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行?」沛儿蹙起眉。「这样对大家都好。」
「好个鬼!」九妹气呼呼地嚷:「换了是你,你愿意吗?」
「倘若能保住一百八十几条人命,」沛儿理所当然点头。「当然愿意。」
「你--」
「你们不用吵了,这件事只有你们二哥自己才能决定。」崩雷叹息着说道:「二弟,你考虑得如何?我先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打算休了无药,那么她决不可能再回头的。」
邦堰猛然一震!
「为什么?我真不明白,这是权宜之计啊!」沛儿摇摇头。「二嫂性子未免太过刚烈。」
「你真是笨啊!如果二嫂不是性子那么刚烈,她当初怎么会自己找上门来?还当着数百人的面阻止二哥成亲?她的性子若不是如此刚烈,又怎么会当面给温学玉那小贱蹄子难看?二哥又怎么会喜欢上她?如果二哥真的休了二嫂,对二嫂来说就是二哥不信任她的医术,反而跟宫里那些没脑袋的人一样听信馋言,既然是这样,二嫂为什么要回头?」
九妹一口气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转而一想,又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哭泣道:「二嫂真的好命苦!好不容易能跟二哥在一起了,却又发生这种事……二嫂……二嫂真的好可怜啊!」
「这只是未雨绸缪,只是权宜之计,难道真的叫二哥拿我们全部人的性命跟他赌吗?若是真的不幸太子出了什么事,为了二嫂一个人我们全都得陪葬,难道这样真的比较好?!」
「不要吵了!」
卓邦堰深吸一口气,沛儿跟毓儿一个就像他的理智,一个就像他的情感,两相斗争之下,这两天他已经饱受折磨,再也禁不起任何吵闹了--
「二爷!」竹儿慌慌张张冲了进来,颤抖地说道:「王丞相请人送口信来。」
卓邦堰的心登时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口信怎么说?」他强忍着恐惧,易砒牙问道。
竹儿颤抖着,还没开口泪水已经盈眶。
「……差人说,请卓二夫人立刻走,走得越远越好……」
厅堂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好半晌之后,卓邦堰才终于开口,咬着牙,闭上眼睛冷道:「开祠堂,现在。」
他们全都愣住了!
「二哥!」
「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二弟,你至少跟无药说清楚,她什么事也没做错,你这样对她……你这样对她未免太过残忍!」
卓邦堰无言地望着窗外蓝天,却什么话也没说。
有什么好说的?说他为了顾全其他人的性命?说他真的不相信她的医术?说他真的很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说他多么渴望与她白头偕老吗?
那都是废话……
既然是废话,又何必说?
※ ※ ※
嬴了!终于赢了!
温学玉脸上终于又绽出如花笑靥。
「看来圣上应该很快就会下诏书,要君无药为皇太子偿命!」温尚书笑着说道:「乖女儿,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还早。」她笑着说道:「爹啊,咱们还得重新筹备一个婚礼啊,我要一个比上次更大、更隆重的婚礼!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温学玉才是真正卓府的当家夫人!」
「呵呵呵呵,爹知道!但总得等这件事平息过去。」温尚书叹口气道:「卓邦堰现在一定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吧……」他脑筋一转,突然眯起眼。「如果那小子不肯休掉君无药怎么办?万一卓府给抄家灭族」
「那也是他们自找的。」温学玉冷哼一声回道:「如果他们真的被抄家来族,爹自然是领头前去封了卓府的人吧……」她淡淡笑了笑,若有所指:「爹,到时候该怎么做,总不用女儿教您了。」
「这……」温尚书有些无措。「玉儿……你是要爹中饱私囊?」
「这不叫中饱私囊!」温学玉没好气地回道:「这叫家产移转!哼!卓府的一切原该就是我们的,什么时候拿还不是都一样!」
「这……」
「这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爹,如果卓府真的被抄家,那就是您翻身的好机会,如果您心软下不了手,等圣上发现亏空的国库……您想圣上也会心软下不了手杀您的头吗?」
温学玉懒洋洋地审视着自己那双纤纤玉手,脸上温柔的微笑竟然没有消失,就好像她正俗砒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似的。
温尚书叹口气,他知道女儿说得对,只不过……当他看着从小娇生惯养、细细呵护长大的爱女,突然感到一阵阵寒凉……
他这女儿……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这杀人不眨眼、这冷酷无情的女魔头,到底是如何被教养出来的?他想着献砒,不由得感到一阵欷虚。
「呵呵呵呵……我真想知道卓邦堰要如何写那封休书。他可不能提到因为君无药医术不良,得撇得乾乾净净才成!那……该写什么?」温学玉笑意灿灿,双眼闪闪发亮。「就说君无药不守妇道,说她荒淫放荡……呵呵呵呵……这才能让全京城的人、心服口服!呵呵呵呵!真想看看君无药脸上的表情啊!」
※ ※ ※
……素日多好淫欲,难渡悠悠众口,有辱卓氏门楣……
一封休书,雪白地躺在她面前,上面是夫君龙飞凤舞俊雅的字迹,端端正正写着:今与仳离,今世永绝。
君无药木然地望着那封休书,一句话也没说,一滴眼泪也没掉。
周围的人看着她,鸦雀无声。
就这样了?开了祠堂、写了休书,就这么结束了?
