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平空卷起一阵冷风,忽地一下,烛火灭了。
杜之禹和髻玉同时怔住,还没来得及多想些什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攫住髻玉的腰,飕一声破窗而出。
髻玉感到一阵昏眩,只听见杜之禹凄厉的惊喊声愈来愈远,四周仿佛笼罩着一团黑雾,闪着耀眼的银光,坚硬如石的臂膀紧紧箍在她的腰间,冰冷的感觉直穿透她的肌肤。
她连想都不必想,也知道掳她出来的人是谁!黑夜之中,她清楚地看见蛰龙的一双冷眸妒火乱焚,愤怒的表情显得那么痛苦。
他终于肯妒忌了,看见他痛苦的样子,髻玉感到一阵报复后的畅快。
“看不得我的洞房花烛夜吗?”髻玉冷冷的一笑道。
蛰龙咬著牙不吭气,将她带到一个小山拗放下,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髻玉的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故意说:“你不敢要我,难道也不许别的男人要我吗?”
蛰龙紧握双拳,目不转睛地盯着髻玉,她光裸的身上披着无意之间夹带出来的新嫁衣,洁白的肌肤荡漾著一片嫣红的颜色,在新嫁衣中若隐若现,她一点也不遮掩,唇角闪着冷冷的嘲弄,蛰龙妒火中烧的反应让她感到无限快意,她要报复他这几日来所带给她的种种痛苦,她的报复欲罢不能。
“我的丈夫还在等我,请你尽快送我回去……”
蛰龙一动也不动,表情变得深沈难测,他在苦苦压抑,在情欲的边缘挣扎,髻玉冷哼一声,他已幻化人形,但既不是圣人更不是柳下惠,有什么能力控制原始的欲念。她索性站起身,任由单薄的新嫁衣从她身上缓缓落下,一身赤裸地立在他面前,她要看看自己能把他折腾到何种程度。
蛰龙倒抽一口气,仅存的一点理智果然崩溃了,想不到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像在逆风中举着火把般,反烧了自己。
情欲已攻占一切,髻玉诱人的躯体明明嘲笑着他可笑的坚持,他仍然不受控制地扑上去,狠狠吻住她,双手略微粗暴地在她身上游走,呼吸浊重而急速,眼瞳饥渴炙人。这一刻,髻玉充分享受着报复后的快感,却发现自己想更坏一些,她故意避开他的吻,故意推开胸前那一双爱抚的手,她的忸怩闪躲让蛰龙不能尽兴,欲焰就更高升了。
蛰龙的忍耐已到了最大的极限,疯狂地需要她,他不太温柔地把髻玉压倒在衣服上,按住她的脸不让她移动半分,欲望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很陌生,但蛰龙比她有经验多了,他知道怎么做能让她屈服。
他略带强硬地吻住她,给她一个缠绵、煽情至极的吻,他的吻使她迷乱、颤抖,所有的抗拒都跟着呼吸和心跳一起消失了,骨头仿佛正在迅速融化当中,她软弱地感觉着蛰龙触碰她身体的手,冰冷的手掌从她敏感的乳尖一路滑向双腿之间,她紧紧攀住他的肩膀,无力抵御他的入侵,她颤抖地呻吟着,快感如潮,迅速淹没了她。
昏乱之间,她感觉到蛰龙用膝盖轻轻分开她的腿,缓缓探入她的身体里,他的冰冷令她浑身一颤,猛然倒抽一口气。
蛰龙突然静止不动,有一瞬间,理智似乎回来了一点,忆起再这样继续下去的可怕后果。
髻玉从蛰龙眼中读出他的想法,他正被欲望摧残得冷汗淋漓,却又努力打算抽身而退。她一咬牙,屈起腿,就在他想要挺身退缩的那一刻,抬起腿跨在他的腰上,重新将他纳入身体里。
甜美的感觉在他们体内散布开来,两人同时惊喘着。
蛰龙的理智终于在那几近痛苦的欢愉中炸成了碎片,所有的顾虑都化成深沉的叹息,只想与她融在一起,履行一场今生今世的生死缠绵。
天将破晓!
蛰龙盘腿坐着,双手支着额,低头不语。
髻玉深深望向他,一整夜,就连在最颤栗欢愉的时刻,他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髻玉起身将新嫁衣穿上,淡淡地问:“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蛰龙抬头望了她一眼,脸上充满了自责与懊悔。
髻玉的心狠狠一坠,她不想看见蛰龙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她像在对他说,也像在对自己说。“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最盼望的就是能够嫁你为妻,可是事与愿违,你不是凡人,不能满足我平凡的需要,偏偏我最深爱的你,却擅自作主要我嫁给我不爱的男人,你真的很残酷,在乎的只是自己的痛苦。我只想对你说,我的前生是谁,我一点都不关心,你们之间所发生的事也都与今生的我无关,我只关心今生的我的心情,自从遇到你以后,我已经无法勉强自己去过不快乐的生活了。今晚,我真的很开心,因为我的新婚之夜是与你一起度过的,我的丈夫是你,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男人!”
