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地笑了笑,然后怔怔出神。
「别高兴得太早了,妳呀,现在搅乱了一池春水,看要怎么收拾才好哦。」阿乔当头给她浇下一盆冷水。
魏婴没听明白,仍自顾自地陷在陶醉的情绪里,她软软地倒在床上,拥着被子,轻叹着:「阿乔姊,妳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妳惹了老子,又惹了老子的儿子,妳想让他们父子两个为妳反目成仇吗?
我看老天爷也帮不了妳了。」阿乔的口气严厉。
魏婴半晌不语,许久许久才低低说了句:「少将军是不可能要我的,他已经娶了公主,也都对我表明得很清楚了……」
「那他昨晚为何一夜没回房?」阿乔插口。「少将军夫人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咱们这屋里找他呢?岂不是怪事?」
「是啊,为什么呢?」魏婴接着阿乔的话,自言自语。「少将军到底去哪儿了呢?」
「妳慢慢想,我可要睡了,不许再吵醒我,否则把妳的骨头拆了当椅子坐。」
阿乔故意露出凶恶的表情,魏婴朝她吐了吐舌头又挤了挤鼻子,然后识相的起身,梳理整齐之后,便轻轻离开屋子。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这种不必打水、洗衣、劈柴、生火,养尊处优的舒服日子,还真让她无法适应、没有安全感。
想起阿乔对她说的话,她的心绪慌慌乱乱起来,昨晚,少将军是不是真的亲了她?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懊恼,昨晚发生的事,她都依稀记得那么一点点,却偏偏不记得这件事。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刚下过雪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她脚上穿著薄薄的丝履,踩在积雪的泥地上,脚尖冻得都发麻了。
远远看见下人房里冒出浓浓的白烟,知道这个时候正是熬煮豆汁的时间,她想了想,天这么冷,干脆去要碗热豆汁喝也好。
她一头钻进热气腾腾的厨房,看见十三岁的小丫头阿莲正在全神贯注地生火,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阿莲背后,用力朝她背上一拍。
「阿莲,妳在干么呢?煮豆汁吗?」她笑问。
阿莲被她吓得跌在地上,大喊:「妳吓死我了!刚从这里逃出生天,就回来寻我们开心吗?」
「说话别那么酸行不行?」魏婴蹙了蹙眉,从阿莲手中抢过柴火,嘟囔地说。「不过是回来跟妳要碗豆汁喝嘛,凶什么呀,大不了帮妳生火行了吧。」
阿莲一把将柴夺了回来,气急败坏地说:「妳现在是什么身分,我怎么敢让妳生火,要喝豆汁再等会儿吧,还有啊,小声点儿,别把里面的人给吵醒了。」
「喂,太阳都快出来了,是哪个人胆子这么大,不赶快起来干活,还怕我吵醒他,妳没说错吧?」魏婴非但没放低声音,反而还故意说得更大声。
阿莲吓得忙嘘她一声。
「当然喽,以妳这个未来大将军姬妾的身分,自然是不必怕他的,人家将来说不定还得唤妳一声姨娘哩,多威风。」阿莲酸溜溜地说着。
魏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妳说的人到底是谁?」
「将来能唤妳姨娘的人不多吧,不就是那个昨天才回来的少将军吗?」阿莲甩了甩粗辫子,继续将柴丢进灶里。
魏婴惊得摀住了嘴,只听见阿莲仍在自顾自地说:「少将军那个人可真奇怪,舒服的床不睡,偏偏跑来睡妳和阿乔姊以前睡的那张硬板床,昨天夜里下雪,那间空屋子里又没有炉火,他难道不觉得冻吗?我真是想不通……」
魏婴没听她说完,立刻转身朝那间屋子奔去。
她和阿乔姊住了八年的那间房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冬夜里若没有炉火取暖,根本冻得人不能入睡,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少将军竟会跑到这里来?
