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其中夹着房庆绪说话的声音--
「公主,到那边找找吧!说不定到下人房去了--」
「房大将军,这女孩我不喜欢,你要收了当妾或是献给赵王都随便,不过最好趁早做个了结,省得我心烦。」齐珞气冲冲地接口。
房扬古如梦初醒,他急忙推开魏婴,生生遏止住那份遐想,飞快地摀住魏婴的嘴,示意她别出声,等脚步声渐渐走远,他握住她的肩,压低声音正色地说道:「公主的妒心很重,我若过分关心妳,她肯定起疑,妳要清楚一件事,她和阿灵不同,杀妳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当然会尽力保护妳,但是,妳自己更要提防她,答应我好吗?」
「她是齐国的公主?」魏婴凄凉地一笑。「我的身分不也是魏国的公主?若不是你们齐国人,我的命运又何至于此,反正,我只是一个亡国奴……」
房扬古脸色一变,急促地打断她。「除了我,妳不能对任何人泄漏身分。」
「你们齐国人实在欺人太甚了,灭了我的国家,又害死了我的父母,你却独独救了我的命,是想替你们齐国的人赎罪吗?」魏婴抬头怒视着他,眼底涌起一层悲哀,她缓缓地,朝后退开几大步,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问:「你虽然救了我,能保护我一辈子吗?」
房扬古惊愕地看着她,寒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她眼中充满了难以描绘的情绪,忽然间,她一旋身,往下人房的方向拔足狂奔。
房扬古怔了怔,立刻跟在她身后追了上去。
魏婴一踏进下人房,看见房庆绪、阿灵和齐珞全站在井边,而阿乔正跪在地上接受问话。
魏婴垂下眼睫,慢慢地蹲身行礼,眼角悄悄瞥了一眼齐珞,齐珞的表情严肃锐利,眼神冰寒。她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回过身,转进厨房里去。
阿灵很懂得见风转舵,一看见魏婴想搬柴火,立刻冲上去抢下她手中的柴,亲亲热热地说:「妳没听大将军吩咐吗?今儿起,妳不用做这些个粗活了,我马上命人给妳收拾一间房,好让妳搬进去,啊!」
魏婴惊疑地与阿乔对望一眼,不知道阿灵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房扬古这时走进下人房来,一双双怪异的眼神立刻朝他投射了过去。
魏婴定定凝望着房扬古,心中有道细细的伤口,随着呼吸而隐约地抽痛,她眸中有火,燃着心碎后的痛苦和绝望。
她抽口气,毅然地豁了出去,回身便对房庆绪清楚而明晰地说着:「大将军若真心喜欢奴婢,请快将纳妾的喜事办了吧,这种苦日子,奴婢实在不想再过下去了。」
房扬古愕然、征征地看着魏婴。
「好、好、好!」魏婴所表现出来的「迫不及待」,让房庆绪误以为她真有多迷恋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得意非凡。「择一吉日,我便将妳收房,妳要几个丫头尽管开口,我全都依妳。」
魏婴深深吸口气,她现在只觉得烦、很烦。
「我不要几个丫头,从小都是阿乔姊照顾我,我只要阿乔姊一个人就好。」
「就这么简单吗?还有没有呀?」房庆绪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大献殷懃。
「没有了,暂时还没想到,想到了之后再告诉你。」她刻意牵了牵唇角,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
比母亲还美上三分的魏婴,不需矫揉造作,一个单纯的微笑,就足以令房庆绪神魂颠倒了。
开始懂得擅用女人天赋的魏婴,看在阿灵和齐珞这两个女人眼里,无不感到恐惧和害怕,除了阿乔,没有人能揣摩得出魏婴幽微的心事。
「你看见啦?」房庆绪傲然地转过头对房扬古说道:「不是我不放楼婴,是楼婴坚持要跟我,我看你打算送给赵王的美女还是另选他人吧!」
魏婴的唇角噙着一朵若有似无的笑,淡漠地望着房扬古。
房扬古紧抿着唇,僵立着,像一尊泥塑木雕。
第五章
黄昏过后,天寒地冻。
将军府的高墙之内却温暖如春,飘扬着柔美的丝竹乐声,这是房庆绪为了迎接齐珞公主所办的夜宴。
魏婴脂粉不施,只穿著一袭简单的衣衫,发髻上插着一根琉璃簪,步履轻盈地出现在这场夜宴中。
魏婴出其素雅的妆扮,硬是把穿著一身华丽狐裘的齐珞,和满头玉簪、浓妆艳抹的阿灵给比了下去,在众人晶晶发亮的目光中,魏婴骄矜的昂起头,缓缓走到房庆绪的身边坐下,她看见阿灵惶惶然的眼神,嘴角泛起了笑意。如今,阿灵只有百般讨好她,才能保住自己了。
伴着悠扬的琴声,几名舞女翩然起舞着。
房庆绪倒了杯酒给魏婴,双目痴望着她莹白细致的脸庞,从一个老态毕呈的男人身上出现这种痴邪的眼光,让魏婴只感到恶心欲呕,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看见房扬古一脸冷漠的表情,无聊地看着婀娜多姿的舞女,他的嘴唇抿成了一直线,眼中燃着不知名的火。
