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掉转身子,步履飞快地奔跑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跑,只想将充塞在胸腔那种挫伤和绝望全部发泄出来。
桀琅急忙推开软倚在他身上的花蝴蝶们,一颗心悬吊了起来,急追相思而去。
「喂,豹子哥,要记得来看我们 」
妖娆的笑声半带促狭,半带嘲弄,缥缈遥传,相思如被针刺,跑得飞快,直到完全听不见为止。
桀琅追上相思,扯住她的手臂,焦虑地低喊。「相思,妳误会了,她们真的不是我的妻子。」
相思跑得胸口快要炸开来,整个人晕眩得几乎站不住,她低着头,难受得靠在桀琅的胸膛上拚命喘气,急促地深呼吸,终于她恢复了镇定,心头的痛楚也有些疏散开来了。
「好些了吗?」桀琅轻拍着她的背,怜惜地说。「妳跑得这么快,我差点以为就要追不上妳了。」
「不是你的妻子?」相思抬起眼睫,木然地看着他。「既然如此,为何与她们那么熟?」
「以前常到石梨城买东西,也常经过朱雀街,久而久之,就认识了朱雀街的姑娘,她们是青楼女,绝不是我的妻子。」他轻轻地解释,试图使她明白。
「青楼女?」她蹙了蹙眉。
「那是个为了银两而取悦男人的行业。」他解释得很含蓄。
「你会给过她们银两?」
「没有。」他郑重否认。
「那么,她们为何想取悦你?」她倒想听听他如何自圆其说。
桀琅一时语塞,接不上话来。
「因为她们喜欢你,是不是这样?」相思冷笑着。「或者,你刚刚对我说的话,也曾经对她们说过?」
「从来没有,那些话我只对妳一个人说……」
「你要对多少人说都与我无关。」相思冷冷地打断他。「男人不都是这样,丑行被揭穿了,也还能若无其事地狡辩。」
「妳非要这么说,我也百口莫辩。」他耸耸肩,转念一想,笑意不受控制地从眼角眉梢满溢了出来。「不过,我倒是很高兴妳会为了这件事而吃醋,可见得妳也不是那么不在意我,我真的很高兴。」
「真是可笑。」她嗤之以鼻,语气不愠不火。「我不会被你欺骗,也不想欺骗你,不要在我身上枉费力气了,你找不到情和爱,也找不到相思。」
桀琅扬高了眉,低沉地经笑着。
「妳以为自己掩藏得万无一失吗?」他专注地凝视她,细读着她的心事。「妳把爱情和相思藏起来了,我会慢慢去找,用我一生的时间来找,总会找得到。」
相思微微一震,她的信心又被桀琅摧折了,世上真有如此痴执的男人吗?她实在不敢相信。
「一生的时间?」她合上眼,叹息着。「不累吗?」
「也许,总有一天是会累的。」他的目光真挚、温柔、细腻,声音充满了感情。「但是相思,遇见妳的这段日子,是我今生以来最美的部分,纵使再累,我也不愿放弃。」
相思有一瞬间的晕眩,怔怔看着桀琅深邃迷人的双眸,所有的防备之心都支离破碎了,她无法忽视心中隐密热切的盼望,被他打动的心湖,正细细地泛起甜蜜的波澜。
她微偏头,然后转身,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也好,你来找吧。」
桀琅大喜过望,虽然只是一句难以捉摸的话,听似无情却还有意,然而,他了解相思,能得到这样一句话已是不易,他获得了激励与鼓舞,尽管只是云淡风清似的一句话,他已得到莫大的满足。
桀琅买了两匹马代步,允诺相思,到无忧谷寻到敖倪和擎天以后,就陪她到东北关外找她舅舅。
两人进了无忧谷,相思惊诧地看见满天飘飞的花瓣,雪样的花从她眼前飘飞而过,在微风中回旋着。
「这里……就是无忧谷?」她惊叹。
「是啊,花都谢了。」桀琅轻轻响应。踏进无忧谷,几乎走远了的情绪纷纷回来了,变得尖锐而且清晰。
他们策马越过小溪,当桀琅无意间发现一件白袍落在泥地上时,神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那是敖倪的白袍子,应该是掠晒在石屋前,被风吹到这泥地上来的,以袍子脏污的程度来推测,敖倪、擎天和丹朱应该早已不在无忧谷了。
桀琅远望着石屋,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狂风破空而来,把飘落在地上的花瓣吹得零乱四散,相思完全迷眩于这样凄楚而怅然的情绪中。
突然间,相思彷佛看见在花雨漫飞的桃树下,站立着一个纤瘦的人影,伸着手盛接缤纷的落花,乌黑的长发、月白色的衣角,在风中款款地飞扬着,她几乎忘记了呼吸,怔怔地看着,只觉得是梦。
「你看见了吗?」她转过脸问桀琅,声音轻如耳语,深怕惊扰了什么。
桀琅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脸上随即绽出惊喜的笑容,他飞快地跳下马,狂奔过去,一路大喊。「擎天--」
擎天回身站定,惊愣地看见桀琅,尽只一瞬,两人已经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个景象慑住相思,她知道桀琅口中的擎天是谁,那是个再耳熟不过的名字,但令她不敢相信的是,转身、回眸、微笑,那张美得眩目的脸庞,竟然会是一个男人所拥有的!
