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实在太奇怪了,为什么要我杀你?”
“因为我自己杀不了我自己!”他苦笑。
鄂楚桑喘口气,有种奇异的情感在她心底奔流,她忘了自己曾把他当成猎物,心酸地说:“你为什么想死?你不是千年银蟒蚂?能有永生不死难道不好?”
“没有一个永生相伴的人,有什么好?”他说这话的语气无限悲凉。“我心爱的人已投胎转世,不再记得我是谁了,我独活世间有什么好?我已经活了二千年,很烦了,希望能藉此机会得一解脱。”
鄂楚桑脑中一片昏乱,遇见蛰龙几次,她已经变得不再像是她自己了,冥冥之中,像有条长链,在她身上缠了又缠、绕了又绕,将她缠绕得密不透风。
“我当初做错了一件事,就是不该介入你的命运。”他忧伤地望着她,低低地说,“你有你的命运,你有不选择我的权利。”
鄂楚桑呆了呆,含糊地说:“幸亏我没有选择你,再怎么样,我也不能嫁给不同类呀!”
蛰龙僵住了,所有的深情都被她的一句话撕得粉碎。
他取下颈上的白玉,递到她的手心,轻轻说:“我不能再留着这个东西了,现在物归原主,希望你能好好保存。”
他木然地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站在天井中不动,他抬起头望着天空说:“我知道有人等着擒我,我只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鄂楚桑呆站着,远远地看着他,手中的白玉冰凉得令她一阵战栗,淡淡的月光轻洒在他身上,白色的雾气氤氲笼罩住他,白得接近银的颜色。
她想开口说什一么,却诧异地看见天空飘撒下橙黄色的粉末,接着闻到一阵刺鼻的味道,她看见橙黄色的粉末落在蛰龙身上,蛰龙的脸色变了,他的表情痛苦万分,粉末不断泼撒下来,他软倒在地上,发出可怕的嘶嚎声。
鄂楚桑冲到天井中,惊叫着。“究竟是谁?给我滚出来!”
三名男子从屋顶上翻身下来,其中一个是洪承全,他哈哈大笑着。“硫磺粉果然十分有用,我说过我有办法擒住他,姑娘再等一会儿,就会看见银蟒现形了!”
硫磺苦热攻心,蛰龙痛苦得浑身颤抖,冷汗涔涔而下。
鄂楚桑万分不忍,心疼得有如针刺,急忙阻止。
“放过他,你已经证明他是银蟒就行了,我现在要你立刻放过他!”
洪承全冷冷一笑。“姑娘还没看见他的原形,这么快就放弃了吗?”
“我不想看,你现在立刻放了他!”她大叫。
“好,来人,泼水!”
洪承全一声令下,身旁的两名侍卫捧来一缸子的水,合力朝蛰龙身上泼去。
一阵酒气冲天,蛰龙嘶叫起来,洪承全泼下来的不是水而是酒,酒再加上硫磺的毒烈,让蛰龙无法抵挡,毒热像一把利剪,将他的五脏六腑剪得支离破碎。
鄂楚桑惊骇不已,等发现洪承全的计谋之后,挥手便给他一耳光,这一瞬间,蛰龙已经痛苦难当,猛地现出原形来了。
所有的人都被蛰龙的原形吓得受惊过度,目瞪口呆看着巨大的银蟒疯狂扭动著硕长的身躯。
蛰龙痛苦莫名,当看见鄂楚桑用胆怯的眼神盯着他看时只觉得万念俱灰,再看到洪承全那张狡诈的脸更是极度痛恨,他拼尽全力,陡地扑向洪承全,朝他身上奋力一卷,洪承全一声哀嚎,挥手狂叫着。
“取剑来!”
两名吓呆的侍卫回过神来,其中一人急忙取出一把青幽幽的长剑,朝洪承全头上抛去,洪承全接在手里,挥剑便朝蛰龙腹中狠很一刺——
“不——”
鄂楚桑狂叫着,蛰龙的血溅了洪承全一头一脸,她忽觉神摇魂荡,一阵眼花撩乱,恍惚之间,看见青绿色的长剑变成了一只青色的龙爪,狠命一扯,便把蛰龙的心口撕开一个洞,血肉模糊,鲜血泊泊流了一地。
蛰龙最后的力气用尽了,他瘫倒在地,浑身乏力,火红的眼睛黯淡了下来,不住喘着气。
洪承全从蛰龙身上挣扎逃脱,气急败坏地喃喃自语。“幸亏我够聪明……幸亏我够聪明,想到把禅杖重铸成一把剑,否则我一定活不成了……”
洪承全绝没有想到,蛰龙喷在他脸上的血含有剧毒.当他感到痛楚突冲脑门时,已为时太晚,他的脸孔逐渐紫胀发黑,惊愕地张大口,表情不可置信的扭曲着,他发不出声音来,几乎是立刻就死去。
浴血的蛰龙让鄂楚桑感到严重昏眩,愤怒得全身发抖,理智尽失,心中燃起猛烈的恨意,双眼尽露杀机。
她回身奔进房,提着弯刀冲出来,不待两个僵呆的侍卫有何反应,便不假思索地挥刀朝他们砍去,飞快的两刀,让两个急欲奔逃的侍卫同时毙命。
她丢开弯刀,仆倒在蛰龙身边,刺鼻的硫磺和酒气冲天不散,她凄厉地哭喊出声。“你会死吗——”
蛰龙发不出声音,只能痛苦地点点头。
“对不起——”她痛哭失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做——”
蛰龙集中意志力,慢慢地回复人形,胸口的大洞血流如注,鄂楚桑看得怵目惊心。
“我的血有毒,你要小心……别沾上……”他的声音微弱。
听到这句话,她不禁泪流满面。“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就是你已经转世的情人?是不是?”
