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康安并未听出霁华言外之意,涎着一脸笑,说:「只要踏过属于男人的极乐世界一回,哪能不馋哪!」
「那得花多少银子才解得了馋?」霁华反感地蹙起浓眉。
「九爷甭操心,这一切都由卑职打点,花不了九爷半分银子。」胡康安误会了这位主子的意思。
霁华的神色幡然转冷,他曾私下查探过胡康安,当胡康安还是江苏巡抚时,苏承应正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受命担任钦差副使,一路上百般讨好他这个钦差正使,现在更明摆着要贿赂他,很难不令他怀疑胡康安和苏承应之问必然有所瓜葛,若是因循回护,要想查出苏承应贪没赈银的情弊就很难了。
「胡大人,本王爷岂能让你破费。」他冷笑。
「九爷快别这么说,卑职祖上还算有钱。」胡康安慌张地掩饰。
霁华似笑非笑。「既然胡大人如此慷慨,本王爷就不客气了。」
「是、是,原就希望九爷别跟卑职太客气呀!」胡康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说起话来眉飞色舞。
霁华的嘴角挑出一丝冷嘲。
☆ ☆ ☆
秦淮河畔停着一艘画舫,檐角上悬着两只灯笼,上头写着「总督府」。
苏含羞慵懒地靠着舱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一艘艘画舫穿梭在河面上,那些画舫彩灯溢照,璀璨光明,将水面上的流波泛映出无数晶莹的流彩,琵琶玎玎,笛歌处处,桨声轻柔,烟水朦胧,似乎风中水里都有脂粉香气,真是个风花雪夜月。
她静静听着邻船传来的盈盈笑语,还有歌妓对唱着「挂枝儿」的娇媚声,不知在那画舫上寻欢作乐、抛金撒银的是何方富商巨贾、达官贵人?
不远处驶来一艘画舫,缓缓靠了过来,船头立着一名中年男人,身旁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两人满身绸缎锦绣,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两人跨过船来,苏承应似已等了许久,立即拱手迎上去。
「程爷、程公子,本督等候多时,酒肴早已备好了,快请、快请!」
苏含羞疑心大起,困惑地睨去一眼,见父亲笑容可掬地伸手相让,再细看一眼那位生得一张国字脸,两道卧蚕眉的「程爷」,还有跟在他身后细眉细眼的「程公子」,这才明白父亲突然要她同赴秦淮河赏夜月的真正用意了!
「苏大人再三邀约,实在盛情难却,打扰了!」程爷拱手回礼,嘴角流露出难以察觉的蔑笑。
程天魁细眼缓缓扫来,一看见苏含羞,立即眉开眼笑。
「请苏姑娘一同入座。」他弯腰相请,眼神色迷迷的。
苏含羞反感地别过脸去,这个程天魁,她怎么看都觉得很讨人厌。
「含羞,快过来见过程大爷、程公子呀!」苏承应催促着,满脸堆笑。
苏含羞实在忍无可忍了,父亲急着与程家结亲,简直百般讨好、低声下气到连颜面都不顾了,倒像自己的女儿是幅不值钱的画,急得想脱手似的,她愈想愈气,打定主意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绝不随随便便找个讨厌的人嫁掉。
她起身走到船舱上层去,决定得罪程家到底,眼不见为净。
「呵呵,小女是怕羞,程爷千万别见怪……」
听见父亲忙打圆场,又赶紧取悦程家老小的讨好声调,苏含羞的心里有丝淡淡的惆怅,她知道父亲是因为疼爱她才这么做,但是父亲永远不会知解她的心事,他霸道地以父亲的威权擅作主张,从不理会她心中真正的好恶和想法。
只是……这些年来父亲为了她的婚事已心力交瘁了,她该怎么说?他不只折磨了他自己,也折磨了她。
唉,做人真难哪!
