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库达金色的眼眸闪耀着如太阳般金黄的光芒,配上一双桀骜不驯的浓眉,五官同时融合粗犷的野性和细致的贵族味,很好看!只是……他的线条太紧绷了,感觉很严肃,他会不会是那种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食人……莫离想起他杀“快步”时的情景。
马嘶声吓醒她神游的心绪,莫离赶紧低垂下头。
“你在巴格达这么有名?”她庆幸自己还能顺利挤出一句话。
“不是我自愿的。”他耸耸肩,似乎有些无奈。
“那么我猜你也绝对没去过长安做过买卖吧?”她探问,终于将亚麻布固定完毕。
库达扬起饶富兴味的眉毛,重新穿回他的袍子。
“因为……常去长安的大食、波斯商人几乎部认得我。”她故意学他先前懒洋洋的口气。
他的眉毛扬得更高,充满兴趣的重新打量眼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小子。
库达的反应让莫离安心不少,她心情愉快的打开先前库达递给她的食物,看来,库达明显没去过长安,也不认识她,当然更不会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不过,他应该也不是可以小觑的人物,她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这是什么呀?”莫离盯着手中一片黑黑硬硬的东西皱眉问“这怎么吃?”
库达二话不说拿起其中一片,轻轻用牙齿撕裂一块,状似愉快的咀嚼着。
确定库达顺利吞咽下去之后,方莫离才敢拿起手中那一片犹疑地住口中送。天啊!这男人的牙齿是铁做的吗?
“这到底是什么?咬都咬不动!”莫离叫道。
“特制的羊肉干。”
“羊肉!”莫离尖叫,这才注意到由羊肉干散发出的特有骚味。“我想我又要吐了!”她把羊肉干丢还给他。
库达轻笑一声,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他的晚餐,最后他甚至还靠在石块上,悠闲地仰望星空。莫离吞了吞口水,相信此时她肚子发出的抗议声可能连巴格达都听得见。
“没别的东西可吃了吗?”她可怜兮兮地问。
库达耸耸肩,继续吃他硬如铁板的羊肉干,说﹕“年轻人不应该如此挑剔阿拉恩赐的食物。”阿拉恩赐的食物?
莫离不以为然地吐了吐舌头,如果阿拉恩赐的食物都这么难吃,她宁愿出家天天吃斋念佛算了。
“我又不是回教徒……”她咕咕哝哝道。
“就你的年龄而言,你太瘦弱了,一个男孩子长得如此“娇小”是很难有所作为的。”
莫离又抱怨了一句才勉强拿起一片啃咬,这男人有比她姨娘更唠叨的本领:而这块羊肉干有比他主人更“顽固”的性格,硬得要命,死都咬不下来,岂不气煞人!连羊肉干都要和她作对!再这样咬下去,不出多久,她就要“齿牙动摇”了。
库达无奈地摇摇头,从没遇过这么“宝”的人。咬下一小块肉片,他顺手丢给莫离。
“快吃!”
此举明显侮辱人,但此时此刻莫离实在饿得没力气和他争辩,望向横躺在手中的肉片,内心交战着。他竟然咬了一块肉给她,上面肯定有他的口水,她怎能就这样吃一个陌生男子的口水,实在太不庄重了。
但——阿罕不是曾经说过,人必须学习适应环境﹔现在或许就是她接受挑战的开始,况且,她现在可是“男”的。一番天人交战的结果,民生问题终究战胜了道德矜持。她拿起肉片不落痕迹她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才往嘴里送。
这个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库达的双眼。
观看这小子吃东西着实有趣极了,他脸部千变万化的扭曲表情真是世间少有,可能连皇宫中一流的歌舞表演都没他来的精彩。思及此,库达终于忍不住大笑的冲动,狂笑出声。
好不容易咀嚼完毕,正小心翼翼准备咽下那块难缠的羊肉时,莫离被库达突如其来的爆笑吓到,当场肉块卡在喉咙,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
她惊骇瞪视,指指自己又指指羊肉,难过得吐不出半个字。他还真是不笑则已,一笑惊人,顺便拿她的命作陪。
库达递给她一个水袋,轻拍着她的背。“抱歉吓到你。”他的话里仍有明显笑意。
连灌几口之后,那块羊肉才“驯服”的下了肚,本想大声训斥库达的莫离,注意力顿时被手中的饮料吸引。
“这是什么?甜甜的,真好喝!还可以冲淡羊肉的骚味。”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葡萄汁。”他又咬了一口肉干给莫离。
就这样,莫离以一口羊肉、一口葡萄汁的方式辛苦吃完她的晚餐。
★ ★ ★
酒足饭饱之后,方莫离感到昏昏欲睡,眼皮沉重,摇摇晃晃走向水边准备冲个脸,除去一身的窒热与狼狈……尤其是她的头发闷裹在布里,活像给虱子作窝似的骚痒难耐……真想好好洗个头……然后……她一头栽进了水里。
“危险!”库达冲向水边一把捞起莫离。“不会才吃了几口羊肉,你就挫败得想投冰自尽吧!”
