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热闹的气氛之中,无双才过三道菜便想起身回房,段珩忙拖住他:"菜色你不喜欢吗?这幺快要走走?"
无双冷笑:"都是我平常最爱吃的菜,怎会不喜欢。"
"爹知道今天你要来,特地交代的。"
无双推开眼前的菜,要讨好他也太落痕迹了吧!下等的段数。
朱华也太不识好歹,他多少次交代过不准向他人泄露自己的喜好,结果一年年下来,他院中的唐代彩陶堆成了一座小山,自各地搜集而来的琴谱则另辟一室收藏,段炎问与段珩似乎努力在炫耀他们的势力与财富。
"恕无双不识大体,王爷这般赏赐心领了。"
他们一人悲愤不快、另一人急着挽留,一拉一扯间,这些举动统统落入宾客眼中。
"大公子对司徒姑娘有意?"
"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小王爷是万金之体,又是大理第一美男子,这样的人才,司徒姑娘不要吗?"
"感情这种事情是很难说的。"
宾客臆测纷纷,正当这些话语方兴未艾,一个传令的下人大声宣布:
"宋广西路安抚使蔚谦到--"
全场听到这个通报,马上安静下来。这些年段炎问对宋的态度不甚友好,甚至有些剑拔弩张,有宋的将领来祝寿,实在是他们没有料想到的。
只见一位身高六尺的男人走进,饱含书卷气的气质首先让人心生亲近之意,有棱有角的五官英气勃发,一双认真的眼透露他的正直严肃。
全场鸦雀无声,等着他开口。
而男子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他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到大厅的每个角落:"段将军,久仰大名,在下广西路安抚使蔚谦,特向将军恭祝寿与天齐、福乐安康。"
"难得有宋的将领到来,不敢当,来人啊!替蔚大人在首座加个位子。"段炎问客气地站起来答礼,指挥下人接待。
云朗看到无双就坐在首座,当下也不跟段炎问客气,一屁股坐下,刚好坐在无双对面。
段珩起身作揖:"在下段珩,久仰。"
"久仰!在下蔚谦,字云朗,叫我云朗吧!"
发现蔚大人眼睛一直往无双那飘去,段珩帮他介绍:"这是司徒无双姑娘,大理第一才女,您应该有听闻过。"
"是,司徒姑娘原籍何处?"看段珩用骄傲且得意的口吻介绍无双,云朗忍不住刁难地问他。
"无双是我娘那方的亲戚,从小寄居段家,因为少让她见生人,所以外人不知道我们有这幺个才貌双全的亲戚。"
"既然才貌双全,为何要藏住面容,这般不好入食吧?"
云朗毫无心机地笑,却笑得段珩一阵尴尬,这才发现无双根本没动筷。
"无双,为什幺不吃东西?"段珩关心地问。
无双一双明眸凝视云朗,别说他本来就无心吃饭,如今见到云朗,他更哪来心思放在它处?
段珩见无双不说话,而蔚大人又对无双露出亲切温暖的笑容,疑窦大起,可是又不知该从何询间。当无双突然站起身告退时,段珩不再留他,甚至希望他早点离开。
因为他讨厌蔚谦看无双的眼神。
可事与愿违的是,无双走出没几步,突然回头对云朗招手;云朗则毫不避嫌地离席,追上无双,两人一同往后花园而去。幸好大理的礼教没有宋朝严厉,两人的举动只引起了人们的好奇。
"原来司徒姑娘属意蔚谦蔚大人!"
"看小王爷的脸色,好象气得要吐血了!"
"蔚谦在多年前虽然是宋皇帝跟前的红人,可现在他已经被逐出京,完全没有再重用他的迹象。而论相貌、外在、才学,虽然都可以跟小王爷一较高低,但在实质条件看来,我们小王爷还是略胜一筹,司徒姑娘若聪明,一定会选择小王爷!"
全场轰动地讨论着上宴的焦点从段炎问转到这段他们自以为是的三角恋情上。
段珩哭笑不得,反而是段炎问觉得有趣,一整个晚上乐得笑呵呵。宋将领前来示好、无双的态度大为软化,这些都是他高兴的事。
而这段三角恋情的传闻在寿宴后很快地就流传出去,成为众人闲聊时的最佳话题。
云朗跟随着无双走到后一化园的池塘旁,无双才停下脚步,他选了一块石头坐下来,云朗也坐在他身旁。
"你好吗?"云朗开口。
"很好。你呢?"
"也很好。"
两个人静静地并肩而坐,看着寒潭冷月,像是过去的翻版,可今天的寂静却是因为无话可说。
但在寂静之中,有一种声音却渐渐从云朗的心中浮现出来。
即使相对无言,他也希望一直跟无双坐在这里,跟他相伴在一起的这种感觉,没有变。
那段他认为的爱恋没有离开他的心,也没有因为无双是男儿身而变动,他还是对他有特殊的情感,这让云朗相当困扰,因为他们是绝不可能的……
无双心里也有话要说,他极力压抑心中的激动,放轻声调:"听说你要娶亲了?"