听到一点动静,她回头,见程天魁摇着折扇步上楼,一看见那獐头鼠目的笑脸,她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你上来干什么?」她横眉怒视着他。
程天魁见她瞠怒的模样,比起前一回见到她那副冷漠的样子还要美上几分,不禁神魂一荡。
「苏姑娘,是你爹再三送来请帖邀我们父子赏月的,怎么,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他轻摇折扇,故作潇洒的模样,更令苏含羞感到恶心。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爱请你们赏月是他的事,你们赏你们的月,我赏我的月,互不相扰,请!」她冷睨着他,伸手送客。
程天魁愕然呆望着她,脸上骄贵的神气瞬间消失了,他没想到娇艳无比的苏含羞竟会是个冷若冰霜的美人儿,一开口便是逐客令,半点面子也不给。
「苏姑娘……你不会不知道你爹请我们来……是别有用心的吧?」他莫名其妙犯起结巴。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她森然柔语,那一句「别有用心」彻底掀翻她的怒火了。
「那个……我说你爹……」看着苏含羞悠悠笑靥中闪现的冷寒齿光,程天魁的结巴突然更严重了,他不自在地咽下口水,抬高了下巴,忍不住卖弄起少爷架式,接着说:「你爹……想和我们程家结亲的企图很明显嘛!外头哪个不在传你家的丑事……没一个官宦人家敢要你的,只有我们程家肯给你爹面子,你……你将来会是我程家的人,别给脸不要脸,在本少爷面前……摆……摆什么架子啊!」呼!终于说完了,累得他满身大汗。
「说得真好。」她掩口轻笑,姿态优美地走向他。
程天魁忍不住再咽一下口水,如此纤柔娇美的可人儿,真是一笑百媚生呀!比起方才那副娇瞠的神态又更惑乱人心了,他浑然失神,脑袋里的思绪也全融成了一汪春水。
苏含羞袅袅地走到他身前,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轻轻拿走他手中的扇子,「嗤」地一声,撕成了两半。
程天魁愕然一怔,无法置信地盯着她。
嗤、嗤、嗤,连着几声,他惊瞪着自己名贵的扇子在她手里变成了一根根木骨架,吓得当场怔住,回不了神。
「程天魁,你给我听清了。」苏含羞温柔的笑靥顷刻间冻成霜雪。「本姑娘这辈子不会是你程家的人,下辈子也不会是,再下下辈子更加不会是,你给我牢牢记住,现在立刻给我滚下船去——」
「你、你、你……」程天魁自打出生以来,也没遭人如此冒犯过,他气急败坏地抖着手,结巴到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呀,快滚下船,别让我再看见你!」她把支离破碎的扇骨往他胸前丢过去,气得只差没一脚将他踹下船。
「爹!苏含羞是个疯女人、疯女人!儿子不要娶她!」程天魁奔下楼,一路呼天抢地的喊。
苏含羞冷冷地哼笑,回身倚在舱边,完全不理会下层舱慌张失措的叫嚷声,见程家父子忿忿然地搭画舫离去,她这才开心地笑起来。
「含羞!你是怎么把程公子气成那样的?给我说清楚!」苏承应冲到上层舱来,指着她厉声怒斥。
「我只是坦白告诉他,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他,就这样而已。」她耸肩淡笑。
「你——」苏承应惊抽一口冷气,气得脑门快炸了。「爹费尽心思才给你找到这么个好人家,你竟然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坏了爹这阵子的苦心,你是打算把我气死才高兴吗?」
「爹……」她缓缓垂眸,无奈一叹。
「别叫我,我没有你这个不孝的女儿!」苏承应一掌往身旁的桌面上一击,震得桌上的茶具倒的倒、翻的翻。
苏含羞错愕地抬起头,她没见父亲如此暴怒过,这也是她第一次听见父亲如此怒骂她。
「你现在就说清楚,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苏承应暴喝。
苏含羞微微一震。
「女儿没有想怎么样,女儿只是不想嫁给程天魁……」
「你想嫁谁?你说给我听听!程天魁你不喜欢,王公子你嫌人家胖,朱公子你又嫌人家瘦,这还罢了,你居然连尊贵的豫亲王九爷都有得嫌,嫌人家长得太漂亮,你究竟是想怎么样啊!我看你到现在还是一心想嫁给艾刹是吗?人家艾刹现在跟六公主恩爱得很,你想给他当妾他还不要哩!都过了多少年了,你还没死了这条心吗?」苏承应气得浑身发抖,狂怒地指着她骂道。
这些话将苏含羞的心轰得满目疮痍,一股深深的疲惫感由她心底深处翻涌而起,席卷了她的意识。
「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真没意思……」她喃喃自语,声音虚弱得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苏承应仍然怒火冲天,根本也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明天跟我到程府道歉。」他气咻咻地坐下。
「我不要——」她又没错,有什么歉可道。
「你是存心跟我卯上吗?」苏承应起身怒斥。
「爹,为什么偏要逼我嫁给不喜欢的人?若要女儿嫁给程天魁,女儿宁可当尼姑去!」她愤然跺脚大喊。
「你想当尼姑是吗?那就去呀!」苏承应大声嘶吼。「老爷我可不想把你留在家里养一辈子,你不嫁人,就让佛祖养你一辈子好了!」
苏含羞的脸上浮起一抹难言的苦笑,这几年来的委屈和忍辱已追逼到一个极限了,她的身心残败到无力争辩的地步,心头好空虚,对自己黯淡的前景感到万念俱灰。
「女儿叩谢爹娘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她起身,朝苏承应深深拜倒。「今世之恩,来生再报,女儿就此别过了。」说完,她神色清淡地旋过身,悠悠打量着四周,缓缓走向船尾。
苏承应傻了眼,不知道向来任性倔强的女儿说的话是真是假?难不成她还真想当尼姑不成?以她的脾气,说不定真会这么做,一想到这里,他心头的怒火登时消弭殆尽,深怕她真会任性妄为,做出更令他头痛的事。
「现在什么都别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清楚,明天一定要随我到程府去登门道歉。」他转身下楼,准备命船夫打道回府。
就这一刹那,苏含羞突然从船尾纵身一跃,将自己抛入河心!
