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又来了?”她惊瞪着费巽人,下意识手忙脚乱地企图遮掩些什么。
看到瀛瀛那副惊怪的反应,费巽人忍不住发噱。
“你姐姐提供的建物格局有点问题,我想问她那幢房子是不是曾经动过基本结构。”他清了清喉咙,声音里藏不住笑意。
“我姐刚剐出去了,你来之前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这是基本礼貌。”她埋怨着。连着两天遇见费巽人,她身上都只穿着睡衣,昨天还有楼梯间可躲,今天根本就无所遁形。
“对不起;早上和-客户谈公事,正好在这附近,所以顺道过来。”费巽人随便找个借口,事实上,他就是想出其不意遇见她,好让她没有机会躲。
个性一向不拘小节的瀛瀛,看到费巽人穿着疑似BOSS的名牌西装,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香港男人特有的贵族气息,看上去十分有教养,温文尔雅极了,反观自己的模样一简直惨不忍睹。
“那个……我姐不在,你改天再来吧!”瀛瀛刻意摆出轻松的站姿掩饰尴尬,直接下达逐客令。
费巽人忍不住泛起笑容,他看得出来她之所以虚张声势,纯粹是因为那身让她处境尴尬的维尼小熊睡衣。
“你刚刚在干什么?需要我帮忙吗?”他自然地朝她走过去,表现出不以为意的态度。
“不用了,我自己……”
“车子哪里有问题?”他不让她拒绝,黑眸闪烁着笑意。
瀛瀛愣了愣,费巽人温柔的微笑令她迷失了片刻,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发不动,我还没找到问题在哪里?”
“我帮你看看。”费巽人很自然地把手伸进引擎盖下。
她看见费巽人修长干净的手,差点就要碰到引擎旁的油污时,便情不自禁地叫出声,冷不防地抓住他的手阻止。
“不要碰脏你的手,你应该还有事要忙吧?这种小事我自己弄弄就好了。”费巽人微愕,低头看着握住他手腕的手,意外地发现她的肌肤相当细嫩柔软。察觉到自己突兀的举动,瀛瀛飞快地抽回手,胀红了脸。
“你不要误会!我……我不是想干嘛!”她慌张地解释。
费巽人微扬了扬眉。
“你好像从看到我就一直紧张到现在。”
“谁紧张啊!你想太多了吧,看到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她气
急败坏地驳斥。“本来车子故障就不是件多严重的事,我随便弄弄就好了,你是客人,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弄脏手啊!还有,你这西装不便宜吧,万一弄脏了要怎么处理?我都说了我会修,你为什么非要弄脏手才高兴!”她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
费巽人没说错,她的确很紧张,一紧张说话就会变得快,思想就会变迟钝。
“你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费巽人低沉地笑说。
“一样什么?”她斜睨着他。
“好强。”
“这怎么叫好强?”瀛瀛怒瞪他一眼,不服气地咬牙骂道。“就是有你们这种男人,脑袋里还残留着男尊女卑的封建意识余毒,认为修车这种事只有男人会,女人绝对少这根筋,对不对?”
“我没这么说。”费巽人耸耸肩,眼神有点无辜。
“你的眼睛是这么说。”她硬是把涌漂刚才对她说的话栽赃到他的头上。
费巽人困惑地转了转眼珠子,带着不解的表情。
“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怪的人。”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此话一出,瀛瀛顿时有种被锋利纸缘割伤的感觉。
“我是很怪没错!可是我并没有强迫你要来了解我这种怪人!”虽然胸口有种细微的刺痛感,但她尽量克制自己口气不要太冲。
“昨天见面,你像只土拨鼠一样东躲西藏,今天见面,你又变得像刺猥,我们也算是校友,防御心何必那么重?看见同学的反应难道就不能可爱一点吗?”他略带指责的语气。
瀛瀛震了震,胸口的伤渐渐扩大了。
“你要找可爱的女孩子在东京多得是,为什么偏要来惹我,我就是我,施瀛瀛就是施瀛瀛,从来就不打算可爱过。你希望我看见你要有什么反应?啊,费同学,好久不见了,现在在哪里高就呀?有空要不要一起吃个便饭呢?你觉得这样的反应才可爱吗?”她刻意模仿日本女孩娇滴滴的腔调,愈说愈激动。
费巽人微愕地望着她。
“我所谓的可爱并不是你想像的这样……”
“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孩子可爱不关我的事,很抱歉,我和你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见!”
瀛瀛把引擎盖狠狠合上,随即转过身,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气冲冲地走回屋去,“啪”地一声,把大门上了锁。
她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居然会为了费巽人几句不经意的批评而感到愤怒难过。他并不是第一个用异样眼光看待她的人,从前就算曾被批评为女同志,她都不曾在意过,但为什么现
在听到他的批评,会令她感到特别的生气呢?