“自尽?你是不是喝醉了?我……嗝!没有要自尽,只是想……嗝!洗头……不对!我不是要洗头,我要……洗脸,可是我的头好重……”莫离讲话开始语无伦次。“我又想吐了!”她呻吟道,而且也真的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老天!不会是……”库达打开水袋闻了一下。果然!他拿错了!这是别人送他的葡萄酒,另一袋才是葡萄汁,不过莫离还挺能喝的,解决了一半。
莫离轻轻推开库达环抱自己的双手,回到水边想洗把脸。
“啊——”她突然对着水面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该死的!闭嘴!又怎么了?”库达揉了揉泛疼的太阳穴,以一个男孩而言,他的声音尖锐的可怕。
“我中毒了!”
“中毒?”库达走近察看。
“一定是那些羊肉干。”莫离的脸和脖子已出现斑斑红疹。“我不要死得……嗝!这么难看,脸红红的让我看起来很愚蠢……嗝!”
库达翻翻白眼,莫可奈何,他怎会遇到这么在意自己容貌的男孩,娘娘腔的。“你只是起了酒疹,死不了的。”
“酒疹?我……嗝!没有喝酒呀!”莫离愣愣傻傻地说。酒精在她体内肆虐,她觉得自己虚弱的像只没了壳的乌龟,处于垂死边缘。“我一定是快死了……”
“喂!你的衣服是湿的!”库达伸手拉她。
这小子真不知死活,这里日夜温差大,穿着湿衣不到天亮就会活活被冻死,他叹了一口气,走向马边取下毯子铺好准备让莫离躺在上面。
莫离像没了骨头,软趴趴地赖在他身上,难过地呻吟,胃里的东西早吐光了,一阵要人命的干呕之后,随即沉沉睡去,但嘴里仍不时呢喃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语。
库达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似的。平常都是别人服侍他,而今天,他竟沦落到“伺候”别人的地步,况且是个娘娘腔的毛头小子。
他盯着莫离绝美脱俗的五官……这男孩好象太……俊美了点。库达眼中倏地闪过一丝警悟……不祥的预感沿背脊直上脑门,拜托!阿离不会是……
迅速解开她的袍子,果然看见唐人妇女常穿的那种……叫做“抹胸”(注:类似肚兜)的东西。
库达慢慢抬起头低喃道:“阿拉!”
他怀疑自己也喝醉眼花了,走向水边企图以冷水冷却他混沌不清的脑袋。当他重回莫离身旁时忍不住又咒骂一声:“该死的!”
女的?方莫离真的是女的?虽然“他”细皮嫩肉、声音尖了点、神经质重了点,但他压根儿没想过“他”天杀的是个女的?
莫离轻声呻吟,拉回库达的思绪——他不能放下她不管。
以最快的速度,他脱下她的湿袍,尽量不去注意她诱人的身躯,小心谨慎地用毯子将她里好。
库达拧了一条毛巾轻轻替莫离擦拭发红的脸颊,着迷似地仔细打量她的容貌。
他这才发现莫离有一副姣好精致的面孔,皮肤细嫩,睫毛浓密微翘,双唇如樱桃般的嫣红,体态轻盈瘦弱,不若他印象中一般中国妇女那样的圆胖……她的一切一切都是那样的女性化——该死!甚至连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他竟然一直都没发现。回想遇到莫离之后所发生的种种,真是荒谬至极,他认识她不到一天,但今天他所遇到的荒唐事却比他一辈子碰到的都来得多。
她真是个奇怪而特别的女子。
为什么她一介弱女子要女扮男装,千里迢迢从长安远赴巴格达呢?难道她愚钝的大脑不知道这个危险性吗?想到今天她被迫卷入他和突厥人的追杀中,他忍不住就……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麻烦事?”他握紧拳头,甩甩头喃喃低语。
该死!他从不饮酒,早知道也不接受沙漠商旅热心致赠的葡萄酒,“可兰经”的训诫没错,饮酒是一种恶魔的行为,故当远离……
听到莫离梦呓一声,库达控制不住地又咒骂一句。
她会是恶魔派来蛊惑他的吗?
不!她太单纯了,单纯到不会怀疑别人,而且她有一颗正义耿直的心,否则今天她不会冒生命危险回头来救一个完全不相识的大食人。
不由地,他伸手轻抚莫离娇俏的脸庞,凝视她微蹙的秀眉,她发烧了?库达再度触摸她滚烫的双颊,她现在一定不舒服,如果只是纯粹的酒疹应当不会如此昏睡才对。
莫离本能摩挲他厚实的双掌,像只撒娇的小猫。
真是信任人的小东西,他轻叹。抱起莫离倚靠在水边的大石块,莫离顺势蜷曲在他怀中,脸颊深埋在他颈窝,柔软的娇躯紧贴着他。
环抱莫离的感觉真是该死的舒服。
库达心中嘀咕,又不是没抱过女人,为什么怀中这位既不性感又不成熟的小女人,会令他产生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与无比的满足感。
“真主阿拉!你开了我一个大玩笑!”