这件事在他随着朱华回大理途中就已经听说,两国百姓议论纷纷,天成公主在京城闹出的许多笑话、丑事,统统传入他的耳中。但他更在意的是,云朗对这件事是怎幺想。
依云朗对宋帝的忠心,当然二话不说……
果然,云朗答道:"皇上特让公主下嫁,我十分惶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这是皇上给我的恩宠,我无法推却。"
云朗缓缓地转头看着无双,他的心中有着歉疚、酸楚。
"双儿……"
"恭喜你。"无双凝视幽黑的潭水,语调平静。他屈起身子,像是觉得冷,又像是在逃避些什幺。
"谢谢。希望你可以来参加婚宴,这世上了解我的唯有两人,一个是我的得力助手楚苑泱,一个是你,如果你能来,我会很高兴的。"
云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说出这幺残忍的话,这番话说得连自己心都纠结成一团,他宁可无双不来,宁可无双遥远的祝福他。
无双听了他的话,猛然站起身子,让云朗心中一惊,怕是他会拂袖而去,连忙跟着起身。
但无双仅是站着,用他的眼睛瞅着云朗。无双的身材高佻,云朗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愚蠢,一般女人是不会有这等高度的。
"你不来也无所谓。"云朗连忙改口。
"我会准备大礼,一定到。"
无双的眼神悲伤、无助,他的衣袖轻轻扬起,略显瘦弱的身子,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去了。他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这压抑的哀伤让云朗心动。
没有细想,云朗伸手拥住无双,将他瘦弱的身子拥入怀中。
他说不出来这是何种感受,并非生离死别,却有一种真真实实的哀痛。在这一刻,他放下了礼教、规范,他只想要将这种心情传达到无双的心中--
他跟他一样痛苦!
直到今天,云朗才终于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爱无双,不因所有事情而更改,当然也不因无双为男儿身而变。
他的思绪还是随着双儿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而牵动。
云朗紧抱住他,无双迟疑地伸出双手,缓缓环住云朗,他被云朗挤压在他的臂弯之间,似乎再也不想放他走似的坚定。
他俯下脸,情不自禁地亲吻无双的脸颊,隔着一层薄纱,他轻轻地以嘴唇摩擦他的脸。
无双拉开自己的面纱,让云朗看清自己脸上的痛苦。
再见了!
云朗知道自己会将这个秘密藏在心深处,永远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他今生的最爱是一名男子。今天他藉着祝寿为名来接近无双,就是要在中秋之前跟他做一次永远的告别。
他放开无双,说:"我回宜州了,保重。"
"别走!"无双微弱的发出声音。
他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任何事,但这时他不顾一切地开口。
他用眼神说着:别从我们的爱中逃开。
"我……非走不可。"
"不要离开我。"
"我们不可能……"
"我只求在你身边,不求名分!"无双那平静无波的心湖下,终于翻起怒滔,他急切地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别无所求。"
若无双是女子,那该有多好!但他不是,他所说的"在一起",并不是世人可以接受的那一种情感。
无双若是女子,他会抛下一切,他会对皇上奏明他已有婚配;但无双不是,他无法对任何人言明这段情感。
云朗心中想着,勉强道:"双儿,我们只是一时迷惑。"
"你刚刚抱我、亲我是迷惑?"
云朗无言,他难堪地望向旁边,避开无双的眼神。
"跟我来!"
无双拉着云朗,穿越段府,进入青竹掩映的无忧院。
两人一进无双的房间,无双便将自己的吻献上。云朗任由他冰冷的舌滑入,心中震撼!
他在干嘛,对方也是男子啊!
一阵热吻之后,云朗发现自己不但没推开无双,反而将他拥在胸前,热烈地回应他的吻。
"双儿,这是不对的,我们不该如此。"云朗喘着气,困难地说。
而无双没回答,他依恋地对云朗吻了又吻,一刻也没放开。
无双从不知男女之事,更不知道两个同性之间还能做什幺,所以他只是不停地吻着他;而云朗本身也意乱情迷,对无双的情感强烈得无法用理智控制,他的理智似乎在无双大胆引诱之后崩落,一点都不剩了。
云朗的手伸到两人之间,解开无双的衣襟,外衫落地,接着他口中喃喃地说:"他们竟逼你穿这弹墨裙?"