昨天才深情缱绻,今天已经恩断义绝。
「二嫂……」九妹忍不住哭了起来。「二哥也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
君无药看着堂上高鬃砒的卓邦值,他面无表情,他们全都面无表情。
「二哥得为全族的人着想,二嫂--」
「别说了九妹。」
卓邦堰终于开口,他声音嘶哑,强忍着冲上去猛力撕碎那纸休书的欲望,紧紧咬住牙关,让自己还能保持镇定。但只要朝无药望上一眼,他所有的力量都会崩溃。
「外面已经替你备好轿子,会送你回国手庄,你收拾收拾,走吧。」
「二哥!」九妹哭叫起来:「别这么绝情!你们怎么彰瘁绝情?」
君无药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只是静静地转身离开了祠堂,走起路来像个无灵魂的尸体--
她都明白,知道邦堰为什么休了她,只是当她看到休书的那一刻,她的心已死。
「慢着。」卓邦堰唤住她。
四目交接,里头都没了感情。
「那封休书,你带走。」
九妹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好大!那一抽气,将卓邦堰跟君无药的心都给抽得粉碎!
无药走了回来,木然地拿起那封休书。
她终于抬起眼,静静地开口说道:「既二心不同,今与君绝……生与君绝……死与君绝。」
卓邦堰惊喘一声!
君无药霍然转身,大步离开了卓氏祠堂。
她没上卓府为他准备的轿子,从此也没再踏进卓家大门一步。离开祠堂之后,她便消失了,像是消失在人世间一样,再也没有消息。
※ ※ ※
「圣旨到!」
来了。
卓府上下全恭敬在门口迎接,大部分的人脸上都写奢极度恐慌。
送来圣旨的太监等所有人全都到齐,左看右看,突然蹙起眉问:「请问卓二夫人?」
卓邦堰浑身一震!终于还是来了吗?
他低着头跪在地上,易砒牙闷声道:「卓府已经休了君无药,从此再没有卓二夫人这个人……」
九妹啜泣的声音隐隐传来--
太监诧异地望着卓邦堰。
「卓二爷,您当真休了君无药?」
「是。」
「那……」太监耙耙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声跟旁边的人商议了会儿,想了想之后清清嗓子开口:「既是如此,那么这圣旨不用接了。」
卓邦堰抬起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太监将圣旨交给一旁候着的小太监,算是卸下了送旨官的大任,这才走到卓邦堰跟前,叹口气道:「二爷,您怎么休了二夫人?」
卓邦堰说不出话来。
太监看着他惨白的脸,隐约也了解了大概。他叹口气摇摇头道:「你们真当圣上如此昏蒙无能么?当初说七天,日子没到之前圣上怎可能单凭一面之词做出圣断?唉唉唉!你们卓府这次可做错啦!大大的错啦!」
卓邦堰木然站着,脸色一片死白而身躯摇摇欲坠。他孔砒太监的脸,从那张嘴里吐出来的每个字对他而言都像是雷击!
错了……错了……大大的错了……
太监摇摇头又摇摇头。
「太子的病好多了,不但醒了过来,而且还可以略进饮食。御医们眼下全都改口,说没见过如此神医啊!」
「天哪……」
「唉!再奉送你们一个消息。温尚书已经被打入大牢啦!他侵吞国库、欺君罔上,圣上老早注意他了。昨儿个夜里,国库官将他侵吞国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圣上龙颜大怒,立刻将他打入大牢,这次他就算不死也得远配边疆……」
他没听到太监后来的话,他只知道自己的世界就这么毁了……就彰瘁让他给亲手毁了。
第十章
国手庄。
破败的庭园里有不少工人正在进进出出,几名看似工头的大汉呼呼喝喝责令他们赶工。戚妈站在院子里,又是感慨又是高兴!
朝廷下令重整国手庄,这一个月来不少工人进驻这里,每天都热闹非凡。
前几天县太爷还命人来请君老爷前去吃酒,说是多年不见,想看看君老爷是否风采依然。
老爷子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从他光采的眼神可以知道,他也觉得骄傲。国手庄终于恢复了昔日荣光。只是……小姐呢?