看来,他真的惹上了一件大麻烦。
第三章
迎晨时分,天露微白。
库达替方莫离穿好罩袍,以极快速度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夜里,莫离又干呕了三次,见她酒疹未褪又受了凉,库达决心加快速度。
在抱莫离上马时,她曾醒来一次。
“要上路了吗?”她模糊问了一句。
“嗯!”他迅速跃上马背。
“我的东西……”
“拿了!”他简短答道。
听了他的话后,她似乎很安心,随即又昏睡过去。库达盯着她一晌——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种状况,他不相信自己看起来像那种专门收留孤儿的大善人,但莫离对他极度的信任让他有一种奇异的温暖。
为什么?
她只不过是他无意间遇上的一名异国女子罢了,他并无义务送她到巴格达虽然他正好顺路。
库达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去恢复自己混杂的思绪,照理而论,莫离以男孩的装扮,应当坐在他身后与他共骑,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坐在他腿上,整个人偎在他怀中,若被他人看见,恐怕会以为他——堂堂当今国王的侄子——有断袖之癖吧?
但莫离正在生病之中,这使一切都合理化了,况且在他知道莫离的真正性别后,他无法再像先前那样让她跨坐在他身后,随时有摔下马的可能,那不是一个女人该受到的待遇……真是,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在乎女人的感受了?女人主动亲近他都是有目的的,不是为了财富、享乐,就是为了社会地位。
无一例外!
昏睡中的莫离不断滑动,让库达一直没有办法再加快速度,最后他索性停下马拍拍莫离。
“阿离!阿离!”他柔声唤道。
“嗯?”她呻吟。
“醒醒,想不想喝点水?”
她摇摇头。双颊仍因起酒疹而泛红,但唇色却苍白得吓人。
“你还会想吐吗?”
“如果你不叫醒我,我想是不会……只是……我头痛。”
“听好,阿离!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但我们必须尽快赶到目的地,才可以请医生来瞧瞧,所以无论如何请你尽量打起精神,我们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路。”
她合作地点头,努力死撑着眼皮。
当他们继续驰骋一段路后,莫离又不支睡着了,身体也开始不听话的往前倾靠在马脖子上,任库达如何扶正,她都重心不稳。
她还真能睡,天塌下来都没她的事。库达咕侬一声,伸手扯下头上的黑布头巾,用它将莫离牢牢绑在自己身上固定住,如此一来,无论她怎样“歪斜”都不至于跌下马。
几近黄昏时,他们终于来到波斯一处贵族宫苑。库达策马由正院到马厩途中,仆役们纷纷行礼,对他的敬畏之心显露无遗,也足见他的份量。
当他抱着昏睡中的莫离走进正厅时,迎接他们的是一位和库达年约相仿,身材同等高大魁梧的男子,他的头发和双眸如黑夜子星般的黑亮,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人如黑夜一般——高深莫测。
“真难得,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这位是……”那名男子望着库达手中的莫离,用波斯话问。
“说来话长,能不能麻烦你去找西拉来,我待会儿再跟你谈。”库达定定地说,看不出在想什么。
“好吧!你先抱他去西边的厢房,我差人找西拉来。”
“谢了!”库达抱着莫离快步走往厢房。
西拉是这座宫苑的总管,掌理苑内奴仆的杂役工作,是位身材微胖、年约五旬的妇人。西拉听说库达主人来此就觉得不寻常,她赶往西厢房时,库达正试图让莫离舒服的躺在床上,她注意到他的动作非常温柔。西拉警觉地望向床上的莫离,评估此人在库达主人心中的重要性。她从库达十五岁时就认识他了,他从未对任何人展现过如此的温情,尤其是一个女人——没错!一个女人!
尽管莫离一身男装打扮,但凭西拉阅人无数,一眼就可看出莫离是女的,而且是个面孔生疏的唐人女子。
“怎么回事?”西拉冷静地问,顺便吩咐女侍们端来一盆盆的温水。
“他起了酒疹,又受了凉,有点发烧的现象……”
“没问题,有我在不必担心。”西拉边说边解开缠在莫离头上的长条头巾。
“我没有担心。”
“哦?”西拉扬高声音,停下手边的工作看他,带着疑问的眼神表明不相信。
“他救过我一次,我欠他一份人情。”库达冷峻地说,走向桌边替自己倒了一杯葡萄汁。
“我了解,主人!”西拉顺着库达的话“高声”回答,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欠一份人情?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简直有辱他的威名,库达从不欠人人情,更别说让一个女人救他的命了,倒不如直接杀了他算了!
听见西拉的回答,库达不以为然地扬起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