「擎天,你没事吧?」桀琅仔细打量着他。「敖倪和丹朱呢?」
「我很好,但是敖倪下落不明,丹朱则被敖仲抓回去了。」擎天说。
「这是怎么回事?」
「官府已经知道你和敖倪就是山魈了,曾经带兵把无忧谷彻底搜查过,我则因为听见丹朱的喊声才急忙逃走,这一个月来,我到处打听敖倪和丹朱的消息,只知道丹朱被敖仲带回汴京的敖府里,可是敖倪却不知所踪,狱卒只透露他伤得很重,不知道能不能活命。」擎天一连串地叙述着。
桀琅眉头深锁,震怒不已。
「看来这一切都是敖仲搞的鬼。」桀琅咬牙切齿,白牙缝中迸出几句话来。「我岂能善罢干休,敖仲加诸在我们身上的痛苦,我都要一并索讨回来。」
「你打算怎么做?」擎天静静看着他。
「当然是到汴京找敖仲算帐,如果敖倪真的死了,我要把敖仲的骨头一根根折下来,让他一命抵一命。」桀琅紧握拳头,阴郁地一笑。「我也一定要帮敖倪把丹朱抢回来,怎么能让敖仲这家伙白白占丹朱的便宜。」
「好,我跟着你,你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擎天朝他笑了笑。
桀琅点点头,转身将擎天拉到相思面前,喜孜孜她笑说:「擎天,来见见这位姑娘,她叫卓相思。」
擎天一直没有发现还有外人,当他凝神细看,才发现有个娇小枭娜的女子,静静立在一匹高大的骏马旁,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清灵澄净的面颊,纤腰窄小得不盛一握,娇柔得宛如刚出蕊的花瓣。
那份未修饰的清雅灵秀之气,让擎天的胸口紧了紧,他看了桀琅一眼,满腹疑团,但见桀琅唇边出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忽然明白了,瞬间,心口彷佛裂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好痛、好痛。
他直视着相思,笑了笑,暗里却是五内如焚。
相思定定地与擎天对望,她有些疑惑,俊美得魅惑人心的擎天,为何眼光冰冷如刀剑,让她的背脊泛起阵阵寒意。
她局傲地抬起下颚回视擎天,一副不服输的姿态,她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只知道自己此刻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唯有全神贯注,才能抵挡得住擎天眼中的酷寒。
第五章
汴京
桀琅、擎天和相思三个人投宿在离「敖府」不远的小客栈里。
一路上,相思将桀琅和擎天的对话拼拼凑凑起来,才终于知道敖倪和梅丹朱的关系,原来敖倪和梅丹朱自童年便相识了,当敖倪的娘不得已必须带他迁离时,敖倪将随身佩带的金锁环当成定情之物送给了丹朱,誓言会回来娶她,然而经过了十年,敖倪的挛生哥哥敖仲竟阴错阳差出现在丹朱眼前,丹朱不疑有他,应允了敖仲的婚事,敖倪震怒之下,从敖仲迎亲途中掳走了丹朱,两人在无忧谷结为夫妻,从此引发一连串的祸端。
敖仲设计圈套诱捉敖倪和桀琅,敖倪受了重伤被官府抓入大牢,而桀琅掉落悬崖,丹朱则被敖仲软禁在敖府。
相思不知道这世间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对敖倪和敖仲好奇不已。
这天,他们发现「敖府」异常混乱,奴仆们纷纷变卖贵重家俬,桀琅和擎天到处打听,才知道敖家准备搬离汴京。
擎天决定趁乱混入「敖府」,见一见被敖仲软禁的丹朱。
当擎天将又黑又长的头发缩出一个简单的髻,穿上轻柔的丝绸裙幅时,相思被擎天似男似女的容貌给震慑住了,她想不到擎天扮成女装之后,竟然嗅不出一丝男子气息。
桀琅左右端详着,笑说:「擎天当个男人真可惜,若是个姑娘,早几年我就被他迷倒了。」
擎天似有若无地一笑。
这夜,擎天从「敖府」带回令人惊愕的消息--
他对桀琅说:「听丹朱说,敖倪身负重伤带着她逃出敖府,不过才二日就被官差追上,敖倪中了一箭,甚至还被灼伤了双眼,被官差弃置在荒山,只把丹朱一个人抓回去。」
桀琅一听见敖倪可能被人害死在山里的悲惨遭遇,遏不住暴怒填膺。
「这个敖仲,简直是心狠手辣。」桀琅怒不可抑。
擎天咬着牙,忧心如焚。「敖倪受了重伤,如何在荒山存活……」
「想不到,一个算命的话居然应验了。」回想起敖倪对他们说过的宿命,桀琅觉得毛骨悚然。
擎天看着他,蹙眉轻叹。「龙辰虎日出生的双生子,终其一生都会相争相斗,这种宿命之说实在太离奇。」
相思听不懂他们的对话,静坐在一旁。
「上一回,敖仲坑陷敖倪顶替他入狱,这一回为了抢回丹朱,不惜将敖倪碎尸万段而后已,如果他们兄弟一出生就注定要自相残杀,这样的宿命也未免太可怕了。」桀琅顿了顿,很忧心。
