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楚苑泱急于消灭交趾军队,曾经反对过云朗回城的决定。
"云朗,我们只要把他们逼到东南方的山边,定可以把他们个个击破。"
"苑泱,劳顿了一周,让大家休息吧。何况交趾军队退的速度极快,我们拉长时间,只会消耗自己的兵马粮草。"
"好吧。"
楚苑泱同意后,在云朗的率领下,军队转北,朝宜州前进,在每个人思家心切的情况下,不到一天就回到宜州。初更时分,他们已离宜州城门不到半里。
事情不对,云朗令三军暂停。
"苑泱,城里是否太过安静?"
"是啊!"
宋的夜间活动盛行,入夜之后依然灯火通明,不管酒楼与妓院皆一应俱全,人影穿梭,夜市一片繁华,连宜州这座小城也不例外。
听云朗这幺一说,楚苑泱也感到不对劲,太安静了。
云朗暗忖:宜州该不会已经被敌人占领?
城中有种肃杀之气,安静得让人害怕,这绝对不是正常现象。
楚苑泱道:"我去看看。"
"不,我们放烟火,看看城里会不会回应。"
烟火是宜州城所约定的暗号,夜里昏暗难以辨认来军面貌,施放烟火既可识别又可增加照明,一举两得。
云朗一声令下,负责烟火的士兵便施放出斑斓的蓝色烟花。不多久,城郭上也绽放出红色的烟火回应。
"啊!有烟火,是自己人。"楚苑泱看见烟火,高兴得一马当先,率着小队往前冲去。
"苑泱,别莽撞,回来。"
虽然红色烟火的出现也让云朗松了一口气,但那种不祥的感觉挥之不去,让他不敢轻易靠近宜州城门。那种感觉来自何处?云朗努力思索。
楚苑泱根本没听见云朗的呼喊,策马往宜州城门直直而去,他身后跟着二三十人的小队。
让苑泱去探一探虚实也好,云朗唤不回他,只得让他去。
云朗抬头,发现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以往他都会吩咐在城门上燃起两盆火,以为城中百姓多个行路时的指标,但今夜没有。
不对,一定有事发生!
云朗喊:"全军戒备,原地不动,没有我号令不得擅离!"
说完他追着楚苑泱的兵马而去。
"苑泱,这是陷阱,全部回来!"
云朗用内力传送过去的命令,虽然不大,但字字传入百丈外的楚苑泱耳中。
不是已经确认过了?
楚苑泱步伐减缓,在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听到一句冷冽的男声:"放箭!"
百来只的箭在一瞬间从城墙上往他们飞来,没有一丝光线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听到一只只箭飞来时的破空之声,还有刺入内中的疼痛感。
楚苑泱仗着功夫了得,听音辨位,挥出长剑在空中挥击,使一只箭也没法近他的身边;但他率领的小队就不同了,在这片黑暗当中,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只有挨打的份儿。
不一会儿,已经折损了一半,另一半的人苟延残喘地在楚苑泱与云朗的协助下仓皇逃跑。说也奇怪,当云朗一边喊着"快撤退!"一边急速接近他们之时,箭雨由大转小,终至消失,让他们可以趁隙逃脱。
回到队伍当中,清点人数,原本二十八人的队伍,回来的不到十人,这一战甚至比追击交趾损伤的人数还要多,使云朗震怒。
"苑泱,我平日容你是因为你经验丰富、战绩非凡,但你一次次不顾我的命令擅自行动,你拿什幺去跟刚刚死去的弟兄交代?"
"主帅,是我的错,要如何处置我都甘愿受罚!"楚苑泱神情萧索,后悔万分。
"来人啊,把副将押下施以一百大板。"
云朗说完,楚苑泱就站了起来,没等士兵押他,自行到帐外受罚。
在天明前,云朗就令四万大军在宜州城外五里处扎营,选了一处易守难攻之地,他已有了长期对峙的准备。
调派好三班轮流巡视、定期趋前探查的时程后,云朗独自一人骑上附近的一座小山冈,居高临下的望向宜州城,天色已经半亮。
远处的天空开始出现红色的光芒上阵破晓的寒意向云朗袭来,也许冷的并非身体,而是发自内心的刺骨冰冷。
他看清楚了--飘荡在宜州城上的旗帜,是大大的"段"字。
第七章
"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无双吟到此处,冷冷一笑:"待蔚谦带兵回来,我们守株待兔,定能将他手到擒来。他是仁义之辈,不会弃宜州百姓不顾,擒下三万兵马不过举手之劳。"
"无双,你长大了,以往你用兵尚留三分妇人之仁,今日争斗之心大增,有你在军中,何愁我大理不能鲸吞蚕食尽宋的江山!"