「扑通」一声,吓傻了苏承应,他以为画舫泊在河中,含羞若要下船也得等船靠岸才行,所以根本没有半点防备,没想到她竟会从船上跳下去。
「含羞!」他嘶声狂喊。「快、快、快来人哪!有人落水了!来人哪……」
苏含羞虽然略懂泅水,但跳下来的冲力将她猛然往河面下拖,一股股水往她的口中、鼻中急灌,十分难受,她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双手笨拙地划动着,奋力往岸边游去。
就在游经邻近的画舫时,一股强劲的力道突然将她整个人拖抱起来,她骇然惊上。
「救上来了,九爷真是好身手啊!」四周扬起一阵赞叹声。
九爷?那一个九爷?苏含羞眨了眨湿濡的长睫,淡淡的男性气息拂至她鼻端,从脸颊传来的触感,那是极为奢华讲究的丝缎布料,看来这个将她拖抱上船的人身分必然非富即贵。
「呃!怎么是你?!」轻柔的低语错愕地俯近她脸旁。
苏含羞呆了呆,这出奇悦耳温柔的声音……很熟悉……
她猛地抬头一望,猝然惊呆住,瞠大了双眼,那张浅浅扬着笑的俊美脸庞、眉心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
他是九王爷豫亲王!
第二章
苏含羞抬望俯在她头顶上尔雅温文的笑脸,惊讶地瞪大眼睛。
「是你!」她使劲一推,挣扎着起身,直直瞠眼愕视着霁华,不敢置信竟会在此时此刻,遇见这个日夜在心中咒骂不下千回的臭王爷!
霁华受到的震惊不亚于苏含羞,他也万万没料到才到江南第一夜,就见到了此行最想见的人,事情顺利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久违了,苏含羞姑娘。」他惊喜而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她。
见到他那张极为俊美秀逸的笑脸,实在很难令人不怦然心动,但她努力保持坚强的怒气,不泄漏半点情绪,她永远不会忘记,他是害她落到如今这种悲惨处境的仇人,她的人生因他的介入而风云变色,她真正想做的是撕毁他那张足以令人倾醉的俊容,狠狠发泄这些年来所受到的屈辱和怨愤。
「我有皇命在身,特地到江南查案。」他压下对她的关怀,视线缓缓下移,就在瞟到她身上的衣物时,笑容陡然僵住。
「到秦淮河查案?查这里的姑娘们用什么胭脂水粉吗?」她哼笑,丝毫不隐藏自己轻蔑的目光。
「船上所有人都退下,没有本王爷的命令,谁都不许上船。」霁华不介意她的冷嘲暗讽,突然下了这道命令。
周遭的大小官员们和歌姬立刻迅速而静默地退下去。
「你支开他们干什么?」她放眼四周望了望,蹙眉质问,戒惧地往后退一步。
「你低头看一看,就知道我为什么要支开所有的人了。」霁华悠悠地轻笑,视线舍不得从曲线毕露的落水美女身上移开来。
苏含羞疑惑地垂眼审视自己,这才发现轻薄的衣裳湿淋淋地紧贴着肌肤,一如裸裎,她白晰的脸蛋顿时燥热酡红起来。
「把脸转开,不许看!」她羞愤地双手环胸。
霁华饶富兴味地摩挲着鼻尖,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羞赧而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红艳脸庞,过去在京城所见的女子都裹着宽大精绣的旗袍,没什么特别之处,而南方汉族女子的衣饰却全然不同,柔软轻薄,迎风而舞,别有一番风韵。
此时的苏含羞正是穿著一身淡雅如晨露的纤薄轻纱,应是十分轻灵飘逸的衣衫,如今略带透明地贴在她的肌肤上,完全暴露她玲珑有致的曲线,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女子煽惑吸引,要他不许看实在太困难了。
「你再多看一眼,信不信我会挖掉你的眼珠子!」她悍然怒斥。
霁华微感惊讶地扬起眉,在他记忆中,姑娘们见到他的反应通常是脸红心跳,无限娇羞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然而这苏含羞居然敢出言恐吓他,那股狠蛮劲和五年前一样,甚至还更凶悍些。
「信——」霁华拉长了尾音,一边轻笑、一边动手脱下身上的短褂。
「你干什么!」她愕然惊叫。
「脱衣服借你穿啊。」他模样极其无辜,眼底闪烁着笑意。「如果你想保持这副春光无限好的模样,本王爷倒是不反对。」
苏含羞浑身轰地烧红,差点羞愤得再跳河一次。这个色王爷,依旧死性不改,大剌剌地调戏人!
「拿来!你这个无赖的色王爷,除了调戏良家妇女,就没有别的事好做了吗?」她恼火地冲过去,一把抢下他脱下来的短褂,转过身飞快地套在身上,口中仍噼哩叭啦骂个不停。「你那么想看春光无限好的女人,这条河上多的是,还怕你找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