蛰龙勉强一笑,没有回答,只费力地、挣扎地说:“用那把青龙剑……对着我的颈背……刺进去,便能杀了我,快……结束我的痛苦……”
鄂楚桑悚然倒退几步,动弹不得。
蛰龙发出黯闷的哀嚎,“求你——”
她颤动了一下,无意识地捡起那把青龙剑,剑尖闪着狰狞的绿光,她心一惊,几乎无力擎住,剑身微微发颤着。
毒热的硫磺侵蚀着蛰龙,如遵烈火焚烧,他不断发出悚然的嘶叫声。
“求你——快——”
鄂楚桑六神无主,嘴唇开始哆嗦,她下不了手,更不忍见他遭受撕心裂肺的痛苦,只好狠下心,举起青龙剑,闭上眼睛从蛰龙颈背上刺下去,只听见蛰龙痛叫一声,她踉跄软倒在地,痛哭失声,心碎得四分五裂。
蛰龙痛苦地呻吟着,忽尔一笑,双眸血红色的光采渐渐的,渐渐的淡了,他疲倦地闭上眼睛,痛苦逐渐消失,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嘴角有一抹舒畅的笑容。
鄂楚桑震颤地看着他,一道淡淡的轻烟在他身上晕化开来,蛰龙巨大颀长的身躯隐约现出白龙的身形,只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青龙剑当啷一声跌坠在地,仍沾着他殷红的血迹。
她霍然而起,冲上前,匍匐在地,赫然发现青龙剑下有片银白灿亮的鳞甲,她小心翼翼的抬起,放在手中端详着,莫非这是蛰龙遗留之物吗?
冷月半残。
她颓然跪倒,泪如雨下,将鳞甲紧紧捏在手心,另一手,紧握着白玉。
这一刻,大地默然,她听不见声音,也不能思想。
她的心死了!
万籁俱寂。
西元一九九九年
北京的秋天,黄昏。
魏练石坐在紫禁城太和殿前的玉阶上,夕阳如血,映照着这座古老的皇城,他沉浸在皇城凄艳绝美的景致中。
直到紫禁城的工作人员对他下了逐客令,他才慢慢扛起摄影器材离开。
走到故宫大门,他正想拦部计程车回饭店,脚边无意间踢到东西,他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一个皮夹。
他捡起来,打开查看是否有皮夹主人的资料线索。
皮夹里有几张面额一百的人民币,有电话卡,还有一张北京大学的学生证,证件上的照片是个相当美丽的少女,双眼很圆很大,慧黠明亮,嘴唇似笑非笑,微微翘起的上唇十分引人遐想,就像随时都在向人撒娇的模样。
学生证上的名字印着:“路小黛”。
连名字都这么雅致可爱,魏练石决定在这里等路小黛来,他相信这个皮夹对她来说有一定的重要性,她会来找回的。
他果然没有猜错,只等了四十分钟,就看见有个女孩子低着头一路焦急地找来了,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走过来。
女孩几乎没有看路,眼睛专心一志地盯着地面,路上的行人闪躲着她,她毫无滞碍地走向魏练石,魏练石不动,她一直走到撞上他才愕然地停住,缓缓抬起头来。
魏练石呆了呆,他没想到她竟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娇俏可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她。
她圆瞪着大眼睛,奇怪地看着挡在她前面的高大男人,不耐烦地说:“先生,借过!”
魏练石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皮夹说:“这个东西可能不想借过喔!”
“我的皮夹!”她的双眼一亮,惊喜地欢呼一声,伸手就想拿回皮夹。
魏练石躲开她的手,抬了抬眉毛说:“我怎么知道这个皮夹是不是你的?你说说看,你叫什么名字?还有这皮夹里有什么东西?”
她嘟起微翘的嘴唇,这男人看起来像从国外回来的,明明早就知道皮夹是她的,还故意整她,性格有点坏。
她耐着性子慢慢地说:“我叫路小黛,里面有六百多块钱,是我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有我的学生证,我是北大中文系的学生,另外还有一张便条纸,上面写着:小黛,别理‘黄’教授,说不定明天他的嘴就破上十七、八个洞了!”
