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个小乞儿故意撞上我,偷了我的钱之后逃逸无踪,就是这么回事。」
「会不会是你自己无意间掉了钱,刚好又遇到两个不小心撞上你的小孩,结果你就误以为是被乞儿偷了钱呢?」她提出自己认为合理的解释。
百凤看到她不信任的目光,心中大感不爽。
「我不会连那两个小孩是不是乞儿的判断力都没有。」他冷冷轻哼。
「说不定人家只是衣服脏一点、旧一点而已呀!凭什么因为这样就被你认为乞丐,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有绸缎衣袍可穿,每天出门都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她不客气地驳斥。
「姑娘言下之意,是怪我目中无人还恶意栽赃喽?」他沈下脸。
「我没那么说。」但意思差不多。
「我不想再多做任何解释了。」他勉强按捺下满腔的火气,再解释下去简直有辱他的身分。「我郑重再说最后一遍,那两个小孩绝对是受过训练的乞儿,他们虽然在外表上伪装成普通小孩掩人耳目,但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柳旭气恼地大喊,眼波充满敌意。「难道你怀疑我们青浦县训练出这些乞儿,来偷光你们外来客的钱吗?」
「我并没有这意思,是你想太多了。」他反唇相稽。
「我没有想太多,根本就是你在胡说,因为你这个人打从心底就瞧不起人!」她恼羞成怒,气呼呼地大骂。
「我有吗?」莫名其妙!他除了脾气暴躁了一点,还不至於高傲到令人误解的地步吧!
「有、你有!」反正她就是觉得他很嚣张、很讨厌。
「简直不可理喻。」他的火气渐渐升到了沸点。
「不可理喻的人是你,我们青浦县没听过乞儿偷钱这种事,不管你跟谁说都没用,因为根本不会有人信你的!」
「就算前几年没听说过这种事,不代表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他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来。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爹把青浦县治理得很好,这里的百姓个个都很知足安乐,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编出两个乞儿来骗人,到底是何居心?」柳旭火气冲天,恨声指责着他。
「真是好笑,因为你爹是青浦知县,你就一口咬定青浦县绝对是个世外桃源,永远不可能会有乞丐出现是吗?」他睥睨着她,冷冷讪笑。「当外地来的人受到了欺侮,你这当主人的居然自我欺骗,顽强的不肯听信事实,甚至还怪罪他人诬陷,请问这里可有天理王法?岂是一方县令治理之道?」
百凤的话僵住了柳旭理直气壮的斥骂,他的话全对,一句也没错,似乎在父亲的管辖县内遇到乞儿偷钱确有其事,她已然败下阵了。
「你不明白……」她的双肩无力地垂下来,先前与他对骂的气势全部消失不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没住过这里,根本不会明白的!」
柳旭无助发怔的神情,渐渐浇熄了百凤的怒火。
「如果你对我的话存疑,是否该想法子去查证,怎可劈头就骂我胡说。」他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下来。
「五年前,为了安置县里的四十七个乞丐,我爹掏光了他的俸银,我和我娘卖了不知多少幅的绣画,费上好大一番功夫才安置好那些乞丐。」柳旭落寞地喃喃低语。「我爹用心经营了好几年,差点没累垮一家三口,还好辛苦没白费,总算赢来了县民百姓的爱戴,可是……」
「可是什么?」他专注审析着她无奈的容颜。
「我们这个县平安无事了好多年,如果就这么平平静静过下去也罢了,却偏偏在宝亲王下江南抓贪官的时候突然冒出了偷钱的乞丐来,我当然不肯相信,更觉得这是有心人设下的陷阱,想要暗害我爹。」柳旭叹口气,神情心灰意冷。「天高皇帝远,就算我爹这个官当得再好,朝廷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年来,从没见朝廷升赏我爹这么好的官,可是一旦不小心被抓到错处,所有的辛苦和努力也许就此化为云烟,岂不是很可悲吗?」
百凤深深凝睇着她,错愕於她无心的倾吐。
「如果有人想暗害你爹,安排那两个乞儿能有多大效果?」两个偷钱的乞儿与柳天明是否为贪官应该是两回事才对。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很不安。」
百凤仔细思索着那两个小乞儿的特徵,记得他们曾经喊过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辣块妈妈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柳旭一听,表情很惊讶。
「那是扬州粗话,公子怎么会说?」
「扬州」?蓦地,一道领悟倏地闪过百凤的脑海。
「这句话是我遇到的两个乞儿喊出来的。」他微眯了双眸。
柳旭愕然抬起脸蛋,不敢置信。
「难道是……」
几乎就在她惊疑的同时,一道疾风突然穿破篷舱,接着一声「嘎啦」的爆裂声响,吓得她失声惊叫出来。
两人定睛一看,赫然发现一柄安着尖锐钢刺的竹篙,笔直地穿透过乌篷,划破百凤的前膝,深深扎进舱底板!
有人想杀百凤!