她连门都忘记敲,直接开了门冲进去。
房扬古被她的开门声吵醒,征战多年的浅睡习惯,让他瞬间惊醒,机敏地跳起身来,一看见魏婴目瞪口呆的表情,他也愣住了,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少将军,你怎么会睡在这里?」她像飞的一样扑到床边,满脸困惑地问」
房扬古深深望了她一眼。
「不为什么。」他简短地回答。
「很冷吧?」魏婴四面一望,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件铺着硬棉的被子裹在他身上,她焦急地频频追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没有冻着吧?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头疼吗?手脚疼吗?」
房扬古不禁笑了起来。
「前几年带兵过江时,那种冷比现在冷上好几倍,有好几回也都是在身上裹一层稻草,直接就在雪地上睡一夜,这点冷算什么,妳太大惊小怪了。」
魏婴垂下了眼睫,轻轻地说:「那时候是没有选择,是迫不得已的,可是现在,你有舒服的床不睡,却选到这间破屋子里来睡,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望定她,目光深邃,闪出火一般的光芒。
「妳说得对──」他淡淡一笑。「我应该去睡那张软软的床,还有一个女人暖好了被窝等我,何必虐待自己睡这张冷板床呢?抱着一个女人温热的身体,也比抱着这床硬棉被强。」
魏婴咬了咬唇,一颗心敏感地受伤了,脑中不禁浮起他抱着齐珞入睡的景象,妒火细细燃了起来。
「我忘记你已经有夫人会关心你了,我的关心对你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的眼眶微红。「以后我不会再招惹你,你也别来招惹我。」
她的话一说完,便负气地起身想走,房扬古迅捷地拉住她,她重心不稳,栽进了他怀里。
「耍什么脾气,我的话还没说完。」他靠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房扬古把她的头紧紧压在胸口,她紧张地大气不敢一喘,心跳得很厉害,她感觉他的嘴唇扫过她的耳垂,声音轻轻地飘进她耳里。「想不想当那个替我暖床的女人呢?」
她浑身一软,全部的力气都被他的一句话抽走了。
房扬古抬高她的脸,见她圆睁着大眼、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他笑了笑,拨开她额前的发丝,柔声问:「妳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听得懂。」魏婴的心灿烂地盛放开来,她惊喜地勾住他的颈子,几乎在他炽热的怀中融化成水了。「少将军,你不是哄我开心的吧?」
「当然不是。」房扬古环抱着她的肩,紧紧拥着。「我从来不懂得哄人。」
魏婴轻叹着,把脸埋进他的颈窝,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她不安地问:「公主会答应吗?你既然娶了她,就不能害她伤心吧。」
房扬古的脸色一黯。
「齐王一心想将齐珞嫁给我,被我拒绝之后,居然用了卑劣的手段逼我屈服,我现在只要一看见齐珞就倒足胃口,至于她会不会伤心我也懒得理会了。」他淡淡地笑说,指尖轻抚着她的脸。
「什么卑劣的手段?这么厉害,能逼你屈服?」魏婴大为好奇。
「他们在我身上下了媚药。」他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魏婴大感骇异,结结巴巴地。「难道强迫你和公主……」
房扬古勾起嘴角,低声说:「妳已经知道孩子要怎么生了吗?」
魏婴的脸微微一红。
「我都快十七岁了,怎么会不知道,你还当我是个小孩子吗?」她嘀咕着。
房扬古轻笑了两声。「其实那一晚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一点也不清楚,只感觉到被下药之后的痛苦而已,可是明知道被陷害了,却百口莫辩。」
魏婴感到不可思议,她已经觉得阿灵姊的手段够厉害了,谁知道这个齐国三公主的道行更高。
「昏君所做的昏事实在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还有更骇人听闻的事,将来有机会再告诉妳。」房扬古见怪不怪地说。
「将来──」魏婴抿嘴一笑,说:「将来,等我替你暖被子的时候,你再统统告诉我。」
房扬古失声一笑,紧紧拥住她。
「少将军,你不担心吗?」她忧心忡忡地问。
「妳指齐珞?」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说。「妳不必担心,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她甜甜蜜蜜的将脸蛋贴在他的胸膛上,倾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很安心地说:「少将军,记不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将我抱在怀里带进将军府的,这么多年来,感觉依然没变。」
「是吗?」房扬古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丝,笑说。「妳当时还那么小,就已经有『感觉』了吗?」
「当然有。」魏婴没听出他话中的玩笑味道,一本正经地回答。「当时我就很喜欢少将军了,喜欢得不得了。」
魏婴率直的话倒令房扬古吃了一惊,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妳分得清楚单纯的喜欢和男女之间那种爱情的差别吗?」他正色地问。
魏婴抬起头看他,认真思索着。
「对阿乔姊就是那种单纯的喜欢,对你自然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她笑盈盈地回答。
房扬古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瞳,又问:「喜欢我和喜欢阿乔姊的感觉,妳能分得出来有哪里不同吗?」
魏婴似笑非笑地垂下头来,羞怯怯地说:「我自己当然知道其中的不同,总之,我心里明白就行了,你又何必这样苦苦追问呢?」
「我当然要问清楚。」房扬古先前炙热的激情冷却下来了,他冷静地说。「如果妳对我的那种喜欢,其实就像喜欢一个大哥哥一样,那么之前我对妳说过的话统统都要收回来了。」
魏婴错愕地抬起头,呆望着他,心里越是发急,就越是说不出话来。
房扬古看见魏婴那副迷糊困惑的模样,不免感到失望至极,魏婴到底不是全然明白自己的心情,对他所倾吐的话语,说不定只是出于潜意识的依赖罢了。
魏婴可以理不清对他的感情究竟是倾慕还是爱,但对于他而言,却是必须要弄明白的,他不希望魏婴将来生悔。
他轻轻推开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幽幽叹了口气。「我看妳需要好好想清楚,免得自己骗了自己,如果妳对我的感觉只是一个大哥哥,那么我们之间的关系最好到此为止,否则,一旦妳弄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情之后,恐怕会后悔莫及。」他平静地说完,开了门大步离去。
魏婴被房扬古的话搅得心都慌了,什么叫自己骗了自己?她听不懂!
