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侵无带着巧巧一路疾馳。
狂奔了大半日,巧巧的头都顛得发昏了,她累得浑身痠痛,忍不住连声抱怨。
「我的背好疼,腰好疼,屁股也好疼,停下来休息一下好吗?」
「不行,天黑之前必须赶到飞云镇。」
「但是我好累呀,全身都快散了!」她大声叫着。
「这样最好,你就没有诱惑我的力气了,也免得我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故意嘲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巧巧仰头瞪了他一眼,气他对自己全无怜惜之心。
「到汴京还有几天?」她问。
「两天。」
「这两天都得骑马吗?」
「不用,过了飞云镇以后的路都是官道,可以在飞云镇买马车坐。」他微扬着眉回答。
「这条路你很熟?」她狐疑地问。
「十天前才走过一次,当然熟。」他语气透着不耐,好像她问的是废话。
她揉了揉痠痛的腰,找话问:「你娘只有你一个儿子吗?」
「我还有一个大哥,不过他死了。」
「为什么不娶妻服侍你娘?」她邪邪地一笑。
他瞪了她一眼,冷冷地说:「同样的问题别问第二次。」
「有中意的女人吗?」她不理他,又鍥而不捨地问。
「有啊,我娘。」他没好气地答。
巧巧噗哧一声,呵呵大笑起来。「有爹娘的人真好,不论人在哪里,心里都还有亲人可以记挂。」
「你没有爹娘吗?」他微愕。
「有啊!不过在我十岁时就双双染病死了,我是让艳姨娘养大的。」
「她养你八年真划算,光你一个人賺的钱就足够她这一生衣食无虑了。」他冷嘲地说。
「是啊,有人摸摸我的手得付三百两呢,哪个男人能有你这等运气,亲了我、抱了我,连大腿都摸了,还一毛钱都不用付,我岂不是亏大了吗?」她一字一顿促狭地说道。
看着巧巧娇嗔的表情和微微噘起的红唇,封侵无不由得心神一漾,他咬咬牙,烦躁地说:「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飞云镇到了,快把脸遮起来,免得又引来登徒子烦我。」
她抿嘴一笑,取出丝巾遮脸,远远看见前面一座牌楼,上面写着「飞云镇」。
封侵无笔直地走进一条紫石街,停在一幢大酒楼前的绿槐树下。
「今晚住这里。」封侵无扶她下马,一同走了进去。
他们才刚踏进酒店,柜前打酒的酒保「哎唷」一声,冲着他们热情地喊:「封武举,你来了!」
封侵无笑了笑。「雪超,生意好吗?」
「马马虎虎啦。」叫雪超的酒保憨厚地笑答。
厨房有个女孩子似乎听见酒保的声音,匆匆掀了帘子朝外探了一眼,一看见封侵无便嫣然一笑。
巧巧敏感地看了封侵无一眼,发现他也正朝女孩子微笑地点了点头。
她大感不是滋味,自己想见他笑是这么难,没想到别人想见他笑却是那么简单,尤其是眼前这个女孩子,看封侵无的眼神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
「雪雁,快来倒茶,封武举来了!」雪超朝厨房大喊。
称不上绝色,但容貌还算秀丽的女孩子提着茶壶走出来,带着温柔沉静的笑容替他们斟了两杯茶。
雪超望了巧巧一眼,不敢直视她,嗫嚅地问道:「封武举,这位姑娘是……」
「和你们一样,我们是兄妹。」封侵无说得很自然。
巧巧一听,顿时脸色遽变,正待发作,封侵无立刻压住她的手,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原来是兄妹,怪不得模样生得一样标致了。」雪超哈哈大笑,听起来倒很像松了一口气。
「哥,说这话太无礼了。」雪雁笑着责备,连说话的声音都温婉动听。
雪超带着羞赧的笑容偷望了巧巧一眼,问封侵无。「从前在汴京当差时,怎么没听过封武举有妹妹?」
