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怕他多加揣测自己这句话,连忙掩饰地说:"女孩子喜欢你就够了,何必来喜欢我?"
他轻松一笑。"不用替我可惜,同性恋不是癌症。"
他坦率地戳破景贤想说的话。
"海蓝……我不是那个意思……"感觉到自己一阵口干舌燥,景贤说不出任何言语,只能与海蓝默默相望。
混饨的脑袋弄不清心里的感觉,所以景贤在与自已打结的舌头奋战后,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去换一件衣服吧。"别过脸,海蓝低声地说。
跟随着海蓝的脚步上楼,景贤的脑中一片空白,有种声音似乎一直想要挣脱出理智的控制,却一直没有成功。
*** *** ***
整个晚上,景贤都在想那跃然心中的感情是什么,最后他终于找出了答案。
他想跟海蓝和好。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件事情。
所以今天一整天他才会看着海蓝发呆,才会克制不住胸口那汹涌的悸动。
景贤是个死脑筋的人,就算他心里想要跟海蓝和好,但在没讲清楚之前,他就是无法用对朋友的方式对待他。
他们对坐着吃饭;这里是一间家庭风味的法国餐馆,火炉的火燃烧着,令人感到温暖。因为是冬季,夜里寒冷,否则这间餐厅最著名的就是庭院当中悠闲自然的用餐环境,伴随着餐桌上每盏温柔的烛光,这里是海蓝最喜欢的餐厅之一。
"习惯这里吗?"海蓝突然问。
景贤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跟我在台湾的生活没多大差别,所以我没有习不习惯的问题,出入都有司机接送,房子有管家打扫,冰箱里随时买齐我吩咐的食物,我过得比往台湾时还好。"
只要有让他一展能力的地方,即使冷若南方极地,只怕景贤也会甘之如饴,何况是这里。海蓝这话倒是问得傻了。
一个话题结束之后,接下来又是一片宁静。
两人各自吃着盘中的食物,只有刀叉的声响在这个隔离开来的小空间里回荡。
景贤不知道海蓝心中对他的想法,是如他所说的讨厌他,还是如晓霜所说的喜欢他……
任何事总是要试过了才知道。他这么反覆思考只是浪费时间罢了,而景贤最讨厌做浪费时间的事情。
没有任何开场白,景贤单刀直人地开口:"海蓝我们和好吧。"
这句话差点让正在喝餐前红酒的海蓝呛到。
"你说什么?"
"我仔细想过了,没道理我们不能当朋友。"景贤诚挚地说。
"做朋友?"
海蓝眼睛瞪得极大,像是听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用着不亚于那天晚上拒绝海蓝的勇气,景贤正经八百地说:"我为以前对你的傲慢道歉,也很遗憾我们这几年处得很不愉快,如果你已经不再讨厌我,我建议我们能不能从头来过?我们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没道理我们现在不能重新做朋友。"
景贤怎么会以为自己讨厌他?
海蓝疑惑地想着,完全忘记自己曾说过讨厌景贤的话,他整颗心因为景贤的直言不讳而怦怦跳动。
终于,他们可以回到从前了。
用着惊喜交加的口吻,海蓝很快答道:"我不讨厌你!"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一直都是!"海蓝压抑住强烈的心跳,但口气还是掩不住兴奋。
"那……"
以后我们别再互相冷漠对待,或互相用语言刺伤对方吧!让我们和平相处。
这些话景贤说不出口,冷漠待人的他还没有进步到可以说出这些亲热话的程度。
他看海蓝一眼,海蓝正举起酒杯,八二年产自普罗旺斯的红酒被他举在手边,漾着醇红色的光芒。
"为我们的友谊干杯!还有,圣诞快乐。"海蓝温柔地笑。
景贤也回给他一个真挚的笑容。"圣诞快乐!"
望着海蓝脸上的表情,景贤这才有了过圣诞的感受。
这是一个属于温暖与欢愉的日子,大家应该跟最亲最爱的人在一起。
海蓝也微笑。
感谢我们平安的度过这一年,感谢我们可以相守。
第六章
冬天过去后,春天很快就来了。
伴随着五颜六色的春天,景贤的房中也有了浓浓春意。
"景贤,我今天弄蛋炒饭好不好?"
连眼睛都没移开卷宗,景贤直接答:"好,我都可以。"
安雅笑。"马上来!"
她熟练地翻搅剩饭与蛋汁融合,加上几片起司增味,洒下葱花增加香味后熄火,热腾腾地端到景贤面前。
"停一停,吃饭了!"
景贤放下书本笑。
"你已经来我这煮了几次饭?数都数不清了,比我们管家还要勤奋,我该付你钟点费才对,浪费你这么多时间。"
"以身相许来抵钟点费如何?"
安雅笑得开朗,脱下自己带来的围裙,坐在景贤身前着他;见展贤吃得高兴,她更是欢喜得合不拢嘴。
景贤没有把安雅的玩笑话当真,他高兴地吃着安雅的蛋炒饭,称赞道:"安雅,你煮的东西真不错!"