蛰龙心中一热,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柔声说:“你应该了解,我并不想害死你!”
“人总有一天都是会死的,我们和你不同,”髻玉紧紧偎在他怀里,苦笑着说。“其实我很怕一件事,我总有一天会变老、变丑,或者被疾病缠身而死,可是你不会,不管将来我会变成一个怎么样的老婆子,你还是会像现在一样,这种恐惧在我心里远比死亡可怕多了!”
“真的吗?”蛰龙感到困惑。“我从来没想过你的样子会有什么改变。”
髻玉笑了笑,将脸贴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很轻很慢,胸膛像一块光滑的石头那样冰凉,她把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胸瞠上,轻轻问:“你会死吗?”
“不知道,至今无人能取我的性命。”
“你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吗?”
“不知道,一千年前我就是这样,不知道一千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突然想起木云的话,忍不住笑说:“也许我会变成龙也说不定,木云曾经说过我的原形和仓龙很像。”
“木云说的吗?”髻玉抿了抿嘴,低低问:“木云和我,你最爱的是谁?”
“你们是同一个人。”
“我们的模样像吗?”
“神似,”他抬起她的脸,微微一笑说。“不过木云的性情比你软弱多了。”
“是吗?”她咬着下唇,近乎低吟。“这么说,我们还是不同的人,我想知道你究竟比较喜欢谁?”
“我分不出来你们有什么不同,不管是木云还是髻玉,我都喜欢。”他单纯地回答。
髻玉轻叹一声,自嘲地笑起来,追问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意义,他必定是先爱上木云,才会有爱上她的可能呀!
猛一阵无来由的冷意爬上她的背脊,她瑟缩了一下。
“怎么了?冷吗?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蛰龙的声音轻柔,却透着焦虑。
“我很好!”她仰头看他,笑说。“只是刚才突然觉得一阵冷,没什么,不必担心!”
蛰龙的脸色骤变,蓦地将她推开,眼中充满惶恐。
髻玉的心一沉,幽幽地问:“怎么了,难道我就会因此而死吗?”
蛰龙绝望地看着她,痛苦地喊。“为什么试炼我?你在考验我有多少人性吗?”
髻玉的泪滴下来,心疼如绞。“是我迫你的,你不必自责……”
蛰龙打断她话。“你可能会因我而死,我怎能不自责!”
髻玉泪如雨下,她扑向他,狂热地吻着他的唇,哽咽地说:“我不要你自责,一切与你无关,我只想让你快乐……”
蛰龙避开她柔软的唇,剧烈喘息着。“静德师父说的没错,肉体的欢愉只是短暂无常的,就算我现在得到了快乐,将来誓必被更巨大的痛苦取代,我将背负着害死你的悔恨一直痛苦下去,我明明知道这种痛苦不该重现,可是我还是让它发生了!”
他的话刺伤了髻玉脆弱的心,与他一番抵死缠绵,却换来他的万般悔恨,她突然感到心灰意冷,顿时之间明白了——
在她的生命中,没有天长地久!
她静静地、长长久久地凝视着他,心碎地看见他眼中的防备,她仰起头想吻他,蛰龙迅速别开脸,冷不防,她抓起他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狠命一咬。
蛰龙怔住,感到手腕一阵疼痛,他惊望向她,她的牙仍深深陷在他的肉里,鲜红的血丝从她唇边渗了出来。
蛰龙奋力将手夺回,惊惧地扳开她的嘴,狂吼。“别喝下我的血,快吐出来!”
但已来不及了,毒发得很快,她的嘴唇迅速发紫,脸色由苍白转为紫黑,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瘫倒在他怀里。
一切都太迟了!
髻玉痛苦不堪地揪住他的前襟,目光遥远涣散,气息微弱,她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扯下颈上的白玉,塞进他手里,断断续续地说:“——把它留下,我——不要你自责,既不能——与你——天长地久——活着——也是徒增痛苦——今生已无法改变,但愿来生——不会——再——爱上你——”
“髻玉——”
蛰龙凄厉地大喊,见她痛苦地抽搐,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来,他的心如同被利刃当胸刺穿一样。
她疲累地合上眼睛,蚀人的痛苦渐渐消失,身体仿佛轻盈了起来,耳际的轰鸣声突然消失了,世界变得出奇地寂静,她看见爹娘站在云雾中朝她微笑召唤,她悄悄起身,离开蛰龙的怀抱,回头看见蛰龙紧紧将她的身体抱在怀里,但已听不见他狂呼着她名字的声音了!
