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世老叟对他恭敬的态度与说词根本不予理会,径自坐了下来,懒得招呼他。
单震扬往四周看了看。“师父,怎么没看到小师妹?”
“她在哪里与你无关。”
“师父,我是真的很喜欢师妹,我想和她多相处也属正常呀。”
“不必。有什么事就快说吧,祈世居还招待不起你这个一门之主。”对他的示好,祈世老叟一点都不领情。
单震扬表情一僵。“师父,徒儿真的只是回来探望您,关心您老人家是否安好——”
“安好?”祈世老叟的态度更鄙夷了。“我看你是回来查探一下我这个老头子到底死了没有,方便你取走我的武功剑谱吧。”
单震扬笑了笑。“师父,您怎么这么说呢?徒儿是真的关心您,还特地带了人参要回来给您补身子呢。”
说着,他一抬手,身后的仆从随即将手上的礼盒端至桌上放好,但祈世老叟连看也不看一眼。
“只有这件事?”祈世老叟斜睨着他,不相信他的目的就这么单纯。
“当然。”单震扬恭敬的一笑。“师父,若不是您,就没有现在的单震扬,徒儿对您孝顺是应该的。”
“如果真的孝顺,就不该做会令我生气的事。”
“师父,男儿志在四方,徒儿若不趁着年轻的时候闯荡江湖、名扬四方,岂不是枉费您苦心教导我的一切?”以他的武艺、才学,如果埋没在山林里终老一生,岂不可惜?
祈世老叟这会儿连看也不想看他。“你既然已经自立门户,就不再是我的徒弟,我只是一个糟老头儿,不是什么震天门主的师父。”
单震扬笑了笑。“师父,您果然还在为我自立门户的事生气。”他想在江湖中扬名,所以创立了震天门,在甘肃一带称雄,但师父却对他的做法不以为然,十分不高兴他对未来的规画。
“我生不生气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再是我祈世居欢迎的客人。若无其他事,单大门主还是请吧。”祈世老叟直接下逐客令。
“师父既然不高兴见到徒儿,徒儿也不便打扰,师父请保重,徒儿改日再来探望您。”单震扬深深一鞠躬,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祈世老叟喊住他。“将你带来的东西也带回去,我一个山野匹夫,用不起这么好的东西。”
他手一挥,人参立刻朝单震扬飞去,后者轻轻一接一拨,人参又回到原来的桌上。
“这是徒儿一片心意,师父若是不高兴,就将它扔了吧!惹得师父不高兴,是徒儿的错,徒儿这就离开,不再惹师父心烦。”单震扬笑笑的说完,便带着手下离开。
祈世老叟原本的好心情全被这一段插曲给破坏了。
其实徒弟在江湖上扬名,为人师父者怎么会不高兴?他其实并不介意单震扬自立门户,他气的是单震扬不够光明的行径。
为了快速成名,单震扬的双手染上了许多无辜者的鲜血,这样的荣耀与名声要来何用?
感叹归感叹,但事已至此,祈世老叟也无力扭转什么,面对单震扬的野心,他只能尽量想办法保全欲雪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头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
???
即使抱了一个人,慕容少擎的脚步依旧不受影响,迅疾如风的身影在枝头上一点一落,转眼间已越过一个山谷。
即使身处悬崖峭壁,风欲雪却一点儿都不害怕,一双明眸眨呀眨的不断望着四周,眼底写满好奇。
不一会儿,慕容少擎的身影在一道绝瀑前停了下来。
“好快哦!”她赞叹着,任他放下自己,两人并肩站着。“还是四哥好,会带欲雪四处玩。”
慕容少擎低头看着她,唇边含着一股宠溺的笑。“雪儿成天就只想着玩,不怕师父伤心吗?”
“可是雪儿对师父所教的写字、武艺,也很认真的学,没有偷懒过啊!四哥觉得雪儿贪玩、很不乖吗?”她咬着下唇,似乎有点难过。
“雪儿觉得自己乖吗?”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看着她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的评判与苛责。
风欲雪偏着头想了想。“在四哥来的时候,雪儿就成了不太听话的徒弟,可是师父都说雪儿是他的开心果。”
“如果雪儿知道自己的心性,并且不做出让师父伤心的事,就是个好孩子。最重要的,是不让疼爱你的师父伤心。”慕容少擎说道。
雪儿十三岁了,有自己的想法,也能自己去分辨是非。他并不想教她什么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只希望她懂得分寸,虚心学习,不骄矜自满,那就够了。
风欲雪笑逐颜开。“四哥,雪儿明白你的意思,雪儿会听话,不让师父伤心的。”
“雪儿真聪明。”他赞许道。
“四哥,你可不可以答应雪儿一件事?”
“什么事?”