"不错?"安雅又笑了。"这点雕虫小技也能叫不错?上次炒了一盘给我姐吃,她上吐下泄了几天,警告我不可以再进她的厨房,也只有你这不挑食的人才会夸我!"
"我真的觉得好吃!虽然中西合并,但有独特的风味。"
就像安雅的人一样,充满着中国的温柔细致与西洋的开放热情,这样的女孩动人得很,让景贤百看不厌。
"谁叫你冰箱中不是微波食品就是一些面包牛奶,中国人哪受得了每天吃这些冰冷的东西。如果我没有来,你就真的靠这些东西维生?"
"是啊。"
当然是真的。微波食品有其好处,所需要的时间长,解冻过后味道虽然稍稍变质,但多撒上一些调味料,吃起来还是有一番风味,最重要的是,达到了填饱肚子的目的。
讲究效率、达成目标,景贤连生活都这么工作化。
有时连景贤也会骂自己是超没情趣的男人。
景贤一直微笑着听安滩说话,有安雅陪伴,他的生活中多了许多乐趣。
安雅把书房中的钢琴调好音,景贤晚上看书的时候,就多了一连串温暖的乐音;如果逼不得已有应酬的晚上,景贤很自然地会邀请安雅当他的女伴,一齐出现在宴会、演讲、音乐会中。
景贤发现有安雅在的场合自己省事不少,安雅的英文比他流利,在众人包围下也能毫不怯场地侃侃而谈,话题多、口才便给,是天生外交官人才,不需要浪费太多力气就可以吸引人群。
在景贤发现之前,他跟安雅已经变成别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一对,每个人见到他时,都会要求代为问候安雅。
连茱丽也十分帮忙这段感情,每隔三天会问景贤:是不是该订束花给安雅!是不是该带安雅出去走走?
景贤一概应允茱丽的安排。
这些小动作虽然不是景贤的指示,但总能获得安雅全然欣喜的回应。她永远会在收到东西的当天飞奔到景贤家,一点也不矜持地投入他怀中。
"景贤,谢谢你!"
每次景贤听到这句话都会有三秒钟的茫然,接着才会想起茱丽帮他定的花束或礼物。
安雅到他家已经变成一种习惯,景贤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安雅会轻轻靠在他肩上。
"下次来我家好不好?"
"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希望你来看看。"
"真麻烦。"
弄不清楚女孩子心里的想法,景贤苦笑着抱怨。
"来嘛!好不好?"
平日安雅独立得连约会都无需景贤接送,难得对一件事情这么坚持,所以景贤不忍拂她意。
于是敷衍着说:"等我有空吧。"
这个答案便是有希望了!
即使只有一点点进展也好,让景贤进入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自己单方面的人侵。
不安、迷惑、害怕,所有爱情的烦恼她都有,尤其她面对的是冷淡若水的景贤,不管多明显的爱意,都被他摆在一旁,除了一些实质的馈赠外,没有多少回音。
如果这样下去,再炽热的爱有一天也会冷却。
她不要,她要这分爱永保如新。
安雅微昂起头来,头发渐长的她,丝丝秀发被在肩上。
她等待着,景贤愣了一下,很快意会到这个姿势的含意。
他轻轻俯下身,吻了安雅等待的唇,但仅是啄吻一下就离去。
带着些许失望的情感,安雅环抱住景贤。
景贤知道自己是被爱的,但却还没有学会如何全心全意去回应。
总有一天学得会吧?
只要他们这样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走下去,总有一天景贤会知道如何去回报她的爱情。
*** *** ***
洛杉矶的春天不只关照了景贤的爱情,连带着会议室中也是春意浓浓。分公司的同事们都明显地发现会议室中不再传出互相对骂的声音,相反的,据参与会议的员工传来消息,在工作上水火不容的两人,一个是频频询问对方意见,另一人则心悦诚服遵从对下所有的决策,不会鸡蛋里挑骨头,也不会丢出一堆文件刁难,说起话来有商有量,看得属下们目瞪口呆。
这种春天过久了,偶尔还真希望两人吵吵架,提供大家茶余饭后闲聊用呢。
每次海蓝都会留下景贤,两人在办公室中密谈,其他员工都以为事关公司机密不疑有他,殊不知两人是在会议室中闲话家常。
看到海蓝在吃便当,景贤想起那段当秘书的时候,每次都是他帮海蓝订饭盒。
他笑着问:"以前常吃的那一家呢?好久没看到你吃了。"
"那家已经倒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景贤惊讶地扬起眉。
"你走之后没多久,这家便当店就倒了,换了一家连锁咖啡店;公司后面的小面摊也收了起来,现在正装潢成便利商店。"
"没想到我才走了一年不到,台北就有这么大的变化。"
"这才好啊!不停的流动,死亡与再生创造出这个城市的生命力,生命的开始便是迈向死亡的一连串苦难过程,而后我们克服一切,重新再来一次。这就是生命。"
"尼采?"