魏练石大笑起来,他还没注意到有这张有趣的纸条,配上她慵懒独特、又有点口齿不清的北京腔,听起来更为有趣。
“这下总该信了吧!”她把皮夹抢回来,打开看了看,觑着他说。“现在该我看看有没有掉东西了!”
魏练石又发出一阵笑声。“我没想到你这么风趣可爱!”
“是吗?”她的表情不以为然,对他的赞美也不为所动,看到他扛着笨重的摄影器材,不太客气地问:“你从哪里来的?口音很奇怪,肯定不是这里的人!”
“你跟陌生人说话都这么直接吗?”魏练石很惊奇。
“那也不一定,一般我都不跟陌生人说话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应该不算陌生人吧!”
“我从日本来的。”他介绍自己,“我在十五岁的时候,从台湾搬到日本住,现在正为一家旅游杂志拍摄封面主题,我选中北京,所以来这里拍些东西。”
“喔!是这样——”她仔细看了他几眼,笑容有点顽皮,“我看你不像摄影师,倒比较像专门勾引未成年少女的坏男人!”
魏练石的眉毛抬得很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这个和他相差将近十岁的小女生简直语出惊人,他无奈地笑了笑,“我从来没得到过这么高的评价!”
“是吗?”她笑得很开心,由衷地说,“看你这么大老远来,又是我救命恩人的分上,请你吃顿饭,尽尽地主之谊吧!”
“你的口气听起来很勉强。”
“不会,一点也不勉强,皮夹里这几百块可以请你到大饭店吃上一顿了!”她一回说、一面转着圆滚滚的眼珠子。
“不必这么豪华吧!把你的生活费花完,接下来的日子你打算怎么办?”他的表情受宠若惊。
路小黛忍着笑,没想到成年男人也会这么认真,她收起笑容,不再作弄他了。
“你想吃什么,我陪你去吃吧!如果你想拍北大校园,我也可以带你去拍,其实你的人还算不错,起码不会油嘴滑舌让人讨厌。”
路小黛这几句话出自真心的话,让魏练石一阵心动,他打趣地说:“你不担心我是专门勾引未成年少女的坏男人吗?”
“不担心呀!因为我不是未成年少女,我已经快二十岁了!”路小黛噗嗤一笑,“走吧!说说你想吃什么?”
“只要不是日本料理,主人请什么我就吃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路小黛招了部计程车,上了车后,她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说:“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魏练石回望了她一眼,很讶异与她有同样的感觉。
“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似曾相识了。”
魏练石的声音低沈且温柔。
路小黛蓦地脸红,发自内心的欣悦,微微笑了起来。
魏练石不经意地发现她颈子上挂着一块质如凝脂的白玉,心念一动,轻轻说:“这块古玉看起来来头不小。”
“果然有眼光!”路小黛惊喜地说。“这古玉的确来头很大,据传,是我家祖先留传下来的,还附带一个动人的传说喔!”
“什么传说?”他颇感兴趣。
“你拍它吧!如果你拍它,我就告诉你一个故事!”
魏练石笑了笑说:“你必须保证这个故事一定精彩动人,我才肯拍。”
“肯定动人,你信我就对了,我给你的题材真的棒得不得了,这个传说只有我们家族的人才知道,从不说给外人听的,用钱都买不到呢!”路小黛的表情略带薄嗔,仿佛责怪他的不识抬举。
“既然题材这么棒,能出高价卖给杂志社呀!为什么愿意白白告诉我?”魏练石瞅着她,眼瞳中有两簇火苗在跳动着。
她望着他,喃喃地说:“我从没想过拿它赚钱,很奇怪,我从来不想说给别人听,好像……就为了等你来,把这个故事说给你听……”
魏练石心口一震,凝视着她微红的脸庞,他本来不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这回事,也从来不曾对任何女孩子一见钟情过,直到遇见她,才发现对她的感觉不只一见钟情那么简单,更像是一种亘古别离后,乍然重逢的那种狂喜。
他突然有种想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他费力克制自己,温柔地对她说:“你什么时候愿意说给我听呢?”
“你什么时候走?”她笑着反问。
“后天!”
“那么快!”她难掩失望之情,不假思索便说。
“那就现在吧!”
“太晚回家,可以吗?”他的心跳失速,轻轻问。
“没关系!”她抿了抿唇,小小声的说,“我会打电话回家说。”
魏练石盯在她脸上的目光灼热炙人,她脑中一片紊乱,从没有比此刻更紧张过,路经一个十字路口,她急忙叫司机停车,说:“对面有家很棒的咖啡厅,我和同学常来这里,我们就去那儿吧!”
魏练石付了车钱,两个人一同下车,并肩过马路。
咖啡厅的气氛优雅极了,他们选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各自点了简餐和咖啡。
在柔黄的灯光中,魏练石端详着她娇俏的脸庞,柔声问:“你常来这里吗?”
“这里离我的学校很近,我和同学时常来这里消磨时间。”她边说边解下颈子上的白玉递给他,继续说:“我妈交到我手上时曾说,这块玉虽然价值不菲,可是不论我多穷,多需要钱,都不能卖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