她深吸一口气,让莫名其妙发作起来的脾气慢慢地平静下来,然后悄悄地偷瞄窗外一眼。
费巽人已经走了。
不知为何,她对自己刚才不好的态度有点在意,这下费巽人一定觉得她不只不可爱,脾气甚至还暴躁得像只熊吧?
她不由自主地轻轻一叹,有气无力地低下头,忽然瞥见门缝底下有张纸条,她蹲下身捡起来看——
刚才的话如有得罪,请原谅,顺便一提,车子不能发动或许是电瓶没电了,提供参考。
是费巽人写的!
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纸条,认真地反省起来,在反省的过程中,她的心也跟着迷失了。
“咚”!
一颗篮球以优美的弧线画过半空,笔直射进篮框里。
瀛瀛奋身一跃,抓住球反身再掷——空心入篮。
呼——瀛瀛甩甩头,甩掉脸上、头发上的汗水。
平常太闲、或是懒得写报告时,就会到这个篮球场打打球,把多余的时间和体力一并消耗掉。
不过,今天想打球的主要原因不是闲来无聊,而是纯粹想抒发掉胸口那股莫名其妙的心慌。
自从费巽人两次出现在她的生活周遭以后,她常常照着镜子就会莫名其妙发起呆来,也突然患起心悸的毛病。
总之,她的生活和情绪都变得不大对劲了。
她用脚尖把球勾起来,准备再投个几球就打道回府。
旋过身,瞥见篮球场边站着一个娇娇小小的少女,脸只有巴掌大,外型十分清秀甜美,见她转过头来看她,擦着亮色唇膏的红唇立即绽出羞赧的笑靥。
“有事吗?”瀛瀛修长的手指随意刷过层次分明的短发,把球夹在腰间,挑了挑眉问。
“你……你好……”说话的女孩子无措地鞠了一个九十度躬,脸颊瞬间泛起红潮。
“你好。”瀛瀛不由自主地立正站好,到日本住了那么多年,还是不大习惯日本人过分的礼貌。
“我……我叫石田樱。”女孩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雪白的皮肤红得似乎快渗出血来。
“呃,我叫施瀛瀛。”瀛瀛奇怪地看着石田樱,不知道她干嘛脸红成那样。
“施?”石田樱表情疑惑。“我没听过有人姓施?”
“那是中国姓氏,我是从台湾来的,金城武,你知道吧?我跟他妈妈一样,是台湾人。”瀛瀛颔首微笑着,她常用金城武来自我介绍,多半大家一听就明白了,也就用不着解释太多。
“噢——”石田樱抿嘴微笑。“金城武,我知道,台湾,我也知道。”
“那就好,你找我有事吗?”她再度询问,忽然发现这位石田樱愈看愈眼熟,好像常常在球场边看见她。
“这个……请你吃……”石田樱羞涩地一笑,把拎在手中已经很久、很久的绣花提袋举到瀛瀛面前。
瀛瀛有些错愕,两个人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请她吃东西?再仔细看她一眼,确定自己真的不认识她。
“呃……是什么东西?”她本来想说“无功不受禄”,不过不知道日文这句话该怎么说。
石田樱低下头,羞怯腼腆地微笑着。
瀛瀛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冷意窜上背脊,原本挂在脸上的可亲笑容迅速褪去。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太像以前东大时候的噩梦了!
“是……便当,我亲手做的。”石田樱细声细气地说,举着绣花提袋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不会吧!瀛瀛夹在腰间的球吓得掉下来。
便当!亲手做便当给她吃!瀛瀛不禁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
果然没错,日本女生很爱对心仪的对象来这一套,仿佛能把万千情意都藏在便当料理中,让心爱的人一口一口吃进去,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的确是很甜蜜没错,问题是她半点儿也不喜欢。
“为什么要做便当给我吃?”瀛瀛有点哭笑不得,她是性向正常的女生,当然不可能喜欢女生做给她吃的爱的便当。
“呃……这……”石田樱的脸更红了,头低得不能再低。
瀛瀛果然没猜错,对这种“可能”有“某种”涵义的便当,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自从跟着离婚的母亲住到日本以后,常常莫名其妙地收到女同学做给她吃的便当,害她东大整整两年有如作了一场便当噩梦。
她只不过是个很爱念书、记忆力又超强、成绩优异,碰巧又是个运动神经发达——篮球、足球、剑道都恰好精通的女生罢了。就因为她的身材高姚修长,没有女性化的胸围和臀围,少了婀娜的体态,再加上她剪着清爽利落的短发,和永远白T恤、牛仔裤的中性打扮,就莫名其妙地被一大堆女同学仰慕、崇拜个半死,一天到晚排队献上爱的便当给她吃。
好死不死,那个让她永生难忘的费巽人,在学校样样出类拔萃,知名度和她旗鼓相当也就罢了,偏偏许多同学还都爱拿他们神似的长相大做文章,一小派人说他们有“夫妻脸”,不过另一大派人却说他们像兄“弟”,甚至还有更无聊的同学拿他们两个人收到的便当数进行比较。
她通常是不予理会的,直到秋高气爽的某天,从一个高桥正夫的男同学口中辗转得知,费巽人嘲笑地像个男人婆,还肯定她是个女同志等等的话之后,从此她就恨他恨得牙痒痒,视他为不共戴天的死敌。
都是便当惹的祸!便、当!这可是她很、不、喜、欢的两个字。
“很抱歉,我不喜欢吃便当。”瀛瀛表情冷淡地说道,转身用脚尖勾起球,继续运球上篮。
几个漂亮的带球投篮后,瀛瀛不经意地旋过身,看见石田樱仍然拎着绣花提袋怔站在球场边。更劲爆的是,在她的脸上居然多挂上了两行眼泪。
瀛瀛整个人呆愕住。
不会吧!她居然把石田樱给弄哭了!