"是。"海蓝笑。
瞧海蓝被自己传染似的,小事情也可以申论成一件大事。
景贤笑道:"五年后回去,恐怕我已经不认得这里城市。我也会担心啊!旧有的一切被新的事物淹没,所有的回忆都不复存在,走在街上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认识,这多令人伤感。"
"我可以带着你重新认识一切。你想回来吗?"
"等台湾有适合我的职位吧。"
"看来我得把总经理让给你当了。"
海蓝的话并没有恶意,纯粹只是开玩笑。
景贤回给他一个微笑。
自从他们和好之后,两人好像都在学习怎样调适自己的心态去回应对方的友善。
因为要消除以往互相敌视的尴尬回忆,现在的他们有时会抢着表达善意。
那些善意甚至到有些走火入魔的程度。
有时候他们可以通电话,闲扯自己的生活琐事直到半夜,就算对安雅,景贤也没这么热络过。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重新认识这个城市。"
海蓝说出这亲热的话时,景贤不但不觉得怪异,反而点点头。对于下一次的相会,充满深切的期待。
*** *** ***
"下个星期这里要举行一个精密电子仪器展,公司有参加,要不要来?"会议结束后,景贤趁机器还没关,顺口问了一句。
海蓝的神情先亮了一下,而后黯淡下来。"我考虑一下。"
来就来,不来就不来,何必显露出这种欲迎还拒的表情?
奇怪海蓝的态度如此隐晦不明,景贤去问茱丽。
没想到她听了大笑!"亚历不会来的,过去几年他也没有出席过。"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亚历讨厌搭飞机,要他搭飞机是不可能的。有一次班上同学去芝加哥玩,所有人都搭飞机,他一个人提早三天开车去,来回开了两千多公里,真服了他。"
原来海蓝为难的神色是因为这原因,景贤点点头,却又想起一件事情。
"可是去年他特地飞来这里过圣诞!"
"这是例外。年年寄卡给他,他只回来过这么一次。同学多年,我肯定他有严重的惧高症,非到不得已不会轻易坐上飞机。"
"那么……我们不要去提醒海蓝吧,省得他过意不去。"
茱丽点点头。"我早就没把他列入邀请的名单。"
她夸张地在键盘上按了几下,好像要把海蓝的纪录洗干净似的。
虽然知道海蓝不来是情非得已,但景贤还是很失望地叹口气。
*** *** ***
在电子仪器展的前几天,海蓝一声不响地飞到洛杉矶来。飞机落地后,景贤才得到消息,连忙跟司机一起去接海蓝。
走进机场,还没看到海蓝,先人眼帘的是好久不见的晓霜。
她挥手向景贤打招呼。
"景贤大哥!"
"海蓝呢?"
晓霜一指旁边,那位在公司中高不可攀的向海蓝此时卧在两张椅子上沉睡着,衣服又皱又脏,脸上有遮掩不住的黑眼圈。
"海蓝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若晓霜不说,景贤真会以为那是流浪机场的游民之一。他吓一大跳,靠近看看,真的是那个品味高、衣着雅的海蓝。
"都是我不好。"晓霜歪着头叹气,"劝他喝个一两杯减少些恐惧感,省得他在飞机上吓得坐立难安,吵得我不得安宁,没想到他真的一杯接一杯,把威士忌当矿泉水喝。我是听过他有惧高症啦!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晓霜摇摇头,将海蓝拉起来,往景贤身上一推。
"帮个忙吧。"
景贤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当沉重的力量压上来时,他差点站立不稳,连同海蓝一起跌落地。
他连忙将海蓝扶住,将他的手拉过来环住自己的肩膀,以免他再摔到地上。
海蓝似乎被惊醒,他微眯的眼睛睁开,看见扶住他的是景贤,不由得一笑,甜蜜的笑容似有幸福的意味。
这样的笑容让景贤心中一荡!喝醉的海蓝有说不出的可爱。
用"可爱"来形容一个男人似乎不当,但景贤心中就是浮现这两个字。
"既然海蓝怕坐飞机,你怎么不劝劝他叫他别走这一趟?"
"谁叫你亲自开口问他要不要来!"
晓霜用一种"都是你的错"的眼神看着景贤。
"可是……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景贤疑惑地说。
"只要是你说的话,再久他也会记在心里。"
晚霜的口气充满暗示,让景贤不禁多看她一眼;晚霜一脸文雅的笑,没让景贤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他撑一撑肩膀,调整海蓝的姿势,海蓝的体重并不重,撑着他并没有造成太大负担。
他的体温靠在身侧,这情景似曾相识,圣诞夜那晚海蓝也是这般扶着他上车。
那时的自己有~半是在装睡,不知此刻的海蓝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