柳旭吓得魂飞魄散,她从未面临过如此切身的恐惧,一双杏眸惊骇地大睁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百凤霍地扯开乌篷,瞥见岸边一棵大树上有人影和刀刃的闪光在微微晃动着,他在明,敌在暗,宗尔克此时又不在他身边,情势对他相当不利。
「看来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他神色寒冽地盯住那棵大树。
「你有仇人?」她惊慌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是有人把我当仇人……」
百凤说完「人」字的刹那,两道疾如闪电的银光,自浓密的树叶间凶狠地朝他们激射而来!
「啊……」
柳旭惊惶地抱住头蹲下来,百凤情急之下未及多想,迅速以身体掩住她,虽然避开一道刀光,却来不及闪过第二道,他看见一把飞刀正正扎进右腿,鲜血迅速染红了大片衣衫。
柳旭仰起已经吓白的脸,当一看见深深插进他大腿的短刀,惊得抽断气息,脑中一阵昏眩。
「你快逃,不然得在这里陪我一起死了。」他脸色青白,焦急地催促着护在身下的小人儿。
「船坏了,我们下水逃吧!」她已吓出一身冷汗。
「我不谙水性。」百凤苦笑。好惨,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吧?
「我护你走!」她十指倏地揪紧他的前襟,仰身一翻,带着他跳进水里。
一股河水猛然灌进百凤的口鼻,他换不过气,吞进好几口水,感觉一双纤手用力拉着他潜下河面。
「身子放松……闭气……」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不清,依稀听见柳旭若有似无的声音随着水波荡进他耳中。
河面下异常宁静,从底下望上去,眼前是一片晶莹璀璨的光亮,柳旭灵巧泅水的身姿,优雅得仿佛一尾鱼……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见到的最后景象。
第四章
当柳氏夫妇看见客房卧榻上躺着柳旭救回家的昏迷男子,两人都呆愕得说不出话来,再看到柳旭手忙脚乱地脱他身上的湿衣服时,两人更是儍了眼。
「旭儿,你……」
「爹,快帮我找件乾净的衣服来给他换上。」柳旭头也不回地指挥老爹,一边忙着扒开百凤的衣服。
「喔。」柳天明本想说的那句「你可是还没嫁人的黄花大闺女」,硬生生地被柳旭给截断了。
「啊,不行,他又高又壮,爹的衣服恐怕不合他穿,对了,纪大叔,纪大叔的衣服应该可以。」柳旭忙不迭地低嚷,小心翼翼地解下他腰间的凤凰玉佩,收妥在枕头底下。
「好,爹去找老纪要。」当爹的立刻奉旨办事去。
柳旭俐落地扯下百凤的外袍,一暴露出他精壮坚实的胸膛时,呆站一旁看儍了眼的柳夫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
「旭儿,你在干么!」
「脱下他的湿衣服啊,他失血过多,浑身冰凉,不快点脱掉会生病的。」她边解释边开始动手脱他身下血迹斑斑的绸裤。
「旭儿!」柳夫人失声惊叫,气急败坏地把她扯到一边去。「你是还没嫁人的姑娘,怎么可以脱男人的裤子!」
「他是受伤的人耶,救人需要想那么多吗?」她吊眼没力地一叹,继续回去完成未完的事。
「那也用不着你这个姑娘家亲自动手,叫下人或衙役来帮忙不行吗?」柳夫人心急地劝阻,极力捍卫女儿的名誉。
「他伤成这样,等叫他们来帮忙还不如我亲自动手比较快,何况那些衙役粗手笨脚的,万一把人家的伤弄得更重还得了。」柳旭无动於衷地继续扯百凤的裤子,不过由於裤子太湿,他又太重了,索性拿来剪刀,哗哗两下,把他的裤子剪成了四片破布。
「天哪!旭儿!你还没嫁人耶!」柳夫人惊得快昏过去。
「我嫁不嫁人关这什么事?」柳旭实在快受不了娘的大惊小怪了。
呃,话说回来,当她看到百凤结实有力的长腿,还有轻薄的绸布差点遮不住的暧昧部位之后,想想瘦如竹竿的老爹,忽然觉得娘的大惊小怪很有道理了。
这男人的体格还真是壮硕得令人脸红心跳。
不过,她此刻可不能在意百凤那身铜筋铁骨似的身材,他冷如冰块般的肌肤以及右大腿上血肉模糊的血窟窿才是眼下最急需处理的。
「娘,他浑身好冰,帮我烧盆炭火来行吗?」她焦急地喊完,便脱下鞋子跨上床,把被子摊开来盖住他的上身,拚命搓热他冰冷的身体。
柳夫人正因为看到丈夫以外的男人裸躯而惊羞得满脸通红,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一听到宝贝女儿吩咐事情给她做,她乐得赶紧溜出去。
柳夫人才走出客房,柳天明便抱了一套衣裤进来。
「旭儿,这套衣服给公子凑合着穿吧,明日爹再去绸缎庄裁件合身的来。」
柳旭接过衣服,急忙又问道:「爹,咱们药箱里不是有专治刀伤的金创药吗?现在还有没有?」
「好像还有一些,爹去拿来。」柳天明转身匆匆忙忙的找药去。
接着,柳夫人捧一大盆炭火进来,小心地搁在床头边。
「娘,拜托再给我一盆热水,行吗?」她细心审视着百凤的情况。
「行!」柳夫人速速端热水去。