「神医国手」的匾额,朝廷又命人重新打造了一面,上面有着皇上亲笔手迹,甚至还有一面小小的御赐金牌;送来金牌的公公慎重地告诉老爷,淖砒这面金牌,将来进皇宫免查。
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全天下这样的金牌恐怕只有彰瘁一面。
公公说,这是为了将来若有紧急医情,要请神医国手火速进宫的时候用的,免得耽误了病情。
老爷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那是他的女儿啊!
继承了他非凡医术天赋的女儿……只是小姐呢?
小姐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京城来的人对这件事一直避口不谈,好像不想多提这件事似的。他们只说小姐嫁了京城首富卓家的二公子,这话题就到此为止。
戚妈真是好烦恼啊,小姐到底在哪里呢?她多想请老爷派人去找找,朝廷送来好多金银珠宝,他们不愁没有钱找小姐。
老爷嘴上不说,但他心里一定也很想念小姐吧?
小姐走了都快一年了,常常看到他孤单坐在门口,失神地望着远方的小路,那表情啊,就是一个期抛砒女儿归来的慈父。
「喂!你们是谁?这里不许闲杂人等进来!快出去,」
「我……」
戚妈回头,正好看到无药憔悴的身影,她惊喜焦急地狂奔起来!
「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老爷!老爷快来!小姐回来了!」
无药站在门口,一身风霜憔悴,看到戚妈,她的泪水顿时扑簌簌落下,喉间一紧,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姐小姐!」戚妈冲到门口,无药的眼泪哗地奔流而出。
「戚妈……戚妈!」
戚妈紧紧地抱住她,不断地拍着她的背,慌得手足无措!她想说话、想安慰,但不知从何说起啊,到头来只得化作哽咽一句: 「傻孩子,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 ※ ※
夜深了,哭了半天的无药突然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呆坐在庭院里的树底下发呆,她什么话也不说,像是流乾了泪水,也流乾了灵魂。
屋子里靳宝笙将过去一年所发生的事情全说给君圣叹听;老国手不断叹息,心疼地望着院子里的女儿。
自己已经醉了整整十八年?现在清醒……似乎晚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想……卓家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靳宝笙叹息一声道:「半路上我们已经知道皇上没有责怪无药的意思,更知道无药受封『神医国手』,在下也曾劝过无药回头,可是她--」
「无药不会回头的。」君圣叹苦笑一声。「无药这丫头脾气太硬,老夫自己知道,当年她离家出走也是如此决绝。」
「君大夫--」
「别再叫我大夫了,老夫早已封了医箱。」
靳宝笙叹口气。「无药也说此生不再行医,难道君氏一门真的从此无医无药吗?」
君圣叹摇摇头,望着独坐在前院树下的无药。
「要无药回头……难矣……卓家做的没有错,换了是老夫,老夫也不会为了无药一人赌上所有人的性命。」
「但无药对卓邦堰有救命之恩!更何况当时朝中还有王丞相大力支持无药姑娘,他们这么做未免--未免太过无情无义。」
「无情无义总比被抄家灭族好。」
靳宝笙无言。一路上他也想过许多次,如果他与卓邦堰立场互换,那封休书他真能不写吗?
卓家开祠堂休离君无药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当天晚上他已经等在卓府后门,果然看到无药踉踉跄跄狂奔出来的身影。
那天晚上她狂哭、狂笑,简亘像个疯子一样,他阻止不了她,只能不断在她身后追逐,在她气尽力虚的时候将她带回草木堂。
之后的一场大病,险些夺去无药的性命;为了救她,草木堂内所有的珍稀药品全都用上了。只不过,他虽然救回了无药的身子,却没救回她的灵魂。
「这只能说是无药的命……注定了这孩子一辈子命苦……」
「不,无药姑娘不该命苦!宝笙恳请伯父将无药许配给在下!」靳宝笙双膝一弯,登时跪倒在地,诚心诚意地说道:「宝笙不才,虽然宝笙没有无药姑娘的医术,也没有卓家的财势,但宝笙愿今生今世、水道照顾无药姑娘,绝无二心!」
君圣叹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许久之后才叹口气造:「靳公子,你与小女相识已久,你认为她可能改嫁于你吗?」
「这……」
「这就对了。虽然无药从此不再回头,但她也不会嫁给你。老夫说这句话,你想必不服气,这也无妨,你就在国手庄住下来吧。如果你愿意,住一辈子也无妨。」君圣叹淡淡一笑道:「但老夫敢跟你打赌,就算你住一辈子,无药也不会嫁给你的。」
※ ※ ※
「无药居」空荡依旧……药香不再飘扬,佳人倩影也消失无踪。
竹儿每天来这里打扫,窗明几净的无药居看起来更加令人感到凄楚。
无药走了多久了?
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一生一世?
他的灵魂啊,早随着无药离开,只留下无限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