“常常来看雪儿,好不好?”师父虽然疼她,但她一个人在山林里,仍是孤单的;每次四哥来的时候,她都好高兴,因为四哥会很有耐心的陪她玩、和她说一些事,只可惜四哥总是大半年才来一次。而大师兄虽然常来,却只会令她觉得害怕。
“怎么了?”他发觉她神情略显畏缩,那不像开朗又聪颖机敏的雪儿该有的表情。
风欲雪摇摇头,没有回答。
慕容少擎抱着她坐上树干,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关心的看着她。“你在怕什么吗?”
“没什么。”她摇摇头,抱住他的腰杆。“雪儿怕寂寞。”
她心思单纯,加上自幼没人教过她应该和男人保持距离的道理,所以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自然而然投以全部的热情;而四少一向拿她当个小孩看待,压根儿也没想过男女之防这个问题。
“真的吗?”他被她哀怨的语气逗笑了。
“四哥,答应雪儿好不好?”
“好。四哥答应你,会尽量来这里看你。”慕容少擎允诺。
他一向淡漠,对待任何人皆构不上“亲切”的标准,和雪儿会投缘,实在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虽然雪儿生就一副令人怜爱的面容,但是在祈老的专宠下,脾气却不是那么可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骄纵与倔强;但不知道为什么,自第一天认识开始,雪儿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乖乖听话、没有丝毫任性,而他则是一点儿都淡漠不起来,就是不由自主的会想去疼她、宠她。
因此祈老常说,比较起来,世上真正能令雪儿听话的只有慕容四少一个,教他这为人师父的忍不住要感叹。
“好了,你不是想练轻功吗?要追得上你师父,你就得努力一点哦。”他以轻快的语气道。
谁叫轻功是祈老最得意的绝活呢?雪儿自从知道以后,就立下一定要打败师父的志愿。
“嗯。”她用力的一点头,放开他从树上跃了下来,落地无尘的境界教人叹为观止。“四哥,来追我呀!”她笑着转身往水湿的方向冲去。
“欲雪!”他见状立刻跟了过去。
两人像是追逐又像是较量般,在山谷与水瀑之间穿梭来去,没多久,风欲雪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大半。
“哈啾!”
“小心!”他飞身接住她往下坠的身子。
这么跳来跳去,她身上都湿了,一受寒、一咳嗽其气便运行不继,入冬时节的水气最为寒冷,偏偏她又爱戏水。
“知道自己容易着凉还敢往水瀑里钻,这下你就等着吃苦药吧。”慕容少擎脱下她的外袍,将自己的外衣换给她。
“苦药……”想到得吃药,她的小脸全皱成一团。
“对。”他笑着应声,悄悄运功为她祛寒。
现场就见这一大一小,大的笑得别有深意,小的一直以愁苦的表情摇头……在这过程中,风欲言身上的衣服已慢慢变干。
“四……少……快回……”
风中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呼唤,慕容少擎脸色遽变,立刻抱起风欲雪往祈世居的方向奔回!
第三章
一回到祈世居,现场仍如他们离去的时候一样,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然而祈世老叟却倒在地上,神情痛苦,身旁还有一摊血迹。
“祈老!”
“师父!”
两人立即奔了过去,慕容少擎扶起祈世老叟替他把脉,霎时脸色凝重。“发生什么事了?”
“咳、咳……”祈世老叟竭力忍着!血迹却仍由唇角溢出。“时……时间不多,四少,答……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祈世老叟剧烈的喘息着,“照顾……雪儿,保……保护她……”
慕容少擎立刻答允。“我会的。是他吗?”
祈世老叟苦笑的点了点头,目光移向一旁的风欲雪。“师父……不能再照顾你了……”
“师父……”她摇着头,努力的不想哭出来。
“你要听……四少的话……”
“师父,是谁害你的?”她紧抓着祈世老叟的手,好怕他就这么离开。
祈世老叟对她摇摇头。“师父不能……再照顾你,你要乖,好……好好学习……不可以荒废……”
“雪儿知道。”风欲雪的泪再也忍不住了。
“四……少,保护……雪儿……”祈世老叟伸出手,慕容少擎立刻握住。
“我知道,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伤害雪儿的。”他保证道。
“他……没得到,雪儿……是目标……”
“我明白。”
听见慕容少擎的保证,祈世老叟露出放心的笑容。
“欲雪,师父……一直爱你……”
“雪儿也爱师父。”风欲雪抱住他,“师父,你不要丢下雪儿……”
祈世老叟望着心爱的徒儿,他想露出一个慈爱的笑脸,无奈神智却再度被剧痛征服。
“别……哭……”吐出最后一个字,祈世老叟身体一僵,双目乏力的合上。
“师父!”
???
