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试拔选人才刚结束,夺得武魁的男子年轻得教人难以置信。
御花园里,两名男子在前,一堆宫女内侍跟随在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游赏花园,朝园中湖上的长桥走去。
“今年的武试,结果很出人意料。”为首的黄袍男子微笑说道,一身贵气显露无遗。
“皇上所指的,该不会是今年的武魁吧?”跟在他身后的男子一脸和善,恭敬的回道。
“少怀,朕的心思似乎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说是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却很引以为乐。
“皇上盛赞。”慕容少怀也不多说什么,只恭敬的回了个礼。
但皇上既然放下繁忙的国事,特地找他来御花园闲晃,当然不会只是闲磕牙而已。
“少怀,六年已过,你还是不愿入朝帮朕吗?”
所谓“十年寒窗”,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谋得官职,扬名天下吗?偏偏眼前这个才高八斗的文状元却不肯接受敕封。
这项缺憾让皇上现在想起来都还是觉得很心痛。
“皇上言重了,少怀甚是惶恐。”
基本上,一年入宫几次面见皇上,让皇上解解闷、轻松一下,他觉得已经很足够了;再多一点,那些个繁文缛节就会令他想逃。
“惶恐?”皇上微哼。“全天下只有你敢不将朕放在眼里,说你是朕的克星,真的不为过。”
“皇上这么说,少怀真是罪过了。”慕容少怀硬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害怕模样,惹笑了龙颜。
“算了算了,朕也不勉强你。”虽然没有正式入朝接受官职,但少怀却一直秘密帮他在外头巡访民隐,也算是不错了。
慕容世家的六位公子个个赫赫有名、各有所长,偏偏没有一个肯为朝廷所用,真是可惜。不过若不是出了这么一家人,他大概还不知道,居然会有人将到手的富贵荣华往外推。
两人才在闲聊,一名内侍来报。
“启禀皇上,新科武状元啸月求见。”
“宣。”皇上下令,内侍应命而去。
慕容少怀了然的笑了一下。武状元?皇上还没下封诰,又临时找他来,莫非……是有什么用意?
不久,一名英姿飒爽的俊秀少年应声前来拜见,皇上微笑的赐他平身。
“少怀,朕听说慕容世家个个武艺卓绝,朕想见见慕容世家的武学可好?”
皇上笑道。
他虽是询问的语气,但慕容少怀哪有说“不”的余地?!
慕容少怀收起手中的折扇,再度笑了笑。
“皇上若想见少怀耍弄拳脚,吩咐一声就是,这么劳师动众的,真教少怀受宠若惊。”他拱手恭敬地道,但眼神可全不是那么回事。
别以为我猜不出您在想什么。
皇上看懂了他的眼神,不过也只是无赖的笑了笑,反正他就是想瞧瞧这个新科武状元的本事有多高啦。
慕容少怀除了有文状元的身分之外,也是皇上的莫逆之交,这一切肇因于当今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回出宫狩猎失利,显些成为恶兽的腹中物,而慕容少怀正好进京赴考,碰巧救了他一命,从此这对君臣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啸月,你就和少怀过几招吧!”
“臣遵旨。”啸月不敢怠慢。
无缘无故的,皇上会特地宣他到后花园来与人过招,想也知道有其深意;
对于外传种种怀疑他能力的言论,他也听过不少,只是不去理会罢了。
会进京上考场是一场意外,会夺得武状元更是一场意外;只可惜他太晚知道先皇逝世的消息,否则便不必入朝了。
如今……只好见机行事了。
“请。”慕容少怀出了皇上落坐的凉亭,这才抬眼真真正正瞧了啸月。
啊!心头一阵惊讶还来不及压下,耳边听见对方回了个“请”字,便已出招攻向自己,慕容少怀及时回神。
啸月擅长的是剑,此刻手上虽然没有利器,但他却化掌为剑,掌风凌厉,才过没几招,慕容少怀对于他的武功造诣已开始有些佩服。
两人衣袂飘然、拳脚相对,看得皇上及一干宫女内侍们目不暇给。
不一会儿,两人同时收势。
“武状元好武艺,少怀佩服。”点到为止,他对啸月的实力已有几分知晓。
啸月的面孔过于俊秀,身材也不若男子的魁梧,然而他眉宇之间的那抹英气却令人不敢轻亵。对着那张面容,慕容少怀有些眷恋,似乎怎么也看不厌。
“大人的武功亦教啸月佩服,是啸月唐突了。”啸月谦逊地道,很清楚如果再比下去,输的人一定是自己。
“好武功。”皇上抚掌而笑。
两个人的武艺都精彩,运劲掌握得恰到好处,既不伤人、也不令人感到只是一阵花拳绣腿的比画;看得出来,两人的实力都略有保留,却也恰恰好显示出两人的修为皆不低。
“皇上谬赞,臣不敢当。”两人极有默契地异口同声道。
“少怀,朕让啸月跟着你,作为你的护卫,你意下如何?”