魏婴的心隐隐发疼着,初初绽放的爱苗被硬生生斩断了,她觉得心好冷,冷进了骨髓。她从来没有想过,爱恋整整八年的男人,竟然已经确定得不到了,灵魂深处的期待狠狠扑了个空,对他不禁又爱又恨了起来。
她不懂,为什么他带回来一个少将军夫人,就一口气将她多年来所受的痛苦全搅得翻天覆地,那些痛苦彷佛都是白受的了,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毫无意义。
难言的恨意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在她的脑海里,只残存着一个念头,就是要将折磨过她的人,一个一个都报复回去。
厅中净是房庆绪畅快的笑声,魏婴厌恶地别开脸,正巧接到齐珞阴沉沉的眼光,她没有躲开,挑衅地回望。
齐珞忽地靠向阿灵,挑着眉毛说:「阿灵,我瞧妳碰上厉害的对手了,妳可当心点儿,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阿灵本来就已经够不安的了,被齐珞这么一拨弄,脸色更显得惨白难看,她可怜兮兮地倚向房庆绪,殷懃地替他斟满了酒。
「大将军,天冷,多喝些酒暖暖身子。」阿灵娇腻地劝道。
房庆绪接了过来,看也不看阿灵,转手就递到魏婴的面前,轻声细语地说:「来,喝点酒暖暖身子,外头天寒地冻的,可别把身体给冻坏了。」
魏婴正被一整晚不曾正视过她的房扬古弄得魂不守舍,想也没想,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她从没喝过酒,也不知道酒竟会如此热辣辣的烧痛她的胸腹,她咕咚一下,趴倒在桌上,不住的张口喘气着。
房庆绪乘势将她搂在怀里,爱怜地轻拍她的背。
「哎呀,喝得太快了,很难受吧?等会儿醉倒了可就麻烦了……」
一阵热气上涌,魏婴晕得天旋地转,使不上一点力气推开房庆绪,整个人软绵绵的歪倒在他身上。
房庆绪想抱起魏婴,却费了半天的劲也抱不起来,这个举动对一个五十多岁数的男人来说,无疑是吃力了点。
房扬古正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出,看见房庆绪那副淫秽的模样,益发把他的怒火尽皆挑起了,他蓦地起身,大跨一步冲向魏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轻松得就像捡一片落叶似的,他看着房庆绪,冷哼一声。
「一把年纪了,逞什么能呢?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岁数了,有力气纳小妾吗?」
房庆绪又羞又辱,脸孔胀成了紫酱色。
房扬古抱着魏婴走出大厅。
在他身后,传来齐珞的怒喊:「房扬古,你给我回来──」
齐珞的声音惹得他更加躁怒,他不予理会,径自朝前走,直到听不见齐珞的怒吼声为止。
魏婴面颊潮红,软软地偎在房扬古怀里,呻吟着、模糊不清地说:「少将军,我……好难受,头昏得难受……」
「不昏才奇怪。」房扬古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妳真是蠢得可以,这种喝法会出人命的妳知不知道?」
魏婴勉强将眼皮撑开一道缝,斜睨着幽暗树影下的房扬古,一派孩子气地说:「这下你总该理我了吧,你一整晚都不理我,我心里很难受……也很气……」
房扬古一怔,担心她说出什么醉言醉语来,立刻打断她。
「看妳惺惺作态的勾引我爹,我比妳更生气,就算想报复我,可以想别的方法,非要这样作践自己吗?」他再也忍不住怒骂起她来。
魏婴一听,气得用力挣扎着。
「什么惺惺作态?太过分了,我不只要勾引他,我还要杀了他──」
房扬古大吃一惊,急忙闪身躲进假山后,沉声喝道:「妳醉疯了?一大堆疯言疯语!」
魏婴醉醺醺地看着他凶巴巴的脸,越看越委屈,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她抱住他的手臂,呜呜咽咽地低泣起来。
「是你害我发疯的……你把我的东西送给别人了,还对我这么凶……」
房扬古愕然。「我把妳的什么东西送给别人了?」
「我的少将军夫人,你把我的少将军夫人还给我呀,你还给我……」她揪扯着他的前襟,嘶喊着。
房扬古怔住了,一股柔情悄然自心底泛起,如果当初他知道魏婴会痴执到这种程度,一定不会对她开这样的玩笑。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温柔地说:「妳醉得太厉害了,我带妳回去,叫阿乔给妳醒醒酒。」
他想扶她站好,她却摇晃了两下,又倒回他身上来,乌黑的发丝柔柔拂过他的耳际,他敏感得倒抽一口气,低下头,看见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和吹弹可破般的雪白肌肤,泛着粉嫩的红潮,魅惑着他。
他的呼吸急促、遍身烧灼般的疼痛起来,当她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颈项,一阵战栗,忍不住发出浊重的喘息」
他猛然一惊,强抑下炽热的思绪,粗鲁地将她拉出假山,步履飞快地拉她回房,魏婴踉踉跄跄的,几次差点摔倒,她大声嚷嚷着:「急什么──慢点呀!」
