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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的幽径上,一匹马缓缓的行进着。
一名男子驾着马,身后女子则以灰纱蒙面,依靠在他的背上,两人共乘一骑。
“累了吗?”男子偏头朝身后问道。
“还好。”
“天色将暗了,我们不进城,就在这片野地里找一处地方过夜好吗?”他知道她并不爱在人多的地方逗留,所以总是以她的感受喜好为优先。
女子抬起头。“你真的不回去吗?”四川已过,他却没有进家门的打算,只带着她继续南行。就像他说的,只要她愿意,他会带着她游遍各地,隐姓埋名,不再与世俗有所牵扯。
男子毫无芥蒂的一笑。“回不回去都无妨,最重要的是你能快乐。”这是他衷心期盼。
表面上看来,他们像一对游走天下的平凡爱侣,但他们所散发出的气度却又与一般凡夫俗子有所分别;两人一暖一冷的气息天差地别,却又契合无比,教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他的情,她铭感于心,却缄默的没再说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别为我担心,我多希望能天天都看见你展眉灿笑。”他轻叹着,却也明白这并非一朝一夕可成。
她回握住他的手,像是无言的许诺,她会尽力而为。
“咦?”怎么会有人昏倒在前方?
他策马向前,然后与她一同下马,走向前观看;一诊那人的脉象,他立即发觉不对劲。
“他受了很重的内伤。”确定他还活着后,男子扶起他,立刻出掌为伤者运气,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他才收回掌。
“得尽快找个地方为他疗伤,否则他不但一身武艺难保,连性命都会有危险。”
她无言地点点头,并不反对他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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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找到一间空屋可以过夜,男子熟练的为伤者作了一番救治,不一会儿,昏迷的伤者醒了过来。
“我……这是哪里?”感觉胸口没那么疼了,眼前还出现一对陌生的男女,慕容少凌知道自己被救了。
沉默的女子见伤者已醒,便转身走向屋外,与她同行的男子只微微一笑。
“我们路过郊外时发现了你,在下唐逍,兄台是?”
“你是唐逍?!”慕容少凌生平没这么讶异过。想不到他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闻名已久的奇人,那方才那名女子不就是……他实在惊讶。“在下慕容少凌,慕容家排行第六。”
“原来是六少。”
慕容少凌扯了抹笑,若是早点遇到他,三哥就可以少吃点苦头了。
“听说唐家动员了所有力量在找你,结果你却离他们这么近。”慕容少凌叹道。
唐逍只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你的伤没那么快复元,不妨多加休息。”
“谢谢你救了我。”慕容少凌知道自己受伤很重,唐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他救醒,并且减轻了他的痛苦,看来这个传闻中武功修为深沉难测,使毒、用药已臻化境的奇才果然名不虚传。“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你说。”
“麻烦你送我回大理广成楼。”现在他伤还没好,但是曲悠的事不能不尽快处理,只好叫那几个哥哥帮他,随便哪一个来都好啦。
唐逍明白他的意思。“后天吧,到时候你的功力至少可以恢复五成,如果你有事要办,这样也比较方便。”
慕容少凌一怔,然后感激的笑了。“谢谢你。”
“这没什么,你多休息。”唐逍略一致意,然后便往屋外而去。
慕容少凌依言躺了下来。他只说了个头,唐逍却能立刻理解他的意思,幸好唐家与慕容世家的嫌隙已解,否则多上这么一号敌人,慕容世家绝对无法占上什么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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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在房里的曲悠,知道自己就算哭哑了嗓子,师父也不可能放她出去,于是她忧愁的倚着床头,一点精神也没有。
不知道少凌怎么样了?有没有人救了他?如果……如果他……
想到最坏的结果,曲悠的心就好痛,偏偏她什么事也做下了,她好想见他,却只能在心里不断祈求着上苍保佑他没事。
一天一夜了,曲悠就这么坐着,不吃不喝,佟羚奉师命送来的膳食,全都原封不动的摆在桌上。
她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想念他,就算为他违背了师命,她也甘愿。
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知道少凌好不好;曲悠闭上眼,她只想知道少凌好不好……
“曲悠就在里头,你自己进去找她。”门外响起了佟羚的声音,她将门锁打开。
“谢谢你。”喀尔达道谢,看着她的眼神很是复杂。
佟羚只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吭一声的转身离开。那一眼的神情让喀尔达心头蓦然一冷……不,不想了,先去见曲悠才重要,喀尔达伸手将门推开。
“曲悠?”