慕容少怀不解的抬起头。他未曾入朝受封为官,皇上此举似乎有些不妥,但他还没来得及应话,皇上又开口了。
“啸月,朕封你为一品御前带刀护卫,往后见了朕,不必行跪拜之礼。”
“多谢皇上美意,但啸月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啸月根本不想当官,原想趁面见龙颜的机会请辞,没想到皇上会突然下了这道命令,让他措手不及。
“嗯?”皇上龙颜微凛。“这是怎么回事?皇宫大内莫非是龙潭虎穴,否则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愿入朝为朕分忧?”
慕容少怀蓦然笑了出来。
“皇上,您若有事要少怀效劳,直说就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拐弯抹角;
您此举还真是教少怀手足无措、不知如何以对呢!”
皇上也笑了。少怀不愧是他的莫逆之交,竟能立时猜出他的心思;如果今天少怀不是效忠于朝廷,他恐怕就得担心了。
在场三人,只有啸月还不明白状况。
“少怀,朕给你实权,希望你能代朕巡访民隐,造福天下百姓。”皇上手一抬,身旁的内侍立刻将官印及御赐“代天巡狩”的金牌端至慕容少怀面前。
在皇宫外,见金牌如见圣上,能有先行事后禀告之便宜。
再太平的天下,仍会有些不肖的官吏为恶,他虽然不敢说自己是个贤明的君王,但至少他是勤于国事的,因此更希望福泽临于百姓。所以他必须托付一个他所信赖的人,代他明察秋毫,像少怀就是。至于啸月,他年轻、未受官场某些恶质文化污染,所以值得雕琢;他相信少怀会是个好雕匠的。
“少怀遵旨。”这回慕容少怀没再推辞,他当然猜得到皇上的意思,遂回头对啸月道:“啸月,既然能有机会为苍生尽力,你不如也受封吧,否则龙颜一怒,我们两个可都消受不起哟。”
他似真似假的语气让啸月不知如何反应。
皇上蓦地大笑。“少怀,别吓坏了他,啸月年不过十七,有很多事,他可没有你懂哦。”
“是、是,想我慕容少怀也是年少不懂事,才会替自己找来今天的事忙。”
慕容少怀应道,玩笑的分寸拿捏得正好。
啸月无奈之下,只得遵旨接受封诰。
而自始至终,慕容少怀的眼光都没离开过啸月身上。
他……真是“他”吗?
第一章
六年后
离开大理,慕容少怀与啸月一路往北而走;听说,黑风山庄位在青海湖畔,但没有人知道它确切的位置。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得去,就算是赌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为了救慕容少凌的命,他们非走这一趟不可。
两骑骏马快步昂蹄,奔驰不曾稍缓,直到抵达西宁后,才缓了下来。
愈往西方,愈见草原与黄沙的辽阔,一眼望去,多是无边无际、天地苍茫的景致。
自从夺得武魁那年开始,啸月一直跟在慕容少怀身边,走过无数的地方、处理过无数的状况,但从来没有一回像这次,心里一直存在着一股不安的感觉。
“啸月,你怎么了?”一路行来,啸月脸上的表情一直都像锁着什么忧愁似的,整天也不说一句话;虽然啸月一向不是多话之人,但少话也不是少成这样的吧。
“啊?”因着他的问话,啸月才回过神来,随即摇摇头。“没什么。”
“如果真的没什么,你怎么会一直闷闷不乐?”
“我没有闷闷不乐。”
“还说没有。”对于啸月的回答,慕容少怀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如果真的没有,你的眉头什么整天不开?”
“真的没什么。”啸月给他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慕容少怀不信的摇摇头。“啸月,你我结伴同行多年,还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吗?”
踏上官道,城门就在不远处,他们放慢马儿行走的速度,这才有时间可以说些话,于是慕容少怀将悬在心头的关切问出口,不过啸月显然不太配合。
“不是。”啸月摇摇头。“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
“可能是我多心了吧,这一路上,我总感觉不太对劲,只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慕容少怀想了想。“会不会是你太累了?我们一直不断的赶路,根本没有时间让你恢复体力,也许你是累了。”
“也许吧。”啸月也只能这么说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将心头的不安诉诸言语,只好什么都不说,否则只会让少怀多一份烦恼。
也许真的是他多心了。啸月安慰自己,也给了慕容少怀一个安心的表情,然后跟着他一同进城。
***
西宁古称湟中,是往西官道上的大城,城内汉、回、藏、蒙各族杂处;它同时也是当地政治和农业中心,来来往往的人自然不少,是以慕容少怀与啸月虽然顺利的找到一家客栈过夜,但客栈中的人却是龙蛇混杂。
黄昏时分,来用膳的客人络绎不绝,喧哗讨论声也不断。
“听说昨天晚上,城里的王大户被杀了。”
“哦?知道是被谁所杀吗?”