封侵无淡淡一笑,避重就轻。「以前我也不知道你有妹妹,也不知道你不当官以后,居然跑到这里来开酒楼,要不是前几天偶遇,不知道的事情恐怕更多了。」
雪超哈哈一笑。「什么时候走?」
「嗯,住一夜,明天就走。」封侵无慢慢喝了口茶。
「这么快,多住两天吧——」
「好啊!」巧巧拦下封侵无的话,大方豪气地说了。「多住几天都行。」
「你胡说什么,我们有急事。」封侵无看着她,眼神警告。
「你有急事,我没有呀!」巧巧的声音愈来愈大。
雪超和雪雁不明就里,奇怪地对望了一眼。
「我妹妹累了,先给我们两间房,让她休息一下再说。」封侵无急忙接口。
「很不巧,这几日生意很好,普通的客房都住满了,只剩一间六、七人住的大房,不过,你们既是兄妹,应该不打紧了,那间大房很舒适涼爽,睡得也会舒服些,如果是封武举,住几日都不要紧,我们绝不收钱。」雪超近乎讨好。
看见封侵无微愕的表情,巧巧忍不住笑出声来,没事说什么兄妹嘛,这下子自打耳光了吧,既然如此,她干脆卖力的演一场好戏给大家瞧。
「哥——」她故意惺惺作态,天真无邪地笑着。「能住大房真好,一定舒服极了,我们『从小』不就最爱一起睡大床的吗?哥——」
封侵无诧异地盯住她,以威胁的眼神要她闭嘴,转脸对雪雁轻声说:「兄妹同住一房并不太妥当,如果雪雁姑娘不介意,让我妹妹和你挤一晚,方便吗?」
巧巧发现封侵无一对雪雁说话,雪雁的脸上立刻飞上一抹红,她肯定雪雁一定很喜欢封侵无,而且封侵无对雪雁说话的语气,实在温柔得令她光火,忍不住气呼呼大叫起来:「为什么我得和她睡!你凭什么安排我和她睡,为什么不安排我和他睡呢?」
她的手突然指向雪超的鼻尖,在酒楼里吃饭的客人纷纷把目光调到雪超身上,雪超整个脸瞬间胀得通红。
「你简直无理取闹!」封侵无勃然大怒,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雪超,很抱歉,我妹妹太驕蛮了,你把房门的鑰匙给我,我得好好教训她。」
「官长、官长——」雪超情急之下叫出了旧时的称谓,紧张不安地从柜檯取出鑰匙来,一边勸解。「封姑娘不过是开开玩笑,无伤大雅,不必教训她了,没什么要紧的,真的!」
封侵无青着脸,夺过鑰匙,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粗暴地扯着巧巧的手上楼。
「官长,房间在二楼直走最里间!」雪超在楼梯口大喊。
巧巧咬着牙,拚命扭动手腕想挣脱,封侵无冷着脸,狠狠将她摔进房里,「砰」地把门用力关上。
「教训我?你想怎么教训?说呀!」巧巧揉着被他捏红的手腕,跋扈地喊。
「你要不是太子殿下的女人,我一定把你绑起来狠打一顿!」他眼中闪着怒火,大声咆哮。
她扬起脸,蛮橫地顶回去。「我才不信你捨得打我!」
「别往自己脸上帖金了,对你这种女人没有所谓捨得、捨不得。」他冷傲地。
她一震,呆了半晌,气得脸色雪白。「我这种女人?!什么意思?」
「你根本是个被一群自以为风流的庸俗男人给寵坏的女人,人长得再美又有什么用,姑娘家该有的美德一样都没有,没有矜持、没有温柔、没有体帖、没有贤淑,你看见雪雁了吗?她才是正常人家的好姑娘!」他拿一连串的重话骂她。
巧巧听他拿自己和雪雁相比,怒不可遏。
「对!我是在醉颜楼长大的,我是和平常人家的姑娘不一样,我是没有雪雁的温柔贤淑,反正我又不嫁你!」
「那真是谢天谢地了。」他冷哼着。
巧巧眼圈一红,转身就想走,封侵无警觉地拉住她。
「你想去哪里?」
「用不着你管!」她用力一甩,仍甩不开他的手。
「你现在还是我的责任,我当然要管,更何況你现在值五十万两,多少人虎视眈眈想抢你,别找我的麻烦了!」他用力将她按在椅子上。
她哪里肯依他,用尽了全力拳打脚踢。
「放开我!放开我!」她大喊,双手却被他铁一般的手箍住,她干脆死命踢蹬着,一脚不知道踢中了他哪一处,只听见他闷哼一声,眼睛被愤怒点燃了火,他猛地将她抱起来,狠狠地朝床上丟下。