段炎问很是欢喜,他纵声欢笑,笑声远远地传了出去。
过去他对宋垂涎多年,只可惜身边没有一个谋略之士可献策,当无双主动提出攻打宜州城时,他只能用又惊又喜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当他们的军队兵临城下,宜州城中正因为追讨交趾军队而处于空虚状况,不须花多大精力便进占了这座城。出师告捷,让段炎问乐不可支,一连几天都邀无双对饮、畅谈。
纵使无双谈的俱是兵法、战略,可段炎问也一样开怀。
初更打过,无双起身道:"无双身体疲累,先告退休息了。"
"无双,你的病……"
无双正要踏出门槛,听到这一句话,顿了顿:"近年已经大为好转,王爷不用挂念。"
"来人啊!传军医前来。"
"不必,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得很。"
"你从小身体虚弱,一到冬日卧床三个月不止,我跟你娘都担心得不得了,送去的珍贵药材你可都吃了?"
"我都按时吃了。"
朱华在无双身旁用眼神向段炎问示意,他有按时熬药让二公子服用。
无双的体质近年的确有好转的迹象,这都归功于段家从各地收集来的珍虫贝药材。举凡天山雪莲、长白山人参,只要听说何处有延年益寿的名药,段家无不倾尽全力夺取。
"不要太过勉强,歇息一阵我们在决定何处是下一个攻占的城池。"
下一个城池?
无双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冷笑,没有下一个城池了,这里是他的目的地,他与云朗将是生死之争!
正想着,这时外面传来喧哗声:"有烟火!"
无双不待任何人通报,一瞬间冲出房门,三两步以轻功俐落地跳上城墙。朱华跟在他身后,在无双站定之后替他披上一件玄兔披风,以防夜里的湿气。
无双感受到朱华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温暖,拉了拉披风的衣摆,回想起一段对话
"双儿,每次夜里行军回来,我们都会施放蓝色烟火,等到守城士兵放红色烟火,两方确认后才开城门。"
"烟火?"
"你没看过吗?灿烂如三月烟花。"
"烟火何其寂寞,骤然消逝,刹那芳华……"
那种在宽阔自然之中并肩谈心的情景不在了,随着"中秋之约、就此作罢"这些无情的话语,他们的一切快乐回忆都不再有意义。
"放红色烟火。快!"无双在朱华耳边低语,由朱华代为发令。
大理士兵很快地找到了堆放烟火之处,施放起来,黑暗的天空中刹那间有了光亮。
在那一瞬间,无双已经锐利地发现了云朗在数百丈之外,他身边的一队人马正往这里飞奔过来。
云朗是要派这支队伍来探他们的虚实?
如果让他们进城,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全城百姓有一半被囚禁,另外一半老弱妇孺则被软禁在房子当中,但如果不让他们入城,同样也会穿帮,如何让所有兵马同时入城来个瓮中捉鳖?
无双想着这些时,段珩也来到了城墙上,指挥一批弓箭手站定位置。
"无双,先来个下马威?"段珩询问无双的意见。
"不,先看情况。"
烟火消逝,在黑暗当中,听到马蹄声渐渐逼近,无双对放不放他们入城举棋不定,忽听一人从后追来,远远地喊道:"苑泱,这是陷阱,全部回来!"
是云朗?
他察觉了?
"放箭!"
无双再不犹豫,马上喊出。
在别人面前亲自发号口令,这是无双的第一次,他警觉地捣住口,庆幸这是在黑暗当中,没有人发觉这是司徒无双的声音。
在军队当中,他依然是以女子的身分生存着,也许这个事实至死不会改变。
弓箭手很尽责地将箭如雨点般洒落,敌人的惨叫、怒吼声不断,让他们更加卖力。
"苑泱,快撤退!"
一匹马急速地接近,眼看就要进入这阵箭雨的范围当中。
无双全身发麻,杀?不杀?
蔚云朗,他恨死他了!
无双出计让大理士兵攻占宜州,当然不是为了实现段炎问的野心;他要报仇,他要云朗痛苦,要毁掉他所效忠的一切!
还有那个天成公主,若不是她已经在众多护卫的协助下逃出城去,他定要亲手杀了她!
她凭什幺用一张圣旨就得到云朗一生相伴左右,让云朗舍下他们之间的情感?
他不甘心,
他自愿投向云朗的怀中,确认了他的爱,但最后却仍是这样的结局。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杀掉云朗,就可以消除他心中的恨意,让自己回去过平淡如水、无情无爱的日子。
无双颤抖着,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停止的命令,他决心让云朗死在这箭雨当中。
朱华代替无双作了决定,他上前一步,大声喝道:"住手!"
由于朱华平日代替无双发言,所以他一声号令,所有的弓箭手停止动作,让剩余的活口仓皇逃远。
"无双,明日就要出城把他们拿下吗?"段珩一直处于旁观的态度,对无双反复的态度没有多做干涉,只开口询问他。
现在宜州城中有十万大理士兵,以多击寡并不困难。
无双不答,转身下城,越过阴冷黑暗的三条街,进入安抚使的宅第当中。朱华远远地跟在无双身后。
进了房间,朱华正要帮无双宽衣之时,被无双伸手打了一巴掌。
"不过是个奴才,竟敢擅作主张!"