老实说,在这种各族混杂的地方,官府的力量并不可靠,有点钱的大户通常都会请个保镖来保护自己,但这个王大户就是不信邪,所以现在他落得这步田地,大家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惊讶。
“听说是‘鸳鸯双刹’。”
这四个字一出,众人全是一阵哗然。
“鸳鸯双刹”是近几年来甘、青一带最新冒出头的杀手,他们神出鬼没、来去无踪,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但关于他们的传闻倒是挻多的。
说是传闻,内容却多半是替他们所做的买卖“歌功颂德”。
一开始官府还有心想要为百姓出点力,便发出公告悬赏,很努力的想要捉拿他们归案,可是经过一段时间后,官府不但没捉到人,甚至还被骗走悬赏的银两,大大的丢了面子。自此以后,官府就愈来愈少对“鸳鸯双刹”采取缉捕动作了。
“可是,鸳鸯双刹为什么要拿王大户开刀呢?”
王大户只不过是个土财主,论财富他在西宁还排不上名,论权势他更是没半点,不论从哪一点来看,王大户都不符合那对狡猾大盗的做案标准啊!
“听说,是因为王大户惹上了花艳姬。”那个报消息的见客栈里的人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说得更卖力了。
原来某一天王大户出外收帐,在途中遇上个貌美的姑娘,见荒郊野外,就心起歹念,结果想不到那个姑娘竟然就是鸳鸯双刹中的花艳姬。被惹怒的花艳姬并没有当场报出名号,但离开时扬言此仇非报不可。
当夜,她便伙同自己的丈夫周魁之,潜入王大户府中,不但将所有值钱的物品搜括一空,甚至连王大户一家老弱妇孺二十几口也一并杀了,一个都不留;
手段之残忍,连去验尸的仵作看了都心惊不已。
“说来说去,就怪王大户不该心起邪念;如果不是他贪恋花艳姬的美色,王家也不会惨遭横祸。”
说的人感慨,听的人也全都寂静无声。
啸月听得有些气愤,虽说是王大户调戏人在先,但这种灭人全家的手段也太残忍了;他握住剑,才想站起来向前采问凶手出没的地方,不料慕容少怀却压住他的手,对他摇摇头。
“为什么?”
“在还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之前,我们做的任何举动都只会成为对方反扑的目标;慢慢来,不要急。”现在他们是在别人的地头上,做任何事之前最好都先冷静三思,以免反而惹来祸端。
听慕容少怀这么一说,啸月这才放松了手上的剑,也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按着,他迅速一缩,离了慕容少怀的掌握。
慕容少怀微微一笑,没多说什么的继续喝茶。这时小二来收拾空了的碟子、碗盘,并将茶水加满。
“两位客倌是从外地来的?”小二勤快的擦着桌子,一面以闲聊的语气探问。
“是的。”慕容少怀答道。
“这里的过客多,而最近城里城外也不太安宁,两位客倌既然是从外地来的,对这附近的环境一定也不太了解,要格外小心才是。”小二好心的忠告道。
“多谢小二哥关心,我们会小心的。”慕容少怀答道。
小二擦完这桌后便去忙下一桌,啸月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这个小二哥还挺热心的。或许,我们可以向他打听‘黑风山庄’的位置。”
“不,”慕容少怀阻止道,“很晚了,要打听也等明天早上再说吧。”此地人多口杂,不是一个采问的好时机。
“嗯。”啸月点点头,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休息。
***
一早醒来,外头商贩竞相叫卖的声音喧哗不已,客栈位于城里最热闹的地带,这种情形在所难免。
市井的生活虽然平凡而忙碌,但大部分的人却都活得踏实、与世无争。
慕容少怀与啸月相偕在客栈用早膳,没想到才一大早,他们就看到一出免费的戏。
“这位姑娘,这里是客栈门口,请你不要在这里碍着我们的生意好吗?”
小二哥很客气的劝道。
他们早上才一开门,就看见这位姑娘一身素衣,身旁立了块牌子,上头写著“卖身为奴求葬父”,她悲伤的模样令客栈里头的人与过路者都忍不住侧目。
“小二哥,对不起,但我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地方……”她哽咽着道,眼睛红红的,像是又要哭了。“求你行行好,让我有个地方待就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可是……”小二十分为难。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的确让人不忍,可是她在这儿哭哭啼啼卖身葬父又会影响客户上门,这该怎么办才好?
“小二哥,求求你,我只想让我爹可以入土为安……”她说着说着,又掩面哭了起来,小二看得实在狠不下心将她赶走。
“姑娘,不是我不愿让你行个方便,实在是……我没有权利允许你待在这里呀!待会儿掌柜的出来要是看见你在这儿,不仅会骂我,恐怕也会强行将你赶走,你不如现在离开得好。”小二也是一片好意,要是等掌柜的命人拿扫把来赶人,场面可就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