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预言如同符咒,影响了敖府里的每一个人。”丹朱意味深长地低叹。“太在意了并不是件好事,我觉得……敖仲就是太在意了,他始终害怕敖倪会克死他,所以极尽所能的保护自己,唯恐……被敖倪夺走一切,甚至是他的生命。”
秋娘转过身,惶惶然地握住她的手,泪如雨下。“事情演变到这个局面,我担心仲儿会愈陷愈深,该怎么办才好?”
丹朱陷入了沉思,遥望见西厢房,心中有无限凄怆在辗转,怎么办才好?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去想那些事,她只想快点见到敖倪。
她加快了步子,喃喃地低语着:“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我们无法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她匆匆跨进西厢房的门槛,站住,看见敖倪斜倚在床沿,脸色空前的苍白、惟淬,唯独那双深沉似潭的黑瞳,在乍见她的那一刹那,点燃了眸中的火焰。
她的视线模糊,酸楚的情绪剧烈翻涌,泪倾如雨,她飞扑向他,投进他的怀里,无法遏止地哭起来。
“别哭,我还没死。”敖倪圈住她,把脸深深埋进她幽香的发丝里。
听见他的声音,丹朱心理有说不尽的欢喜。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的?桀琅死了吗?”她吸了吸鼻子,便咽地问道。
敖倪的目光涣散,望着半空,轻轻地说:“我亲眼看见他掉下了悬崖,不知道能不能活命。”
丹朱在他怀中抖瑟了一下。
“对了,擎天呢?”敖倪猛然想起。
“他已经逃了,我想应该不会有事才对。”她不安地看着他说。“我比较担心的是你。”
秋娘忧心冲忡地看着痴痴依恋的两个人,不忍心见他们受到丝毫苦楚,也不忍心见敖倪的感情再次被焚毁。
“倪儿,你们逃吧——”秋娘的声音紧绷着,颤巍巍地说。
“娘不能再让他们把你送到大牢里去,这一回,你爹虽然动用了与知府的交情,才得以把你送回家来疗伤。但是,逃狱再加上盗匪这两桩罪名,十年的牢狱之灾定然无法避免,你爹也不能保你平安无事,你们还是快逃吧!
“娘——”敖倪惊愕地看着她。
“后果自有娘来承担,你们不必担心。”
“这怎么行!”敖倪犹豫着,进退两难。
秋娘叹口气,正色地说道:“倪儿,娘不能让你拥有公平的对待,但是最起码的保护,娘还能做得到,你爹和仲儿不会对娘怎么样的,尽管放心。衙役还不知道你已经醒了,府里没有戒备,要走就得趁现在,迟了,就算想走也走不成了。”
敖倪和丹朱对望了一眼。
“走吧!”丹朱毅然地说。“再不走是会后悔的,你不能入牢,而我也不能嫁给敖仲,逃离这里是唯一的方法。”
敖倪瞥了一眼秋娘,不忍让她背负放走囚犯的罪名,但是,却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
“傻孩子。”秋娘爱怜地望着敖倪“‘娘已经失去一个孩子的爱了,怎经得起再失去一个,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敖倪心中一阵怆恻,无奈、艰辛地点了点头。
秋娘命忠仆秦草连夜驾马车送他们出城。
漆黑的天幕点缀着满天星斗,夜色深沉,只见群山材木黑蜡蝗的剪影中,贴着一辆马车的剪影。
秦草驾着马车,敖倪和丹朱躲在装满药材的车厢中。
丹朱靠在敖倪没有受伤的手臂上,忍不住住轻笑着。“等我们下了马车,浑身都是药味了。”
敖倪的唇边涌出笑意。“就算车里不放药材,我的身上也全是药味啊。”
丹朱凝视着他的侧脸,把耳朵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对这个世界她一无所求,只求能像现在这样,直到永远。
“我们一定逃得了,一定可以的。”她轻缓地说,十分坚信。
“嗯。”敖倪拥紧她,温柔地说。“我们一起到役有人能找得到的地方。”
马蹄声单调急响,尽管前路茫茫,但是他们深信——
人生意专,必果夙愿。
第七章
翌晨,敖仲震怒的吼声惊动了敖家府邪。
整日忙于朝政的敖朴风全然不知内情,一听闻敖倪和丹朱偕同逃出府的消息,既惊且愕,无法置信。
父子两人找到后花园里的秋娘,见她意态安详地喂着池中的锦鲤,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敖朴风怒声质问:“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倪儿还在待罪之中,而我又是朝中大臣,一旦传出这种丑事,我的官位还能保得住吗?”
“娘这般宠溺敖倪,也不怕毁了咱们一大家的人!”敖仲亦遏不住暴怒。
秋娘极缓慢地转过头,似有若无地笑了笑。
“要不,拿我去顶罪吧——”
敖朴风呆了呆,惊望着她。
秋娘叹气似地笑起来。
“有什么祸事自有我们母子来承担,上一回狠心过一次,这一回再狠心一次也不妨呀!”