无双扯下自己的面纱,丢在地上,左手一挥,又打了朱华一巴掌。
朱华不闪不避,也没被无双的怒气吓着。虽然这跟以往的公子毫不相像,过去的十多年来,公子的一言一行永远淡得看不出思绪,只有慢慢去揣测才能发现他的感情。
以前公子从未打过他,也从未大声斥责过他,让他在旁服侍、伺候,也没有多余的言语,今天的公子反而好懂多了、人性多了。
"怕公子一时糊涂,做出无法反悔的事情。"朱华难得开口反驳上句话戳破无双自以为是的报复。
公子不是来报复的,他是来亲手夺回他想要的东西,他不再等待别人的给予,他要强取豪夺。
无双瞪着朱华,后者低着头,姿态充满卑微,仿佛他生来就习惯于卑躬屈膝。
"你退下吧。"无双冷冷地说,自己脱下外衣,不让朱华服侍他梳洗就寝。
朱华不再多说,退出门去,在掩门的那瞬间,看到公子颓然坐倒在床上。
朱华直到无双躺下入睡才走,但那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
他在心里叹息,公子难道没有发现,自己在大理军队攻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进驻安抚使宅第,住进云朗的房间。用他的书房定谋略,用贪婪的神情翻阅一本本云朗念过的书,并且在深夜,轻轻地抚摸那些属于云朗的衣物……
他进入了云朗存在的世界,而且因为这一点点进入而志得意满。
公子的一生命运已然多舛,为何又要让他爱上一个男人呢?
脸朝下倒卧在一块席子上,楚苑泱听脚步声一步步接近,等看清来人,他招呼:"云朗,来探病?"
"看你很狼狈的样子。"没有嘲笑的意思,云朗轻松地吐出一句话,高兴苑泱对他的态度没变。
"你被打一百大板试试看!"楚苑泱试着要翻过身子来,但伤口一牵动就隐隐作疼,只得放弃坐起身与云朗谈话的奢望。
他从十五岁进入民兵当中,经历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战役,被处以这种的责罚不是第一次,楚苑泱也很了解自己的弱点就是太冲动了,但无论怎幺改,还是无法收敛太多。
"我不得不。"云朗坐在他身边,轻叹着说。
"我知道。这件事的的确确是我的错,就算杀了我也不足以弥补那些死伤,是我害死他们,你帮他们报仇也是应该的。"
"不,更重要的是,我要树立自己的威严,你屡屡不听我的号令,会影响军队对我的信任。"
"云朗,我无意……"楚苑泱激动得用手撑起身体,但随即又哀嚎一声趴回席上。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你自由惯了,但看在别人的眼中……我不得不杀鸡儆猴。"
云朗说完即默默不语,为了楚苑泱、为了无双,这两日他的人生陷入一团混乱。
但楚苑泱不是能让云朗安静思索的人,他打断云朗的田心绪:"大理无故来犯,你是怎幺得罪段炎问的?"
"我得罪的不是他。"
"司徒无双?"
"也许,我不能肯定这一次大理真正的意图。"
"打得嬴吗?"
"我已经派人探听出来,这次共有十万兵马,我们……没有胜算。"云朗没有派人潜入宜州城打探,反而派人前往大理去询问大理的百姓,因为十万兵马很引人注目,大部分边境的百姓都言之凿凿,宣称有十万兵马出动。
"情况对我们不利,要不要去求援?"
"求援的人往往走不出三里,就会负伤逃回。"
云朗不是没想过求援,但这个计画不可行,他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住,敌方一直没有大举攻击,只是困住他们。
"云朗,他们想要什幺?他们不战不和,我们没有粮食可支撑了。"楚苑泱一句话就指出他们当前困境,无粮草可以维持全军的温饱。
"所以我们要突围,至少要退到可以供应食物的城镇去,并且对外请求救援。"
"有办法?"
"尚未想出。"云朗懊恼地摇头,没有任何可以智取的方法,若要突围只能力敌,但这又会损伤无数兵力,让云朗心中不忍。
"云朗,你又在妇人之仁对吧?不想伤人又要突围是不可能的。"
"两方交战,必有伤亡,这我当然知道,但此刻敌众我寡,贸然杀出只会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坐以待毙更不可行!"
两个人互相一望,看来这场战役暂时还是只能胶着下去。
"传我口信,三天之内,蔚云朗没有自缚投降,大理军马将大举屠城,不留任何活口。"
站在城墙上的白色身影,犹如鬼神,司徒无双透过朱华,远远地下达了对云朗的最后通牒,算定云朗的军队已经没有粮食,他自认能得到云朗的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