「哎——」她痛得大叫,胸腔的空气彷彿被震空了,霎时间换不过气来。
封侵无将她两手压制在头上,一腿压住她的双腿,咬牙切齒地道:「别逼得我绑你!」
巧巧安静了下来,双眼注视着他,呼吸渐渐均勻。
「你喜欢雪雁?」她喘息着,可怜兮兮地问。
「究竟要我说几次,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他刻意冷淡,仍压着她没有放松。
「你对她说话很温柔,对我就没有这么温柔过。」她已被恨妒弄乱了方寸,不管他怎么批评她,她就是没法控制。
封侵无别过脸不看她。
「你喜欢雪雁那样的姑娘吗?我也可以试着矜持一点、试着温柔一点、试着贤慧一点、试着去做你喜欢的样子。」她耳语般地向他说,从不知道自己竟会如此不遗余力来爱一个男人。
封侵无猛地转过脸来看她,墮入了一个感动的情网,她痴情的话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微妙感动,令他心猿意马。
他蓦地从她身上弹开来,背对着她在床沿坐下。
「这种话别再说了,你是太子殿下要的女人,说得再多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他木然地说。
「怎么不能改变?」巧巧坐起身,自他背后环抱住他,急切地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改变的。」
房门传来几声轻叩,封侵无推开巧巧的手,轻轻把门打开。
敲门的人是雪雁,她浅浅一笑,柔声问道:「封武举,后院的澡堂已经备好了热水,你们要不要先洗个澡呢?」
他点点头。「也好,我们随后就去。」
「女子的澡堂隐僻一点,我怕封姑娘不晓得路,不如由我先领封姑娘过去吧。」雪雁笑看巧巧。
「好哇!」巧巧跳下床,面对「情敌」的好意,说什么也要给个面子。
巧巧拎了衣服,正待走出房门,封侵无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你最好别乱说话。」
巧巧睨了他一跟,有点生气,怕她破坏他的美好姻缘吗?
她蹙着眉,酸溜溜地跟着雪雁走下楼,从后院绕了过去。
「封姑娘生得真美,求亲的人一定很多吧。」雪雁轻声细语地说。
「求亲的人再多也没用,真心喜欢的人求也不来求。」她撇了撇嘴。
雪雁惊讶地看着她,笑说:「封姑娘说话真直率。」
「侵……我哥说我不够矜持,你客气多了。」她自嘲地说着。
雪雁笑着推开木板门,一阵雾气扑面而来。
巧巧凝神细看,这间小小的斗室只有一扇小窗,房中摆着一只半人高的大型木桶,里面裝满了热水,木桶旁还有两枝舀水的瓢。
雪雁将木板门紧紧锁上,好脾气地问:「一起洗好吗?」
「当然好哇。」「情敌」如此大方,她当然也不能太小气。
水气在她们之间氤氳繚绕,两个姑娘缓缓卸下衣服,彼此暗暗打量着对方的身材。
巧巧舀起热水从头澆下,雪白的肌肤瞬间泛起一层晕红,当热水流经受伤的膝蓋,令她不禁疼得皱紧了眉头。
「封姑娘——」雪雁边往身上泼水,边拐弯抹角地问:「你……有嫂子吗?」
呵!终于还是问了。
巧巧冷冷地浅笑,雪雁果然对封侵无有意思,偏偏又不直截了当地问,她最讨厌这样不干不脆了。
「你喜欢我哥对不对?」巧巧索性替她说。
雪雁害羞得低头不语。
「我哥是个怪人,他有严重的洁癖,脾气还大得很,他也没对女人动心过,所以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嫂子。」巧巧一口气说了。
她不想说得更严重些,但封侵无交代她别乱说话,所以她已经够客气了。
雪雁泼水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发怔。
「怎么?你要我帮忙吗?」话一问完,巧巧便暗骂自己,怎么可以同情起「情敌」来呢?