接下来的这一晚,柳旭忙着用热水搓热百凤的身体,直到他体温回暖,接着又忙着给他敷药、换衣裳,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紧他,怕他发烧,怕他伤口恶化,一直到曙光渐现。
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
柳旭累得斜靠在床沿,眼皮沈重得快要睁不开,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
「旭儿,你太累了,要不要先回去歇着?」柳夫人心疼地拍了拍累瘫在床沿的爱女。
柳旭不放心地摸摸百凤的前额,检查他的伤口是否已经止了血,这才放心吁口气,站起身用力伸个懒腰。
「旭儿,你是怎么认识这位公子的?」柳夫人总觉得柳旭对待昏迷男子的方式很反常,却又无法说出真正反常的地方在哪里。
「喔,他就是偷吃我烤白薯的那个人。」柳旭打了一个呵欠。
「就是你说他『狗眼看人低』的那个人?」柳夫人吃了一惊。
「嗯。」她抬手槌了槌肩膀。
「你们今天怎么又会碰到面呢?」第一次看见女儿这么认真用心照顾一个男人,柳天明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
「今天在镇上遇到他,他刚好碰到了怪事,我就让他上了我的船,在船上为了那件怪事忍不住又和他吵了一架,接着他的仇家来了,差点把我的小命也一并赔进去。」她三言两语地就算说完了,累得实在没力气说清楚始末。
柳夫人本来以为那公子应该家世背景都不错,冲着旭儿救他一命的恩情,说不定女儿的婚事有望,不料……
「他有仇家?」柳夫人满眼忧惧。「旭儿,他的背景是不是很复杂呀?」
「不知道。」柳旭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说来也奇怪,他一出现,咱们这儿就出了怪事,爹,他说遇到了乞儿偷他的钱,您说奇不奇怪?」
「乞儿!」柳天明十分惊讶。
「是啊,而且还是会说扬州土话的乞儿呢,怪事一桩吧。」
「这是怎么回事?」柳夫人不解地问。
卧杨上忽然传出百凤微弱的呓语……
「快逃命……是谁暗算我……」
「怎么,他连是谁暗算他的都不知道吗?」柳天明感到奇怪。
柳旭耸了耸肩,轻轻地走向床榻,犹豫着该不该唤醒他。
突然间,昏睡中的百凤厉声大喝——
「胆敢暗害宝亲王,难道不怕诛连九族……」
柳旭整个人呆愣住。
什么!他喊什么!宝亲王?她没听错吧?
她慢慢转过身望了爹娘一眼,发现他们的表情也和她一样惊呆,证明她并没有听错半个字。
「他、他是宝亲王……」柳天明瞠目结舌,一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柳旭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脸,丢了魂似的瞅着床榻上俊伟绝俗的男子。
他——竟然就是宝亲王!?
「微臣青浦知县柳天明给宝亲王请安。」
百凤刚从昏睡中睁开眼,还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就听见身旁传来恭谨的请安声,让他忽然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王府。
他缓缓撑起上身,怪异地审视着跪了一地的男男女女。
昏迷之前,他记得自己被柳旭拉下水面逃命,为什么一醒来,眼前跪了一大群陌生的人,却反而没见到柳旭那张熟悉的脸蛋?
「你们是谁?」他警戒地注视着这群人,怀疑他们如何知道他是宝亲王的身分,并不知道根本是他自己梦呓时泄漏的。
「微臣是青浦知县柳天明,身边这些人是臣的家仆和衙役。」为首的瘦小老翁叩头回禀。
「你是柳天明?」他微讶地挑眉。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貌不惊人、须发半白的老翁居然就是柳旭的父亲。
「是。」柳天明战战兢兢的答。
「柳大人请起,不必行此大礼。」百凤深深凝视着他。
「谢王爷。」柳天明扶着柳夫人的手一同站起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百凤四下打量着。宗尔克和史永青一直没跟上他,想来是已经失去联系了。
「王爷,这里是青浦县衙,王爷受了伤,是小女将王爷救回来的。」柳天明不慌不忙地回话。
百凤记得他身上并未带有任何可以证明他身分的东西,在他昏迷这段时间内发生过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是柳旭发现他的身分吗?对了,系在腰间的凤凰玉佩不见了,凭一块凤凰玉佩就能猜出他是谁吗?
他中止自己的胡乱猜测,决定直接问个明白。
「柳大人与柳夫人请留下,本王有话要单独问你们,其他人都退下去吧。」他语气平和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