在她心里,他不只是一个让她安心的大哥哥,其中当然还包含了特别的感觉,但是那种感觉她却一时说不上来,怎么说才好?怎么说才能令他满意呢?
她跌进巨大的疑惑中,绞尽脑汁想寻出一个答案来。
第六章
魏婴魂不守舍地坐在廊下,房扬古提出来的「问题」,已经困扰她整整一个上午了。
阿乔端来了午膳,看见魏婴竟然一整个上午都坐在同一个地方出神,不时地唉声叹气着。
「妳是怎么了?」阿乔靠过去,紧张地问。「妳的魂掉啦?还是闲得发慌?」
「别吵我,我的头好疼。」她有气无力地。
「病了?」阿乔急着拉她。「快去躺着,我叫大夫来瞧瞧。」
「不是--」魏婴抱着头、叹着气。「为什么少将军会问我那种问题?我想得头好痛啊。」
「什么问题?妳不是把那一箱子的书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吗?还回答不出来呀?」阿乔不知内情、一脸胡涂地说。
「不是不是!」魏婴猛摇着头,烦恼不已。「算了,妳帮不了我,说了妳也不会懂。」
阿乔正要发表高论,门外传来咚咚的跑步声打断了她,她抬头一看,是齐珞身边的小丫鬟蝶儿,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
来人可是齐公主跟前的使女丫鬟,阿乔不得不弯下腰,客客气气地问:「蝶儿姑娘,有什么事吗?」
「楼婴,我家公主要见妳。」蝶儿仰着头,用她的朝天鼻冲着她们说道。
魏婴蹙着眉头看她,没好气地回答:「见我干什么?」
「教妳去妳就去,那么多废话干么,去迟了小心妳的脑袋。」蝶儿的态度轻蔑,话一说完,扭头就走。
「哎呀!」阿乔气得牙痒痒的。「这个臭丫头真讨人厌,牙尖嘴利,凶神恶煞似的,想吓唬谁呀,是公主就能随便砍人的头吗?」
「嘘!」魏婴忙掩住她的嘴,低声说。「听说公主性情暴戾,还是别惹恼她为好,她既然『召见』我,我可得赶快去了,省得她逮到机会找我麻烦。」
「快去快去,她一定是为了昨晚的事来找妳兴师问罪的,偏偏又选在少将军出府的时间,对妳非常不利,妳自己可要当心点。」阿乔忧心忡忡。
「别担心,我会应付。」魏婴虽然口里这么说,心里却十分害怕,不知此去是福是祸,想了想,便叮咛着阿乔。「如果一个时辰之后还不见我回来,妳可得想办法来救我。」
阿乔忙不迭的点头,魏婴沉重地叹了口气,提心吊胆地走了。
魏婴站在院落中,等着召见。
齐珞的贴身丫鬟莺儿从里屋走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公主在后面小屋等妳,我领妳过去吧。」
后面小屋?魏婴呆了呆,为什么要选在那么隐僻的房间见她?
她满腹疑惑,被带进了只有一扇小窗的幽暗房间里,而齐珞就坐在一盆烧得正旺的炉火旁,脸上面无表情的。
魏婴战战兢兢的在齐珞面前坐下,齐珞的目光投向她,一句话都没有开口。
魏婴不禁打了个寒噤,齐珞瞪了自己大半天了,究竟想怎么样?
「妳叫楼婴?」齐珞终于开口,带着一丝冷笑。「听说……妳是扬古从路边捡回来的,他捡妳回来,可承诺过妳什么事吗?」
魏婴咬了咬唇,就算承诺过的事能对她坦白说吗?再加上,听见齐珞亲热地叫「扬古」,她就忍不住有气。
「没有。」她轻轻回答。
「那样最好。」齐珞冷峻地盯着她。「昨晚,大将军原是要留下妳,成全妳急于想当他姬妾的心愿,没想到扬古从中作梗,硬是把妳给带走了……」
魏婴的脸色渐渐发白,齐珞顿了顿,接着说:「也因为昨晚妳醉了,大将军只好作罢,不过……有件事我不能释怀,为什么扬古送妳回去之后,却一夜不归,该不是留在妳那儿了吧?」
「不是。」魏婴小心翼翼地回答。「昨晚我醉得太厉害,什么事都不知道,夫人不也派人来找过少将军吗?」
「妳如果真要藏他,我能找得出来吗?」齐珞咄咄逼人。
魏婴一惊,想起房扬古的警告,急忙辩解:「没有,真的没有,我听阿乔姊说,少将军好象睡在下人房的空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