敖朴风震住了,陌生而冷淡的几句话,说得他心虚不已,冷汗淌了下来。
敖仲早已被怒火吞噬了,为了自己都不明白的因由,理智尽失,只觉得自己彻底被命运得罪了。
“我不会放过他们!”敖仲飞快地瞟过秋娘一眼,眼神寒冷如冰。“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了他们!”
“仲儿,算了。”敖朴风涩然说道。
敖仲惊疑地看了他一眼。
敖朴风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他是你的弟弟,也曾替你入过牢,我看就别追究他们了,爹再替你物色一门亲事……”
“哈哈……”敖仲陡地发出曲折离奇的笑声,表情复杂地。“爹,你以为咱们家出了这种叔嫂私奔的丑事,还会有达官贵人愿意将女儿嫁给我吗?”
敖朴风顿时怔住,秋娘的眉尖蹩紧了,她没有替敖仲想到这一层。
敖仲止了笑,急速地、傲慢地,转身走了。
他抛下一句简单而坚决的话。“我一定要把丹朱抓回来!”
秦草送敖倪和丹朱出了西城门后,替他们买了两匹马代步,然后赶在天亮之前驾着马车回敖府。
敖倪和丹朱刻意避开官道,选静僻的山路走。
行了半日,已罕见人烟了。
丹朱唤了敖倪一声,担心地问:“你的伤口疼吗?需不需要停下来休息?”
“不必了。”敖倪回头看她,笑了笑。“走远一点再说。”
“不知道娘会不会有事”她很忧虑,害怕这一走,不知道会给秋娘带来多大的麻烦?
敖倪抬起头,目光流向远方。
“我们不能回头了。”他微微一笑,笑里有着细细的悲哀。“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无益。
“是啊,只希望爹能念及夫妻之情,别让娘太难堪才好。”她哺哺地说。
敖倪没有接口,在野鸟啾啾声中、忽然看见前方的山径两旁栽满了杏花累累: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回头唤她。“看见了吗?”
“嗯,好美呀!’丹朱发出惊喜的叹息声,忽然轻笑了两声,问他:“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擎天?”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厉害!”她的脸庞飞起了灿烂的笑。“擎天不知到哪里去了?一个人一定很孤单吧?”
“路上再慢慢打听他的消息。”他说。经过一株杏花树下,他抬起手,折下一技来,回身递给她。
她拈在手里,嗅了嗅,对着他嫣然一笑。
暖风徐徐吹来,暮然间,落花如雪,轻轻飘过她纤纤手指、飘过她随意论起的发、飘过她春意盎然的笑靥……
他屏息,凝视着她,贪婪地,想把她的美丽刻印在心里,永不忘记。
两人越行越深,太阳慢慢地西沉了,如一面紫红色的圆镜,与娇烧的晚霞抵死缠绵。
走了整整一日,终于在昏黄的暮色中,见到了一座素淡古朴的禅院。
丹朱吁了口气。“总算有地方可以休息了。”
“先到禅寺借住一夜吧。”敖倪回答。
两个人下马,走到禅院们前,敖倪提起门环,用力敲了几下。
木门“呀”他一声响,走出一个光头和尚来。
敖倪躬身说道:“请师父行个方便,留我们夫妻二人借宿一宵明早便走。”
和尚端详着他们两个人,见敖倪魁梧伟岸,俊眉朗目,眼神却过分锐利,额角刺着明显的金色纹龙,如此不同于一般人的模样,令那和尚不禁皱起头,沉吟考虑着。
丹朱怕和尚不敢收留,低声央求着。“师父,我们赶路到此,天已经黑了,这里又没有旁的人家,还请师父务必行个方便。
和尚见丹朱容貌娇美,说话轻声细语,颇有大家闺秀的仪态。
“也罢。”和尚合什,”道。“两位施主请进。”
丹朱松了口气,和敖倪尾随着和尚进去。
和尚引着两人穿过大殿,越过一个幽朴的庭园,丹朱见园中竟有一座莲花池,不禁欣喜地对敖倪说:“你瞧,这里也有莲花池,在府里,我总是看着莲花地想你呢……”
丹失旁若无人地说着,敖倪忍不住笑了笑,和尚脸色木然,假装没有听见。
和尚打开东侧一间厢房,道:“两位施主就在这间房暂住吧。
“多谢师父。”敖倪作揖道谢,眼角瞥见对面厢房亮着烛火,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对面住着一位穷书生,在寺里寄往很久了。”和尚平淡地说道。“两位施主明天就会离开本寺,大可不必理会他。
和尚说完,礼貌且淡漠地揖了揖,转身跨步出门。
敖倪挑起了眉,与丹朱对望了一眼。
“这掸寺有点古怪,一般禅寺的和尚不会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和尚不知在怕些什么,连壶热茶也不给我们。”敖倪在床边坐下,压低声音说。
丹朱自小就很少出门,当然不会知道一般的禅寺会怎么样款待外客,倒是第一次投宿寺庙,让她感觉新奇不已。
她见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而桌上只有一盏小小的烛火,别无他物。
“先替你换换药吧,等会儿再去跟那个和尚讨壶热茶。”丹朱盈盈笑着,从包袱里取出秋娘为他们准备好的几罐伤药来。
敖倪让丹朱替自己拆下棚带,重新上药。
丹朱是第一次看见他的伤口,心疼不已。“伤得好深啊,赶了一天的路,伤口似乎又有些裂开了,很疼吧。”
敖倪确实一直强忍着痛楚,但是丹朱的存在,却能使他忘记伤口的疼痛。
他轻轻揽她入怀,半开玩笑地说:“你别担心,我从小是被欺负大的,向来都是几个人打我一个,身上什么时候不带点伤,这种痛早就已经习惯了,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不是也被我吓坏了吗?”