「再和妳厮混下去,肯定会出事。」房扬古硬邦邦地说。
「会出什么事?」她惊怪地反问。
房扬古不睬她,半扶半抱的把她拉进她的房里,一看见阿乔,立刻吩咐:「去弄醒酒药来,魏婴已经醉得神智不清了。」
「谁……神智不清了?」魏婴扑向阿乔,吃吃的笑说。「阿乔姊,等我成了大将军的人,就不用怕……阿灵那个狐狸精了……,妳开不开心?」
「我……去弄醒酒药。」阿乔吓得忙扶魏婴躺下,立刻转身出去。
魏婴突然又从床上跳了起来,笑嘻嘻的说:「少将军,你一定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会当上你的姨娘……」
房扬古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一句话刺得他浑身发痛,他冲向她,扳住她的肩,咬牙切齿地说:「我绝不许妳做这种事。」
魏婴的笑容逐渐敛去,她颓然低首、幽幽细诉着:「我是你捡回来的,我的命是你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认真去做了,为了你,我读完诗经又读易经,读完了春秋又读礼记,就算受尽阿灵姊的折磨也全都忍下来了,因为你说你会回来,我便认真地等你回来,可是……我现在才知道这根本没有什么用啊,你的人是回来了,可是为什么好象与我无关似的,已经有人当了你的夫人,我那么努力……原来全是白费力气,我的心都死了,还在乎什么?」
魏婴的每一句话都敲进了房扬古心里,难以言喻的歉疚感充塞在他的心口,一种陌生的疼痛劈面而来。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魏婴苦笑着,轻声低吟。
房扬古凝视着她,情不自禁地将她拥进怀里,轻抚着她柔细的发丝,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嫣红的双颊和轻轻蹙聚的眉尖,都令他心荡神驰,他内心的情绪起了微妙的变化,不禁忘情地俯下头,抬高她的下颚,温柔地吻住她。
本来就已醉得昏昏然的魏婴,这下子更觉得天旋地转了,她不懂得响应,被动地任由房扬古舔吮着她的舌尖,体内残余的酒意轰然焚烧起来,她燥热得难以呼吸,而房扬古细密的狂吻几乎令她窒息,她的心跳异常激烈,急速地喘息着。
魏婴伸出手紧紧抓住他,整个人晕眩地快要支撑不住,隐约感觉到他温热的掌心轻轻滑向她的心口,停在初熟却还稚嫩的、仍微微发疼的胸脯上,一阵狂猛的晕眩朝她袭来,她禁不住呻吟出声:「少将军──」
房扬古蓦地放开她,见到一张染着红晕的俏脸,气喘吁吁、弱不胜情地抖颤」
他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激烈的喘息,嘴唇干燥,喉中焦渴难耐,他从没有这样动情过,感觉陌生且惊心动魄,无法克制。
他猛地起身,奋力奔出她的房间,头也不回,怕一回头,必定跌进她那张柔软甜蜜的情网,难以自拔。
他冲进花园里,极力平复昏乱复杂的思绪。
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夹带着清雅芬芳的香气,他清醒了一点,这才发现自己伫足在梅花树下。
他怔怔望着满天飞舞的花瓣,随手去接,落花竟在他的手心悄悄化去,他愕然,抬头一看,才发现缤纷洒落的不是花瓣,而是入冬后的初雪,如絮乱飞。
他无法肯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还是现在?
又彷佛是潜藏在云雾中的那一颗心忽然明亮了起来,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原来,魏婴那张夺人心魄的笑靥,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心上了。
天还没大亮,魏婴就被窗台上吱吱喳喳的麻雀声吵醒,勉强睁开眼睛,居然看见房间里亮得刺眼,她弹跳起身,扑到窗前一望,惊喜地大叫:「阿乔姊,妳看,下雪了!」
被魏婴折腾了一整夜,刚刚才躺下睡了一会儿的阿乔,没好气地回话:「妳闹够了没呀,我的阿婴小姐,妳已经整了我一夜,现在能不能饶了我,让我好好睡上一觉呢?」
魏婴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问:「我整了妳吗?怎么不记得了?」
「少装蒜了,少将军亲妳的事总不会不记得吧。」阿乔嘀咕着,翻了一个身,裹紧了被子继续睡。
「妳说什么?」魏婴大吃一惊,迅速爬到阿乔床边,用力摇着她问。「妳刚刚说什么?说清楚一点!」
「要怎么说清楚嘛,真快被妳烦死了。」阿乔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气呼呼地说。
「妳醉了,然后少将军送妳回来,接着我去拿醒酒药,一回来,就看见你们两个在亲嘴啦,少将军走了以后,少将军夫人还差人来找过他三回,而妳又翻来覆去,说了一整晚的梦话,烦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