封先生。」顾慈恩柔和一笑,摆出送客手势。
封仕德的身影更加僵硬,脸部的表情更加冷峻,又安静片刻后,他冷冷的开启薄唇,丢下一个名字,「韩敛如!」
咦?后方似乎传来更尖锐的喘气声?而且恐怕有数人以上。封仕德因惑的回头望向那扇竹门,搔搔头,狐疑的猜测着,难道他幻听如此严重?
他本以为闲话时间也该结束,愕然发现眼前的夫妻俩神色俱变,男人仿佛陷入沙漠风暴中,隐含着巨大的怒火,女子似乎玩得正开心,还抛给那个男人得意的笑靥。没错,的确是得意的笑靥!
封仕德觉得自己似乎跃进十里雾中,摸不清方向,这天地帮究竟是何种帮派?不是扬名台湾的最大黑帮吗?什么时候也跟婚姻介绍所挂勾?他到底有没有走错门、找错人呀?若不是眼前的顾慈恩与上次见到的顾慈恩相貌一致,他会认为自己弄错了对象。
「顾小姐,我们可以进入正题吧?」封仕德整了整混乱的思绪,回到正题,凝视着眼前笑得挺贼的女子,郑重的说道;「关于上次家母冒犯之事——」
「你跟她,有没有发生超友谊的行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问题猛然抛下。
「我们公司决定要——」什么?她方才问了什么?封仕德的双眼顿时睁大、嘴巴微张,沉稳的思绪也被搅得乱七八糟,错愕不解的直瞪着眼前的小女人。
气氛静得连喘气声都嫌吵。
他沉吟片刻,看不出眼前这对夫妻有何异状,似乎……
「顾小姐……」封仕德虚弱的口气近乎求饶。
他诚心诚意前来请罪,不是让人询问私人的感情生活,更不是把自己的「性」生活摊在阳光底下,任人批评指教!
「请回答我的问题,有还是没有?」女子郑重的问着。
封仕.德皱紧眉头,挫败的求饶着, 「这是我个人的私生活,请你——」不要过问。
「有还是没有?」晶亮的眼儿似乎不把对方逼到死角不认输般,依旧兴致勃勃的追问。
封仕德重重的喘口气,沉默不语。不自觉的回想起前几天见到的那抹身影。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娇柔的声音多了抹急迫。
安静的气氛里,似乎听见某人的指关节扳动的声音,为这个古怪的环境增添一抹紧张和不安。
封仕德抬起头来,不解宏国的困境与他的私生活有何关联?事到如今,能不说吗?
他咬着牙,很不痛快的掀起抿紧的薄唇,淡淡的丢出一句,「有!」
那扇紧闭的竹门再次传来一连中不可思议的尖叫声,跟着响起巨大的门板压碎声,再来是一群人挤倒的嘈杂声。屋内的人目光飘向那扇竹门的同时,那扇门被「轰」一声直接压扁在最底层,上面是表演叠罗汉的人们。
封仕德愣住,看向身后的惨状,不解的望着那群仆佣、保镖,甚至还有穿着高尚衣服的人,他也瞠大了眼。
天地帮到底是什么帮会?困惑的看着那群人纷纷站起来,拂拂身上的灰尘,还一个个抛给他一朵朵高兴的笑花时,他就更像跌人雾里,摸不着头绪。
愈想愈不对头,方回过头来,打算要跟顾慈恩夫妇问个端详……」顿时发觉,情况愈来愈不对头,诡异得令人感到心慌。
顾慈恩像遭到什么似的,笑得贼透了,眼底、眉梢尽是笑意;男的眸中进出巨大的杀气,拳头紧紧捏紧,青筋尽现。
杀气?滚滚的杀气从男人的身上疾射而出。
男人像一尊巨大雕像,脸部表情僵硬如铁,蓦然站起身子,笔直的朝封仕德前进,滚滚的暴庆之气向封仕德袭去。
封仕德困惑不解的凝望着杀气腾腾的男人,不懂男人为何会勃然大怒?他惹怒这个骇人的男人吗?这个男人的怒气是针对他吗?封仕德一时搞不清楚状况,还转头四下看看,难道身旁有其他人,激怒了这个形同复仇般的男子?
封仕德惊愕之下被男人粗暴的一把从桧木椅上直接拎起,空气顿时进入稀薄状况,才知原来惹怒男人的人,居然是他。真的是自己?怎么会呢?
身型略比男人稍小的封仕德,被男人像拎玩具般拎到半空中,离地三公分。
怒火狂烧的眸底燃烧着杀气,令人感到胆战心惊。
「韩先生,难道我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封仕德两眼睁大,无法搞清现下的状况。
他伺时惹怒天地帮的帮主?他只是来说情讲项,无意惹是生非,况且他也惹不起。
男人眸中进出火光,薄唇紧抿,右手紧握成拳,摆开架式,狠狠的要朝封仕德的脸部扁去。
「不要!不要!」一声声的尖叫由后方传来。
封仕德惊魂未定的瞥向后方黑压压的一堆人。为什么这些人要替他求情?他认识他们吗?爆怒的男人冷冷地扫视过去,求饶的人群顿时少掉半数以上,全部脚底抹油飞奔离去。
铁掌再次预备挥下时——
一阵似曾相识的童稚嗓音焦急响起,「大舅舅,不要打我爸爸!」
封仕德不自觉的寻找那熟悉的童稚声音,竹门外的仆佣和贴身保镖走得不见半个,唯独剩下一对老夫妇、一个妙龄女子,还有一个小男孩!
阳光的照耀下,小男孩的脸庞显得格外醒目耀眼。
对了,那小男孩的声音,就像是……天呀!
如雷打入封仕德昏乱的神智当中,炸出满天不可思议的火光。那是与敛如相逢时,在昏睡中听见的童声呀!那个无缘见到的小男孩,他的声音跟这个小男孩如出一辙。
封仕德一口气梗在心坎里,不可思议的瞧着那个小男孩,激动的热泪涌至眼底,满满的感动填塞空洞的心房。
那个跟他像同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庞,毋需DNA的验证,肉眼一瞧就可得知绝对是封家出品,别无分号。这个小男孩……是他的骨肉吗?是他的儿子吗?他当爸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