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啦。这是窗帘被用力拉开的声音。
「够了吧你?!」这是再也看不下去的谢母的低斥声。
将谢思皓送上幼稚园的娃娃车后,在回程的途中,谢母下定了决心,决定要好好骂醒她那个颓废已久的不肖女。
「你到底要这样消沉到什么时候?」
对于她不在的这段期间所发生的种种,杰安都已经告诉她了,她无法去形容自己当时乍然听闻的震惊感受。
一直以来,她总认为是唐正浩存心负她女儿,才会一声不响的离开;怎知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事实上,是失忆让唐正浩找不到回到她女儿身边的路!
唉,不过命运还真是捉弄人!两人好不容易重逢了,却又碰上现在这种情形,想想她这女儿还真是命苦。谢母既是心疼又是恼,在床畔坐了下来。
「小安,躲在棉被里并不能解决事情。你……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妈的建议,上台北一趟?」
闻言,被窝里的羽睫轻轻一颤。
还不行!她还没有足够去面对他的勇气。
天晓得她只要一想到他插着管子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与死神搏斗的画面,她的心就会一次又一次地被对他的深深内疚给撕裂开。
他所受的苦都是她的任性害的,她不该用那样威胁的语气,她该让他有在电话中解释的机会的,那么……他就不会自己驾着车急急南下。
深怀着那样的一份愧疚,所以当杰安知道他已经从加护病房转进普通病房时,她发现自己那份焦灼迫切想见他的心情,竟变得怯懦了。
「妈,你再给我几天的时间。」
唉……等了半晌,没料到又是敷衍的这么一句。
「那,你可得快点!咱们家小丫头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已经快要被忧愁给吞没了。」
束手无策的谢母,很是无奈的步出女儿房门。
☆ ☆ ☆
谢杰安承认在令她怯懦的原因里,有极小的部分是因为那个叫李桦的女人。
她不清楚在唐正浩完全没有自己的那七年的空白里,李桦在他心中所扮演的到底是哪种角色?在他心中又占了多大的分量?
害怕去碰触那个答案,所以,她怯懦。
但是今天,这个叫李桦的女人却忽然主动出现在她家门前的电梯口,抱着稿子正准备去交稿的谢杰安,只觉震惊万分。
「你……」她的舌头就像突然被猫咬了。
「跟我走。」神色严肃的李桦,二话不说,素手扣住纤腕,直接走人。
「等……等等!为什么要我跟你走?」杰安回神,眉一蹙。
「因为他。」头也不回的李桦,简单给了三个字。
他?挣扎着想要取回自由的杰安,脸色一白。「他?他怎么了?」不是已经脱离险境,住到普通病房了?
「他不好,很糟,所以你最好快点。」李桦回头看了她苍白的脸一眼,语气沉重。
很糟?!谢杰安只觉得轰的一声,脑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李桦的车子的,她甚至没察觉到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速行驶的那种速度感,直到她被带到一扇雪白的门前,她整个脑里都还呈现在一片过度震惊的愕然状态下。
「进去吧,他就在里面。」李桦说。
浑浑噩噩的杰安,纤细的身子轻轻一颤,她的目光从门板上投向一旁神色平静得诡异的李桦。「他──」
一阵碰撞声让杰安讶然的移回视线,眼前的门突然被拉开了,一条人影跟着窜了出来。
「李……李小姐!」表情显得受到惊吓的小护士,她一瞧见是李桦,泛红的双眼马上掉下了委屈的泪水。
「又发脾气了?」李桦露出了解的表情。「没关系,我把他的驯兽师带来了,接下来就交给这位小姐吧。」
她安慰地拍拍小护士的肩膀,然后看了杰安一眼。「进去后,麻烦你跟他说一声,人我带来了,请他别再找人出气。」
说完,李桦也不多留,带着还在啜泣个不停的小护士转身就走。
被留下的杰安一阵手足无措,她根本还没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突然有股冲动想把那一脸该死的平静的女人给叫回来问清楚!
☆ ☆ ☆
呃……这里是医院的病房没错吧?
望着眼前一地的狼藉,谢杰安从屏风后方走出来的一剎那,她还以为自己走进了惨遭军火肆虐的战场。
匡当一声,她的鞋跟不小心踩上了一块碎玻璃。
「滚!不管你是哪个鬼,立刻滚出去!」玻璃碎裂的声音立刻从病床上引来一阵咆哮。
有些心不在焉的谢杰安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当真转身要走──她想去叫人来把地上整理一下,这里乱成这样对病人实在太危险了。
她很认真地犹豫着,认真到对方听到她的抽气声,立刻转过他背对着门的脸,既惊又怒的黑眸瞪着她瞧,她都丝毫没察觉。
「站住!」咆哮再出。「谢杰安你给我回来!」
像猛然被点醒了,杰安猝然抬头,转过身来。
老天,是他!杰安眼眶一红,她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躺在前方……嗯,怒瞪着她。
为什么?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气?是不是在怪他会发生那样的车祸都是因为她?