曲悠坐在床沿,听见了声响,却连眼也没抬。
“曲悠,我来看你了。”喀尔达走到她面前,伸手想示好,曲悠却如受惊一般的立刻跳开。
她抬起眼,警戒的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喀尔达一愣,好声好气的说:“曲悠,我是喀尔达。我听说你被元老关在房里,不许你出去,所以特地来看你的。”
“我不想见你,你走。”她低声道。
除了少凌,她谁都不想见。
“曲悠──”他走近,她却避得更远,不想面对他。
“我不想见你。”她再次道。
喀尔达停了下来。“曲悠,我知道你被罚思过,心情一定不好,所以才特地来陪你解闷,谁知道你却变成这样,以前的你善解人意,为什么才没多久,你就变得这么难以接近?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男人教坏了你。”
“你胡说,他才没有。”曲悠瞪着他,她不爱听到任何人说少凌的不好。
“如果没有,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喀尔达将所有的错全推给慕容少凌。“你私自出谷,元老疼爱你,才没有对你做出更重的惩罚,只是要你思过;你一向很听元老的话,现在却是她说什么你就违背什么,这难道不是那个男人带坏了你?”
曲悠一向温柔可人,没出谷前的她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表情、语气出现,喀尔达直觉认为是慕容少凌的错。
“幸好你现在回来了,相信没有那个男人在一旁影响你,你一定很快就会恢复成我们所熟悉的那个曲悠了。”
一听到这种话,曲悠突然笑了。
“你们从来都不认为我能够自己分辨是非吗?”她抬起眼,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判断是非对错,少凌他只是救了我、收留我,他有什么错?而你们却一再的指责他的不是,他根本是无辜的,现在却为了我让师父打成重伤……而我,连照顾他都不能。”她摇摇头,已经无法思考,她只是好想见少凌,好想好想。
“你……”喀尔达震惊地看着她。“曲悠,你爱上他了?”
曲悠回看着他,不必多说什么,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趁着他还惊愕怔忡的时候,曲悠蓦然往门口冲去。
“曲悠!”喀尔达及时拦住她,神情惊撼。“为了他,你竟然要逃走?”
那个男人对曲悠做了什么?竟然让曲悠连师命都能违背,即使付出会被师父责罚的代价、受尽所有苛责,她仍然想去见他。为什么?难道他多年的等待,比不上他们这半个月的相处吗?
“你让开。”曲悠说道。
“我不让。”喀尔达拦着她。“我绝不让你再见他。”
“你再不让开,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就算她的武艺不精,为了少凌,她也要试一试。
“元老已经答应将你许配给我,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不许你再见其他男人。”他话才说完,曲悠一脸的震愕。
“不,”曲悠不信。“我不相信!”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元老。”
“我绝不会嫁给你!”曲悠惊喊,恐惧着他说的是真的。她慌乱的出招向喀尔达攻去,她非走不可。
“这是在做什么?”巫兰想来看看曲悠的情况,却正好见到他们两个打了起来。
“元老。”见到巫兰,喀尔达松了口气。
曲悠咬着下唇,没说话。
看到一旁摆着原封不动的饭菜,巫兰直接转向曲悠。“悠儿,为什么不吃饭?”
“我……吃不下。”她只担心少凌的伤势,如果不能亲眼见到他平安无事,她怎么能安心?
巫兰见她神情有异,只得歉然地朝喀尔达道:“族长,曲悠的情绪不太好,你就改天再来看她吧。”
“可是……”曲悠如此维护那个男人,这样教他怎么能安心?!
“族长,曲悠不会离开这里,你尽管放心。”
“好吧,那我明天再来。”有了巫兰的保证,喀尔达这才勉为其难的先离开,顺手把门带上。
喀尔达一走,巫兰在房里坐了下来。
“悠儿,你是在怪师父不让你出谷吗?”
“悠儿不敢。”
“你私自出谷,为师的可有重重惩罚你?”
“没有。”曲悠深吸了口气。闭门思过的处罚已经算很轻了,尤其她又是犯了师父的大忌;她知道师父疼她,但她却不得不再度违背师父的意思。
“师父,我求您让我去看看少凌。”曲悠跪着请求。“我只要知道他没事,一定回来接受师父的处置;我只是想确定他还好好的活着,否则我永远都不能安心。”
“你这么想见他?”巫兰问道。
“是。”
“即使这样会让师父动怒,与你断了师徒关系?”
“啊?!”曲悠震惊的看着巫兰。
“你不能再见他。”巫兰肯定的说道,语气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虽是受了重伤,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你不必担心他。那个男人和你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你必须把谷外的事全部忘记。”
“不,”曲悠摇头。“师父,这是为什么?难道您真的像喀尔达所说,已经将我许配给他?”