祈世居是祈世老叟走遍天下后所选择的隐居地,他生前甚至已为自己预备好墓地,在这块他最喜欢的地方布置了他的永眠之所。
祈世老叟合眼的那一夜,天空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慕容少擎与风欲雪冒着雪,整夜为祈世老叟的安葬奔忙,墓穴的每一寸土都是他们亲挖掘,风欲雪几度悲痛得几乎昏厥。
“雪儿。”慕容少擎及时扶住她,望着她苍白的神情,他无法不担忧。“你休息一会儿,其他的让四哥来就好。”
“不。”她坚定的摇摇头。“我想陪着师父。”想到再也见不到师父,她的眼眶又红了。
“好吧,但是别勉强自己。”她叮嘱道。
“嗯。”
就这样,两人怀着深深的悲痛,亲手埋葬至亲与挚友。
整夜的细雪和着土沉埋,天近拂晓,最后一黄土终于落下。
墓碑上,慕容少擎代她题了字。
恩师祈世老叟之墓
徒儿风欲雪立
风欲雪的泪随着墓碑的立起再度滴了下来,她没有费心擦去,眼中充满不舍与哀痛。
“师父……”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疼爱她的师父了。
慕容少擎回头看见她伤心的神情,忍不住伸出手搂住她小小的肩膀。
“我会照顾你的。”不论是因为祈老临终的委托,或是自己对欲雪的关怀,他都不能丢下她不管。
“师父走了,”无法抑止的悲伤由风欲言眼底直落下,“再也不会回来了。”从此以后,她是孤单一个人了。
“我会陪着你的。”
风欲雪抬起小小的脸庞。“可是,你会不会也像师父一样,不说一声就丢下我一个人?”
失去过一次,便会明白被遗弃的感觉有多难受,她好怕、好怕这个惟一熟识的大哥哥也会离她而去。
“不会的。”他许下承诺。“不论遇到什么事,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是安抚她,也是对那个踏上黄泉路的忘年之交承诺,他不会辜负好友的嘱托。
听到他的保证,风欲雪稍稍安心了些,但一看到师父的墓碑,仍是忍不住伤心。“四哥,我只有你了。”
慕容少擎只是静静搂着她,没有要她别哭。能够流泪宣泄,才能洗涤心中的伤口,虽不能教她忘记死别之苦,但至少能让她勇敢面对未来,不留一点阴霾在心中。他希望,纵使遭逢异变,她仍能保有一颗乐观而开朗的心。
他们一直站在雪地中,直到一阵寒意沁入风欲雪的肌肤,她颤抖了下。
“冷吗?”慕容少擎弯下身抱起她,将她小小的身躯包入暖裘中。
“嗯。”她点点头,整个人蜷缩在他怀中,红肿的眼疲惫的合上。
慕容少擎暗责自己的大意。她整夜未睡,又太过悲伤,必须好好的休息;瞧着天色,也该是他们离开的时候了。
“我们先离开,以后再来看你师父好吗?”他低着头轻声问道。
“好。”风欲雪点了下头,小脸上仍是一片哀凄。
他抱着她,将她整个人护在怀中,不让寒意再侵袭她,压下心中的哀戚,他转过身缓步离开。
离去的脚步被细雪一寸寸的覆盖,他们的身影也渐渐消失。昔日充满欢笑的祈世居,一夜之间却只剩白雪皑皑,一处孤坟独伴天地。
???
山林就是如此,天地变幻无情,昨天还是绿意笑语,今天就成了一片白色冰冷,杳无人声。
单震扬走入祈世居,瞧见祈世老叟的墓碑之后,他轻笑出声。
“师父,想不到师妹那么快便办好了您的后事,这倒省了我不少工夫;您可别怪我一点孝道都不尽。”他往四周看了看,对身后的随从下令:“四处搜一搜,务必将小师妹找出来。”
“是。”
随从们听令四处搜查,单震扬则朝主屋步去。对这个他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地方,他了解得再透彻不过。
师父他老人家未免太想不开,现在两眼一翻,这些武功秘笈依然是由他继承,何必坚持不肯早点儿传授给他?就算后来又带回一个小师妹,但一个才十三岁大的小女孩能成什么气候?!
若他不用点儿计策,只怕到现在他依然与这些武功秘笈无缘;至于小师妹……若她肯跟着他,那么他就多少负起身为大师兄的责任,照顾她长大就是。
单震扬边想着边走入密室,一见着里头的情景,脸色倏地一变。
他急步走向前,在各个架子上搜寻,然而他想得到的一切早已被人焚毁,如今只剩下一堆灰烬。
“可恶!”他愤然转身步出密室。
一踏出门,听到的回报令他更加震怒。
“禀门主,属下等已将四周全部找过一次,没有见到任何人。”
“师父,我不相信您会将自己一生最重视的武谱全毁了。”他走到祈世老叟的墓前,傲然道:“小师妹既然不在这里,想必是您已经为她安排好了躲藏的地方,看来徒儿是太小看师父了。”
想不到在毒发到死亡这么短的时间内,师父仍然可以将师妹藏起来,那么武谱想必也和师妹一同被藏起来了。想到这里,他对师父的藏私与偏心更加感到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