丹朱甜甜地一笑。“对呀,我还大叫:‘鬼呀!别来抓我,”’
敖倪紧紧抱着她,掌心托起她莹亮的面颊,深深地深深地吻住她动人的红唇,舌尖缓慢地舔着、吸吮着,直到她发出虚软的呻吟。
当她发现他轻轻扯开她的绸衫,正在解她身上的小衣时,立刻从他怀中挣扎起来,双颊染了胭脂般的晕红,羞怯怯地阻止他。
“不行,你受了伤,何况这里又是禅院。”她说得又快又急,微带着慵懒的鼻音。
敖倪苦笑了笑,替她拉上衣服,熟练地扣好鸳鸯扣。
他拥着她躺下来,嘴唇附在她的耳际,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们有很是的时间,我们还有一生一世。”
丹朱有一刹那的悸动,千丝万缕的柔情引得她心里又甜又软,她将自己理进地宽阔坚实的臂弯中,占有地环住他的腰。
奔波了一日的劳累,两个人都在这样舒适平静的情绪里,沉沉睡去。
五更天
朦朦胧胧间,细微的马蹄声自远而近,敖倪素来警醒,察觉到这个意外的声音,马上一跃而起,凝神细听。
丹朱仍睡得深沉。
半明半昧中,敖倪安静地下床,动作轻柔无声。
他悄悄推开房门出去,循着声响走到了大殿旁,隐隐约约听见了和尚说话的声音。
“——施主几日前才取走香油钱,寺内已经一文不剩了。”
“‘难道这几日没有人上山奉献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问道。
“本寺地处偏僻,信徒本来就不多,施主别再为难我这个穷寺庙了。”
听到这里,敖倪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只是一个偷吃香油钱的小贼,虽然是“同行”,但他和桀琅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干这种无耻的勾当,没想到这个小贼竟然卑劣到打劫一座穷寺庙,存心欺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和尚。
侧隐之心油然而生。
他自大殿旁走了出去,半眯着眼,上下打量那个樟头鼠目的小贼。
“你是谁?”小贼惊见敖倪出现,一手慌张地拔出腰间的短刀。
敖倪扬起单眉,震动了额角的龙纹,他淡淡一笑。“我是来教训你的人。
“好大的口气!”小贼大喝,随即目现凶光,扬刀朝他便刺。
敖倪出手迅如闪电,劈手夺下小贼的短刀,小贼见情势不妙,慌忙要后退之际,敖倪早已朝他的下巴打了上去!
只听得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小贼发出了一声驴鸣似的惨叫,身子向后一仰,跌出了三四步,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敖倪大步跨过去,把小贼从地上揪起来,朝他面门又狠狠补上一拳,登时鼻血喷出,吓坏了一旁的和尚。
和尚从没有见过这般血淋淋的撕打,早已受惊过度,他见敖倪没有停手的意思,急忙上前惊慌地阻止。
“施王,别再打了,冉打下去恐出人命啊!’
敖倪停了手,看小贼面目红肿,满口鲜血,火气也顿时消了大半,他用力摔开他,低头缓缓擦拭拳头沾上的鲜血。
“师父,对付这种无耻之徒、太客气是没有用的。”敖倪的口气十分不佳。
和尚皱了皱眉,伸手扶起狼狈的小贼,两目祥和平淡,轻叹道:“盼你能改过向善,放下屠刀,立地成怫,走吧!”
小贼戒慎地瞟了敖倪一眼。
敖倪冷笑着。“要不是这个和尚,我早就把你打死了,你可要记得他的恩惠,别再来偷吃香油钱了。”
小贼垂首抱胸、跌跌撞撞地逃出了禅寺。
“师父,这种小贼是最难觉悟的,放走他,总有一天会变成大贼。”敖倪嗤之以鼻地说,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大贼。
“多谢施主出手相助。”和尚双手合什。神情丝毫不以为意,一瞥见他肩膀上的绷带掺出了血丝,摇头说道:“施主的伤因此又更重了,为了这样一个区区小贼,未免得不偿失啊!”
敖倪一听,怔住,和尚古怪的话提醒了他,脑中一个念头闪过,顿时懊悔不已,放走了那个小贼,等于送给敖仲一个通风报信的人,果然是得不偿失。
他急忙别过和尚,匆匆回到东厢房,把丹朱唤醒。
“我们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他飞快地说,一面收拾好包袱。
丹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跟着他奔出厢房,在朦胧天光里步出禅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