像被突然浇了盆冷水,杰安原本想冲上前的身子,硬生生的留在原地。
「你……李桦说你不好。」她很想跟他说她很想他,但是他那张不甚友善的怒容,让她不由得先说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是不好,是很糟!」他的四肢全裹了石膏,就像个稻草人般被钉在床上动弹不得,怎么会好?!
「对……对不起。」都是因为她!
「你是该说对不起!」他吼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个病人。
「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可以现在马上走。」他吼她的样子让她忽然觉得好委屈,她也不希望他发生这样的意外啊!
「妳敢?!」脸色依旧苍白的男人,马上威胁低狺。
「你看来并不高兴见到我。」紧咬着唇,她瞅着他凶神恶煞般的表情。
「该死!我没有不高兴见到你!」
「你有!」呜,都写在脸上了还没有?「你很生气!」
「妈的,我说没有就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直对我又吼又叫的?还一脸像见到仇人似的凶恶表情?」呜……她都已经在反省了,她都已经快被对他的内疚给淹死了,他还要这样让她难受!
原本还打算继续狂吠的男人猛地一怔,他看着两行清泪,轻轻滚出了一双水汪汪的媚眼,徐缓地从粉颊滑落。
霎时,前一刻还一副穷凶恶极的男人,下一秒只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给突然掐住了一般。
「妳……咳!」唐正浩不由得清了清喉咙。「你别哭……我不生气就是了!」
「你承认你生气了?」水亮亮的眼儿指控着他。
「我承认我刚才是很生气……」但是现在被你该死的泪水浇得剩一半了……妈的,他痛恨她的泪水。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承认?」他可以骂她呀,但他不可以一边说不生气,一边却对她又吼又叫!
「我刚刚已经说──」该死!唐正浩诅咒地深吸口气。「我们一定要这样隔空喊话吗?我的头好晕,你不介意站过来这边吧?」他呻吟地闭了闭眼。
这状似痛苦的呻吟马上勾起了杰安的愧疚与焦虑,她立刻冲到了病床旁。
「怎样?是不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她担忧地捧住他的脸,焦急的泪水眼看又要掉下。
老天,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女人其实是水做的?唐正浩不禁紧皱浓眉。忽然他阴鸷黑眸又深深的一沉,因为他发现眼前的螓首娥眉明显削瘦了一大圈,神色憔悴而脆弱……妈的!到底谁才是病人?
「看着我的眼睛,还有,不许再掉泪!」心一揪的同时,他的坏心情不由得又飙了起来。
呃……她轻轻一怔,深吸了口气,双眸很听话的与他凝望。
「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知道我为什么像个喷火龙似的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知道我为什么要威胁李桦去抓你来吗?那是因为,从我清醒的那一刻起,我始终等不到我想见的那个人!
「你知道一个人被迫束缚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心又急急挂念着另一个人,然后却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不能做的那种无助感吗?你让我在这张该死的病床上等得焦头烂额,你让我等得火气一天比一天飙涨!你为什没来?我转进这里已经七天了,你竟然连来看我一眼都没有,为什么?」
「你是因为这样生气?」是这样吗?她的水亮灿眸睁得又大又圆。
「妈的,不然你以为呢?」怨夫继续狂吠。「当时你气冲冲的摔我电话,我醒来后又一直等不到你的人,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像个疯子一样胡思乱想,以为自己康复后想找人解释也许得到南极去了!还有,李桦为什么说你的手机和家里电话始终打不通呢?」
「手……手机一个礼拜前在浴室被我摔坏了。」都怪她当时魂不守舍!「电话则……则被我扯坏了。」
天晓得,她压根已经忘了这件事,直到今天早上她要用电话时才想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是因为我!如果我当初没说出那样任性的话,你也不会去鬼门关前走一回……我……我内疚得始终找不到勇气来见你,我……我怕……」
「你怕我责备你?」他讶异地瞪着她。
「……」泪水濡湿羽睫,轻轻一颤。
「该死!我从没他妈的责备你的意思!」这就是她让他在这张床上急得快疯掉的原因?这可恶的女人!
「不,就算你不责备,我还是难辞其咎,我──」
「妈的!你根本就不需要感到内疚!」厚~~他依旧痛恨这女人乖宝宝好学生的一面,顽固不化的就爱钻牛角尖!