灰暗的天空响起一道闷雷,猛然下起骤雨。
蛰龙刚把髻玉与她的爹娘葬在一起。
他孤单伫立在墓前,任骤雨冲刷着,被髻玉咬伤的手腕已经痊愈,一点痕迹都不留,他其实很希望髻玉能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来。
他仰首望天,雨水滴进他的眼里,从眼角流下来,如此无穷无尽的生命,已让他感到极端厌倦。
他不准备回华山去过那种荒凉的岁月,迫切想找一个能令自己解脱的办法,他忆起那个降伏过他的天隐和尚来,或许只有寻到他,万般情欲上的痛苦才能解脱得了吧!
他独自上路,将自己融入迷蒙的尘世中,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年代!
山中无端死了一群盗匪,再加上髻玉的离奇失踪,更加深小镇上的人对山中魑魅魍魉的谣传,俱都深信是山中的鬼怪作祟,从此无人敢上山,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唯恐厄运降临。
岁月悠悠,再深刻的记忆也有消褪颜色的一天!
若干年后,不再有人记得陆髻玉,也不再有人记得蛰龙的名字。
第八章
布库里山东面,有一座孤峰,壁立千仞,高插云霄。
有一股瀑布,从峰顶直泻下来,长空匹练,直注湖底,这个湖便是布尔里湖。
冬天已过,这里仍然积雪千里,为一片白茫茫所铺盖着。
蛰龙伫足在雪原中,呆望着眼前的景象,这景象对他来说实在太熟悉了,简直像极了他出生的地方。
他孤身一人,走遍天涯海角,度过将近千年难熬的辰光,总寻不到那个几乎夺走他性命的天隐和尚,以及和尚手中那把青龙禅杖。
难道,天隐和尚已不在人世间了吗?
他刻意寻找命中的克星,一心只想摆脱无穷的生命,人海茫茫,岁月悠悠,冷眼旁观了几个朝代的兴衰更迭,看尽红尘沧桑,却仍然得继续走下去,不知生命的尽头在何处。
远走关外,是为了避开血腥惨烈的战场,绝没有想到,在如此遥远的北方,竟然会有与华山之巅这么相似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朝布尔里湖走去,远望着铺满冰雪的布库里山,心中颤动,有些迷茫,理不出头绪来。
山壁上突然飞出一群野鹰,他抬头一望,只看见一支箭疾射上去,一只野鹰中箭,翻身落下地来,就落在离他不远的雪地上。不一会儿,他发现一团雪球朝前飞快地滚过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头极为罕见的白色狼犬,白狼犬把死鹰叼在嘴里,敏感地嗅到他的气味,目露凶光,狠狠盯住他,口中“呜呜”的叫个不停。
蛰龙视若无睹,只敏锐地听见远处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接着看见山脚下奔出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来,马背上驮着一个身穿紫红棉祆的年轻女子,背着弓、策着马,飞也似地朝他冲过来。
蛰龙如着雷极。只一眼,便把她认出来了!
冥冥之中,她诞生在这个长年冰雪之地,当了鄂多里城主雍顺的女儿——鄂楚桑,不知是什么因由,将蛰龙也牵扯到这个地方来了。
鄂楚桑勒住马头,惊奇地看着站在雪地中的白衣男子,他眉目间的凛然超尘,有别于鄂多里城中的男子,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的心跳剧烈得有点难受,她瞥见他的颈子上挂着一块质地极佳的白玉,纯洁通透,一点杂质也没有,温润得像具有生命一样,她立刻被这块白玉吸引住了。
这个奇特的男人再加上那块罕见的白玉,让鄂楚桑觉得呼吸困难,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竟感到无来由的恐惧。
她浑身一凛,警觉地盯着白衣男人,鄂多里族人向来与忽刺温族人、海西人不和,三族人为争夺领土,时常争战不休,积下多年的仇恨。如今在鄂多里族的地界中出现这名异族男人,戒备之心陡生,她从马肚旁的皮袋中飞快地抽出一柄弯刀,刀光一闪,手中的弯刀已架在他的颈子上,刀锋紧贴着他的皮肤。
她紧盯着他,冷冷地问:“你不是鄂多里族的人,你从哪里来的?最好老实说!”
蛰龙怔呆了,她深邃美丽的双眸之中凝聚着冷酷的、铁也似的光芒,像变了一个人,深情款款的目光已不复见。
他想起髻玉临死前曾经说过的话——但愿来生不会再爱上他。
真是如此吗?
“为什么不回答?”鄂楚桑厉声又问:“想什么?快说,否则一刀杀了你!”
蛰龙端详着她,她的容颜较木云和髻玉更美,可惜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掩饰不了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凶残本性,她这一生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改变,是他造成的吗?
他心一痛,不禁脱口而出。“都是我害了你!”
“你说什么?”
鄂楚桑愣住,贴在蛰龙皮肤上的刀尖松了松,蛰龙抬起手想把弯刀推开,想不到他的动作惊动了鄂楚桑,她本能地用力一挥,锋利的刀尖从蛰龙胸前一刀划过去,蛰龙没料到她真的想杀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凉,鲜血大滴大滴地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