“你……石田小姐,你别哭,好不好?”瀛瀛吓得手足无措,急忙安慰她。“我是真的不喜欢吃生冷的日式便当,像生鱼片或是寿司等等的,我都不喜欢吃,并不是针对你,别哭、别哭,好不好?”
石田樱听了破涕为笑,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轻声问道:“那么你喜欢吃的是什么料理?”
“噢,我比较喜欢吃中华料理,热腾腾、火辣辣的那种。”瀛瀛照实回答,只求她别再哭了就好。
石田樱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十足惹人怜爱的模样。
“那我以后可不可以改做中华料理的便当给你吃?”
“?!”瀛瀛呆住。
哇咧,为什么日本美眉都这么爱做便当?不行,不能再这么跟石田樱周旋下去,无故害少女心碎,太造孽了。
“石田小姐,你喜欢男人多一点还是女人多一点?”瀛瀛正经八百地问。这个问题比吃不吃她的便当还重要,石田樱若是个异性恋还好办,最多就是将她误认为男人,说清楚以后就会没事,但若是个同性恋麻烦就大了。
“我……”石田樱抿着嘴,羞怯地微笑道。“我当然喜欢男人。”
“幸好、幸好。”瀛瀛大大松口气,插着腰、笑嘻嘻地宣布真相。“你可能把我误认成男人了,我的外型虽然很中性,不过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喔。”
石田樱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了,双眼慢慢地睁圆,惊疑的视线在瀛瀛身上来来回回地逡巡,然后失魂落魄地呆站好一会儿,最后,放声大哭了起来。
“呜……你是女生……哇……我暗恋了你半年……几乎每天都来看你打球……你怎么会是女生……呜……”
瀛瀛被她的反应吓慌了。
“喂,你、你别哭嘛……”
石田樱哭得更大声,想不到暗恋半年的俊美篮球王子居然是个女生,怎不叫她芳心碎裂,幻想破灭。
“别哭了啦……”瀛瀛无奈地苦笑,看石田樱哭得那么心碎,莫名其妙有股罪恶感,好像她生为女生是件罪大恶极的事。
“就算我是女生也没关系呀,我们还是可以交个朋友。”她轻轻拍抚石田樱的肩膀,叹口气说。“你别哭了,我请你吃东西好吗?你想吃什么?我请客。”不管用高级豪华的松茸、哈蜜瓜、帝王蟹或是怀石料理,只要能黏合石田樱碎裂的心,她都愿意请。
向来不喜欢让人请客,也不喜欢请人的瀛瀛,这回破天荒开了戒。
石田樱慢慢地擦干心碎的眼泪,再度举起那只绣花提袋,哽咽地说:“我不要你请客,可是……我希望你能吃掉我亲手做的便当。”
瀛瀛面有难色地扁了扁嘴。
“这个便当是我早上六点半就起床做的,里面装满了我的心意……”石田樱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好吧。”瀛瀛咬了咬牙,勉为其难地把绣花提袋接过来,伸出食指向她强调地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喔。”如果这样对石田樱而言,有某种象征性的意义,她也只有吃了,否则,像石田樱这种个性的女孩子,说不定会对她由爱生恨,她可不希望自己被人莫名其妙地恨上。
在石田樱脆弱的目光注视下,瀛瀛缓缓掀开便当盒盖,顿时觉得眼花撩乱,脸上不由得冒出一条条黑线来。
军舰海胆寿司、鲑鱼子寿司、鲔鱼肚寿司……
天哪!这根本就是一个日本人看见眼珠子都会弹出去的顶级豪华寿司便当,然而这些没有经过烹煮的极品海鲜,却偏偏都是瀛瀛死也不敢吃进肚子里的。
“这个便当花了我很多时间和金钱,如果你肯吃,我会很开心。”石田樱闪闪发亮的眼眸直盯着她瞧,满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