这一声暴龙似的怒吼,吼得双眼湿润,神色自责不已的人儿一怔。
「你……」谢杰安忽然很认真很认真地打量起他来。「说话的样子好奇怪……」
「哪里奇怪了?」他没好气地瞪着她,语气收敛了不少。
「就是……就是嗯……你知道吗?你还没出车祸前说话的样子比现在绅士多了……不,其实我要说的是……是……」
「是什么?」他低哼催促,黑眸后方闪动着某种光亮。
她盯着他良久,眉头打结地轻道:「为什么我会觉得你现在吼人的神态,和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大浑球唐正浩很像?」
一口气说完,杰安没发现自己停住了呼吸。
「妈的,因为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大浑球唐正浩!」
她惊喘一声,杏眸睁得又圆又大。
「所以我说你根本毋需感到内疚,因为我经过这么一撞,所有忘记的事也全被撞回了这个脑袋里。」
咦?这回她连樱桃小嘴都忘了合上。
「不过你可别高兴得太早,等我双手一旦重获自由,你看看我怎么用它们来替我这几天所受的折磨讨回公道,你这令人生气的女人!」
唐正浩暗自发誓,他绝对会用自己一双手打得她屁股开花,下不了这张床,绝对!
至于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被威胁的谢杰安呢?
哦,给她一分钟的时间吧!因为她还处在万分震惊的状态下。
不久,时间刚好就是一分零一秒!
「啊──」一阵承受剧痛的咆哮,突然从一扇雪白的门后方传了出来,在走廊上震荡着。
病房里,来不及出声阻止爱的拥抱的可怜男人,只能龇牙咧嘴的期望自己的肋骨够强壮,不会被压断。
妈的!真是痛……他妈的痛死他了!
尾声
真相之一
从杰安那里知道母亲的事后,便让人暗中展开的追查工作,随着唐正浩记忆的回复而停止了,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记得当年,他那个在酒店上班的母亲坑了几个放高利贷弟兄的钱,结果弄得被人追杀,在逃亡中失足摔落山谷,身亡。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件事,被坑钱的人心有不甘,于是差人下乡找上他,说他母亲在他们手上,要他准备好钱,否则就宰了他。
隔天早上,他依约前往指定的地方,浑身上下只带命一条,那些人一见到他,便要他立刻拿钱出来,他说,要先见到他母亲!结果对方仗着人多势众,直接说出他母亲早在前一天就自己摔死了。
那一瞬,他什么都不能想,一心只想砍死那几个王八乌龟蛋,于是抽出了预藏在背后的开山刀,想也不想地便冲了过去!
在混乱中他被对方砍了几刀,最后还被对方从海边的山崖上给踢了下去。
当时,他只记得摔下去的时候,头部曾狠狠的撞上了什么,接着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 ☆ ☆
真相之二
出院的那天,唐正浩和李桦也同时恢复成自由之身。
订婚原本就是权宜之计,爱玩乱点鸳鸯谱的老人家,向自己最欣赏的养子和打小如女儿般疼爱的侄女谎称,自己得了绝症将不久人世,希望他俩在他老人家离开前能完成自己这桩小小的心愿,亲眼看着两人手挽着手一起步入礼堂的样子。
对此,唐正浩很难去推却,毕竟老人家对他有再造之恩。
对此,李桦很难去推却,毕竟从小失去父母的她,老人家对她而言犹如亲爱的父亲般。
因此,两人决定先以公开的订婚仪式暂时安抚他老人家。
老人家自认计谋得逞,在养子出院的前一晚,忍不住找来收贿共谋的医生一同开怀畅软。
在几分酒意的驱使下,老人家在病房里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的聪明,丝毫不知道来探视他的侄女刚好就站在门外。
李桦很生气!气得除了骂他老糊涂之外,还差点连业务经理一职也不干了。
于是,一场闹剧被迫喊停。
☆ ☆ ☆
真相之三
今晚的夜色很美,仿佛全部的星星都跑出来了一般,将夜空点缀得灿亮无比。
「我有个放了好久的问题想问你,你告诉我好不?」
窝在一星期后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胸前,她望着阳台外的夜空,忽然想起搁放心头已久的疑惑。
「什么事?」男人漫不经心的气息,回旋在她耳畔。
她微微轻喘,简略地说出十几年前的那一夜,她瞧见他一人独坐在窗口哭得好不悲伤的一幕。
「你看见了?」他讶异地抱紧她,暂时停下挑逗的轻吻。
「嗯。」
「……说了你可不准笑我!」沉默片刻,他要求道。
她微微一怔,然后点头。
「外公病重把我交给我母亲带走时,给了我一只金黄色的天竺鼠……那晚不知为什么它突然暴毙了。」
「所以你才会哭得那么伤心?」她讶异地道。他给的答案出乎她所有的猜测之外。
「对,全是因为一只老鼠──你说好不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