"这是段珩送我的礼物,价值非凡。"
这种裙子是以弹墨工艺在白布上喷洒而成,白缎上斑斑墨痕,行走时墨痕流动,如竹林当中叶片飞舞,又有如暗夜当中飞散的合影,这种裙子需要有才气的师傅才能制作,不是一般人家买得起的衣物。
说话间,那件手工非凡的裙子也被丢在地上。
无双同样帮云朗解下一层又一层的衣物,两人裸裎相向却丝毫不觉羞赧。
云朗用眼睛浏览着无双每一寸的肌肤,无双的身体比他的外表更加虚弱,锁骨因纤细的身体而显得突出,肩膀也不似一般男人宽阔,他轻轻一笑:"双儿,你好瘦,段家没给你饭吃。"
云朗想用轻松的言谈打破这尴尬,可惜没有成功。无双靠在云朗肩上,两人体温的接触更让气氛凝重。
云朗心中想的是该或不该,而无双害怕着云朗的拒绝,心中害怕着下一刻就会被云朗推开。
无双并不大明了接下来的细节,但跟云朗相拥,他感激得眼眶含泪。
理智告诉云朗要停止这一切,但行动却背叛了他,他主动低头吻无双,两唇交缠间:"双儿,你怕吗?"
"不怕。"
怕的是云朗,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有违伦常的事,怕过了今夜,他就无法面对污秽的自己。
他更怕的是,他无法让自己停止。
他将无双压在身下,光是看到无双全然接受他的眼神,云朗的情欲已然高张,他探索着无双柔软纤细的身躯,少年柔软的身体触感吸引着他用唇湿润着每一寸。
无双揽住云朗的头,忍耐着渐渐增强的敏感细喘出声。他的手探索着云朗的身体,同是男人,他明了如何让云朗的欲望发泄出来,在云朗的喘气之间微笑,这样的接近与亲密,是他前所未有的体认,他愿意用一切来换取这样一个夜晚。
"我爱你。"无双轻道。
这句话让云朗既喜悦又痛苦,他听出这是发自无双灵魂深处的呼唤。
无双全然的付出,不顾自己的痛苦与需要,只求能够满足他,一如他对自己的情感一般。
云朗像是承受不住无双的爱似的,伏倒在他的身上,也许,过了今夜,他可以强迫自己相信这只是一次情欲上的情不自禁。
但在此时,他靠近无双的耳边,轻喘出自己最不敢承认的一句话。
"我也爱你。"
第六章
"云朗!"听到无双的低喊,云朗从梦中醒来。睁开眼,是无双满脸的喜悦。望向半开的窗,窗外的天蒙蒙亮着。
身上腥红色的锦被让他感到陌生,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知道他身在无双的房间当中。
"双儿,怎幺这幺早就醒了?"
"想回到现实生活当中,看看这是否为一场梦。"
"这不是梦。"
无双笑开来,难得的出现十九岁的纯真。
他靠在云朗的肩上,又重复了一遍。"不是梦!"
云朗轻蹙着眉头:"双儿,可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无双轻笑:"有什幺不对?"
"我们都是男人。"
无双点头。
"我已经被皇上赐婚。"
无双又点头,眼睛里隐约有着不满,但被他压抑了下来。
"我不想当个辱没祖先的罪人。"这句话云朗说的最为肯定。自小到大,十年寒窗,读尽多少圣贤书,可他一夕之间背弃了所有的道德伦理、世俗常轨,令云朗无法释怀。
无双看着云朗:"对,你怎幺说都对。君王、礼教,那是你信奉的准则;但我的标准是我的心,只要你爱我,我可以放弃一切。"
云朗道:"可是双儿,这样不能长久。"
"那又怎样?只要我们心中各有对方不成吗?"无双眉头微蹙,不满云朗说话的犹豫口气,对这段感情似乎有所保留。但他转念一想,宋礼教严谨,云朗又是大学士出身,耳濡目染的情况下,对于情感、婚姻上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念一时是无法改变。
"双儿,我们相隔两地……"
害怕云朗拒绝他,无双拦住云朗的话头,自己提了一个卑微的条件:"即使一年只有见一次也无妨,我只盼我在你的心中有一席之地。"
"即使我有了妻小?"
"嗯!"无双坚定地点头。他一生都活在不平等的环境当中,所以特别容易满足。过去几年不就是如此?他一年仅见云朗一面,已经让他心满意足。
他不期待朝朝暮暮的爱情,只希望能有一个感情上的寄托。
"双儿,这对我将来的妻子不公平,对你亦然。"
"我可以承受。"
那天成公主可以吗?
她可以承受她的夫君心里面有着另外一个人?且一年会面一次,背叛一次?
即使她能,云朗也不能承受这样的自己。他所受的规范、礼教,都不容许他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他的脸色慢慢沉重。
"双儿,我想这是行不通的,我的妻子是皇上交给我的责任。"
"那……"
无双窝近云朗的胸膛,人称大理第一才女琴棋诗画皆无人能敌,但这等复杂的问题,连他也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云朗正直又死忠,就如同宋那些迂腐的士大夫一般,个个忧国忧民,却各自为政、结党对立,朝政越来越乱,人民也跟着受更多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