雪雁躊躇着。「不……不用了。」
巧巧一向最受不了不争气的女人,一时忘了她是自己的情敌,豪气干云地教起她来。「喜欢封侵无就去告诉他呀!你不敢说,我去替你说。」
雪雁依旧躊躇着。「我……怎好如此轻賤自己。」
「轻賤?!」巧巧听了为之气结。「那你等着封侵无被别的女人抢走好了。」
雪雁默默地洗澡,不再出声。
「听过守株待兔吗?傻傻的等着,真能等到一个好男人吗?」巧巧忍不住又说,见她犹自沉默,不禁生起自己的气来,这么热诚干什么,自己的问题都摆不平了,难道还想扯一个雪雁来心烦吗?
可恨的封侵无,扰得两个女人为他心烦,真是!
她憋着气,拚命朝头发上、身上猛澆热水。
雪雁洗完了澡,一件一件穿回衣服,嗫嚅地对巧巧说:「封姑娘,能不能……别把今晚的话说出去,你哥哥若是知道了,恐怕会看轻我……」
巧巧失笑,老天爷啊!这样窩囊的「情敌」,她想认真也认真不起来了。
「他不知道最好,省得我费心。」巧巧低声咕哝。
「你说什么?」雪雁没听清楚。
「没什么。」她扯出一抹笑。
「那……你慢慢洗,我先出去了。」雪雁推开一道縫,闪身走出去,在门外对巧巧喊着。「封姑娘,你把门锁上比较安全。」
巧巧应了声,依言将门锁扣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清洗膝蓋上的伤口,仔细一检查,才发现自己身上遍布了大小瘀青,可见得从马背上那一摔有多厉害了。
她跨进木桶里,打算泡一泡热水,让疲累了一整天的筋骨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她刚刚泡进热水里,正舒服得叹息着,门外传来封侵无的喊声。
「洗完了没有?别洗太久了!」
「担心我吗?」她边踢着水边说。
「我担心的是那五十万两会不会飞了。」
巧巧噗哧地一笑,说担心她会怎么样呢?总是不肯说真心话。
她起身,擦干了湿头发,穿上衣服开门,看见封侵无站在月光下等她。
她抖了抖长发,漫不经心地走到他身边,银色的月光瀉在他们两人身上,她粲然一笑,抬头望了望天空,几缕淡云,浮浮飞过月亮的身畔。
「月色好美。」她轻叹。
他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晚风轻悠,黑发縹緲,这一刻,她的美丽是如此清雅素净,眼神是那么纯稚,毫无驕纵跋扈之气。
如果,她不是太子殿下想要的女人,如果——
他的心深深的顫动,思绪晃悠不定。
她倏地转脸望他,几几乎瞬见他急忙把脸一转,仰头死死盯住圆圆的月。
她微微笑起,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颊畔,飘然离去。
封侵无失神了一瞬,悵然佇立庭中,心里辗转缠绵,明白了很多东西可以克制,但情感却是不行,第一次,他对自己感到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