「明天我们就到敖倪失踪的地点寻一寻,不管敖倪是生是死,我们都要找到他,至少给丹朱一个交代,就算要找敖仲报仇也有证据。」擎天说。
「好,明天就去找敖倪。」桀琅深吸口气。
「三天后,敖府一家会动身到南方,届时我们就把丹朱劫走。」擎天说。
桀琅点点头,沉吟着,转过头来对相思说:「相思,这两天我和擎天上山,妳在客栈里等我们回来,好吗?」
相思默默啜着茶,无可无不可。
她静静思索着这些明明与自己无关的人,却因为桀琅之故,她必须与敖倪、丹朱和擎天这几个人扯上关系。
桀琅的出现,改变了她这一生懵懂的岁月,接触的人愈多,愈让她惶惑不安,心中彷佛有着重重迷障,穿越不过。
另一个陷入迷障中的人是擎天,而令他陷入迷障中的人就是相思。
擎天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在生死关口初见桀琅的情景,桀琅将奄奄一息的他抱进了无忧谷,那时正是花开的时节,满山遍野的花正开得颠狂。
自此,擎天便迷恋上了桀琅。
是桀琅不安定的狂情使他着迷,他特别喜欢看着桀琅吃他做的菜时那种明亮的表情,喜欢看桀琅与姑娘们调情时那种放肆的风流,喜欢桀琅游戏人生的爽气。
向来,桀琅爱与姑娘们调笑,是为了看女人狂恋他时的面容,从未曾爱上过任何一个女人。
擎天天真地以为,只要将一切的心事妥善埋藏,便能与桀琅一生相伴,没料到卓相思的出现,让他确知了一件事,他和桀琅的关系,并不是日升月落恒久不渝的,这种关系的转变,让他痛苦不堪,尤其看着桀琅以前所未有的态度苦苦追逐卓相思时,他心碎得几乎要崩溃。
相思在客栈里静候着桀琅和擎天,当他们带回一名眼睛缠裹着白布的男人,她才终于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就是敖倪。
敖倪,另一个不同于桀琅的男人,他的额角上纹着一条淡金色的飞龙,因灼瞎了双眼而蒙上白布,模样修长清俊,文雅斯文,说话的声音柔和温煦,与侠骨柔肠的桀琅那种爽朗潇洒,和擎天令人迷魅的阴柔之气都截然不同。
当他们顺利将梅丹朱从敖仲手中带走,送到敖倪身边时,相思看到了一段令她动容的爱情。
见到了梅丹朱,相思发现她也是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女子,巧笑倩兮,含情带愁的眼眸,温婉柔顺的笑容,像一朵鲜妍的春花。
相思从不知道爱情是怎么回事。
她唯一知道的爱情,是母亲那段历经荆棘坎坷,受尽严酷的打击,最后所谓的爱,仍只是个虚无的幻象,瞬息间灰飞烟灭。
但是,在敖倪和丹朱的身上,她看到了另一种模样的爱情。
在永安镇的酒楼里,相思脸色宁静,倾听着每个人讲述突遭意外的经过,那些事件都与她无关,她完全是个局外人,也不懂得如何与一群人相处、谈话,只能淡漠地倾听着,闲闲地响应。
当她说出自己一辈子都不嫁人时,敖倪和丹朱都有着极大的错愕。
「是啊--」相思不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冷冷地说。「我娘说了,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男人对女人总是见异思迁,而女人却得费尽千辛万苦来百般讨好一个男人,结果赔上一生还落得一场空。」
相思话一说完,就看见丹朱脸色一僵,无措地看着敖倪,而敖倪若无其事的,全然不为所动。
她忽然看见丹朱微微一笑,娇静地说:「不,敖倪是好男人,敖倪自十二岁起就只爱我一个人,十年来都不曾改变,以后也一定是如此。」
敖倪虽然看不见,却能精准地抓住丹朱的位置,深情地凝望她。
相思第一次以认真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人,假若不是亲眼目睹,她绝不可能相信世上竟有敖倪这样专情的男人,能对丹朱的深情十年不变,如此瑰丽缠绵。
她情不自禁地望了桀琅一眼,发现他正以火热的目光注视着她。
同样是男人,自己的父亲也做不到敖倪这一点,桀琅又能办得到吗?她不免心存怀疑。
「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妳这种好运气。」相思对丹朱说,也是有意无意地想说给桀琅听。「我若是妳,也会嫁给敖倪这样的男人。」
相思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多严重,竟惊住了在场的三个人,她看见敖倪表情微愕,丹朱吃惊,而桀琅则是如遭电击般地直跳了起来。
「妳可千万别喜欢上敖倪!」桀琅气急败坏地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