“不错。”
“不!”曲悠站了起来,连连后退。“我不会忘记少凌,我也不要嫁给喀尔达,我要去找少凌。”她蓦地往外冲。
“悠儿!”巫兰追上她,并且将她制伏。“就为了一个男人,你真的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她从来不想违抗师父的命令,但为了少凌,她什么都可以不顾了。
“师父,悠儿不是故意要违抗您,只是……我不能不管少凌,我……我喜欢他。”她流着泪道。
最后一句话震慑住了巫兰。
“你……你说什么?”
“我喜欢少凌。”她的爱毋需隐瞒。
“你!”巫兰再度震怒得不能成语。“你竟敢说出这种话!枉费师父如此疼爱你,你竟然……”
巫兰深吸一口气将曲悠押入房中,再度落锁。
“不,放我出去,师父!”曲悠不断的拍着门。
“你一天没有忘记慕容少凌,就待在里头一天;为师绝不让你再和他见面,也不允许你再出谷。十天后,你就嫁给喀尔达。”巫兰仓卒决定,她一定要断了曲悠的念头。
“不!”曲悠惊慌失色,“师父,我求您放我出去,我不要嫁给喀尔达,放我出去……”
她喊得声嘶力竭,门外的人却早已离开,最后,她只能颓然无力的滑落在门边。
“少凌,少凌……”她流着泪不断低喊。
风吹萧萧,空荡荡的玉龙谷内,没有人会听见她的哀求;而她心中挂念的人,生死未卜。
夜深露重,一抹看似纤弱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夜色之中,一身的白,与夜色的黑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照料好慕容少凌之后,气质斯文若书生、俊逸非凡的唐逍由屋中走出,一抬眼看见的便是这般景致。
他悄悄走到她身后,感觉到她的愁思。
“怎么了?”他轻问。
她摇摇头,靠入唐逍怀中。
“你后悔吗?”她的声音在黑夜中轻逸而出,微哑感叹。
“永远都不会。”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我……”她略一犹豫。“也许永远都是这样。”
“不管有没有变,你都还是你,是我唯一心爱的女子。”她的心结,唐逍再明白不过,就因为这样,所以他更心疼她。
她闭上眼,而他只是温柔的扶着她寻找一个更舒适的位置相依。
“那人是谁?”她低问,任他拂去她的面纱。
“慕容家的六公子。”唐逍轻笑,将慕容少凌的事简略的对她提了提。瞧他的模样,伤愈之后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如果你来不及在那一场战役中救出我,你会怎么办?”她突然问道。
“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他低沉的道。“如果我来不及救你,我会陪你一同下地狱,而参与那场战役的人都得陪葬。”
以他的武学修为以及用毒的能力,要在顷刻间取人性命并不难,任何人只要伤害了她,他都不会放过。
“你……”她嗓音微哑。“为我,多不值得?”
父不爱、母恨深,她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一个不受期待的生命,而他却是天纵英才、名满天下,他可以拥有更好的选择,何必视她若宝?
第八章
第8章
唐逍不赞同的看着她。“在我心里,你是我最重视的,任何人都比不过。”
她看着他,再一次为他的痴执感动得红了眼。
“逍哥哥……”她哽咽地唤出昔日的匿称,转身投入他的胸怀。
唐逍静静抱着她。她的苦难已结束,他绝不会容许任何磨难再降临她身上。
夜色中,他们两人的身影几乎合而为一。
看着屋外相拥的两人,慕容少凌不得不感慨。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时,他真的很意外,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个唐门中最传奇的人物。
那个一身冰冷气息的女子,就是传言中的绝情女子。难以想像柔弱的她竟然身怀绝世武艺,几度重挫各大派掌门……
唉,别想他人了,趁着养伤的空档,他得好好想个法子才行,免得他与曲悠真的相见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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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悠被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了好几天,整个人苍白消瘦,看来更加纤弱。
玉龙谷里已经在为她的婚事做准备,她不想嫁,又无从得知慕容少凌的近况,只能暗自神伤。
“悠师妹。”门外,佟羚的声音再度响起。
曲悠连动也没有动,佟羚开了门,送饭菜进来。
“悠师妹,多少吃一点吧。如果没有体力,你就真的无法反抗,只能乖乖的嫁给喀尔达了。”
曲悠讶异的看着佟羚。她没听错吧?羚姊姊在关心她?
“羚姊姊,你──”
“如果你还想活着出去找慕容少凌,就应该好好吃下这些饭菜,否则就算有机会可以逃走,你也会因为虚弱无力而无法离开。”佟羚别有深意地道。
“我……还能逃吗?”都怪她武功不好,就算能够出去,大概她无法躲得过师父的追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