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呢,正常的女人在遇到这种情況之下,不是吓得尖叫跳脚、夺门而出,就
是昏倒,而就西门家的小姐而言——她理应归于「不正常」的吧?
什么?!瞪着脚旁东聞西竄的齷齪大东西,西门少钰既没尖叫,也不跳脚,更
别说昏倒!她只是厌恶地努努嘴儿,然后提起两旁裙角,露出细致白皙的小腿肚,
扬腿,就像踢球似的,狠狠地往前一踢——
「砰!」重重的一记闷响。可怜——不,应该说是不幸的老鼠,摊平的身子顺
着长满青苔的墙壁缓缓滑落至地面,三魂六魄尽失地昏死在角落里。
什么玩意嘛!看到我,别人闪都来不及,只有你!还一幅耀武扬威地出现在我
面前,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西门少钰细眉轻挑,不屑地轻哼。瞥了鼠辈一眼,她拎裙上前,在蜷曲的身子
前停住「天儿?」她试探地唤道,却没有回应。「天儿?」音量不觉地提高,但,
结果还是一样。
西门少钰蹙起额眉,干脆将上半身向前倾,让自己那带俏的娇唇离蜷伏在弯起
的膝蓋里的头仅隔一寸,「天儿,是我!你听到了吗?天……」
急唤的数声部换不来任何回应。西门少钰蹙起柳眉,揣测不安地猜想着:糟糕
!天儿是不是已蒙主寵召?
她正想着,黑色的头顱终于有动静了。虽然动作是微乎其微,但眼尖的她仍察
觉到。
悬在胸口的石头落下,西门少钰不禁松口气。她可不希望天儿有什么万一!在
这段相处的日子,除了少言、孤僻外!其实她的性子还算忠厚。毕竟自己对她要求
之事,就算「有点」过份,她不都应允自己——虽说大部分皆是勉为其难。
所以说呢,就凭她对自己的「忠诚」而言!自己敢断定天儿绝非恶人!或是…
…但,她实不该对大哥隐瞒她真正的「身份」!欺骗与谎言,向来是大哥深痛恶绝
的!更别提「又」是位女人的谎话。
「天儿!」西门少钰迟疑地盯着又失去动静的脑袋瓜,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否尚
有气力听进自己想说的话。
「右护法说你——呃,『你』是位姑娘。其实,我大哥并非真的如此冷酷无情
的。以前他可是位温柔体帖、拥有一张和煦笑脸的兄长」如果没有「她」的背叛的
话!西门少钰自忖地叹口气,继续道:「所谓,事出必有因!大哥的改变是有原因
的,希望你别怪大哥……对了!」
她突地忆起自已此趟前来的目的。她低叫一声,由袖口內摸出两个饅头,将它
们递上前。
「瞧!我带来饅头让你充饥。来,拿去」她压低音量,探手搭上紧紧盘握在膝
上的双手,想将手里的食物递给她,但手下所触的肌肤却令她心惊地瞪大眼,因为
手下的肌肤摸起来是如此地灼汤!
西门少钰大叫:「天儿!」高呼声终于引起半昏半醒的人儿的注意。天儿缓缓
地,似乎一个侧头的动作就用尽她全身的气力般。她艰难地抬脸,视线模糊的望着
来者不甚清晰的面孔,字句艰难地哀求着。
「水……给我水……我……我要水……水……求求你……给我……水──」
顫抖的手来到中途又体力不支地垂落身侧。干燥的双唇早因水份的缺失,而失去了
先前的红润,有的也只是两片触目的灰白。
天儿的哀求声也由低嗚转为无声的吶喊。西门少钰将视线由门口那只干裂的破
碗收回,望向天儿微侧的脸,在这湿冷的房里,她竟感到有股热浪迎向自己的脸庞
。
瞪着那张通红的面孔,西门少钰直觉地伸手探向天儿的额头天啊!掌下駭人的
热度吓坏了她,她慌地抽回小手,嘴里又是一阵低咒。她跳起身,神色张皇地拎着
裙摆沖出牢房。
「来人啊!来人啊!」她一路大声疾呼。
「发生何事?小姐?」獄卒惊慌的表情,倏地出现在她面前。而他后头则紧跟
着两位手持武器、全身戒备的侍卫。
瞪着眼前草菅人命的傢伙,西门少钰顿时怒火中烧的指着他,「你这该死的傢
伙!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快去找大夫来!」
先是指着自己霹哩啪啦地骂着,这会又要自己找来大夫,难不成……「小姐,
你该不会受伤了吧?」獄卒惶恐地将西门少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心想:她要有个
闪失,自己可人头难保啊!
「受伤?受你个头!你要害本小姐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马上叫你人头落地!」
说完,她一把拔下原本插在他腰侧的那把长剑,剑尖向着地。
错愕圆睁的眼瞪着鼻前的利器,獄卒再也不敢有丝毫片刻的迟疑,他大叫:「
是!小的马上去!」深怕那支晃动的剑,不小心划花自己的脸,他白着一张脸,疾
疾地离去。
獄卒高壯的身躯即将消失在梯口时!西门少钰忽地记起一事,她对着背影大声
喝道:「把大夫带到『璇宫』 !」
然后,她挥手招来其他两位侍卫,「你们跟我来!」提起及地的裙摆,踩着焦
急的步伐,西门少钰朝牢房迅速走去,心头倒将该如何向大哥解释之事给忘了。
* * *
高烧惊人地持续着,直到第八天才渐有缓退之狀。而多日在一旁服侍的众人们
,原不乐观的以为那瘦弱的身子再也禁不起时热、时冷的磨人折腾,在惊见床褥上
的人儿终有好转时,皆免不了长吁地松口气,因为「西丘之城」的少城主于昨个晚
上离去前丟下这么一句——她若没了命,你们小心脑袋搬家!
平稳的语气与他的神情一般冷,且锐利的不能忽视其中威胁的真实性。
虽说他们着实不明白少主何以对一名囚犯持着如此不合常理的关心。每晚,少
主在就寢前总会先移驾至「璇宫」探视,然后又蹙额离去。
不过,不管如何,她病情的稳定总是他们的一大福音,毕竟善变的性子恍如诡
异的天候般的西门少主,他们可惹不起啊!
* * *
三日后。
精雕着细致花纹的窗櫺前,凸出的一小方,两、三只身着艳丽彩绘的七色奇鸟
,时而轻跃,时而轻挥羽翅,时而抑颈低嗚地嬉闹其上。
轻脆的鸟嗚声宛如细长的铃响,唤醒了趴臥在软褥上的人儿。
沉压在羽毛枕头里的黑色头顱动了两下,它缓缓转向泛着金光的窗口。两旁随
风轻飘的丝白布幔,扬起阵阵刺人的光芒,天儿反射性地瞇起双眼,前方刺目的光
线令她感觉不舒服极了。
今儿个,是她数日以来,首次以清晰的头脑所迎接的第一个清晨。天儿感觉距
离自己上一次的清晨,似乎有一世纪之久般。
待沉闭的双瞳逐渐适应这片耀眼的光亮之后,天儿抬眼,将洒满一室曙光的室
內,细细地打量着。
富贵不华丽的摆设,简洁却不失雅气,两旁精巧的台沿端立箸手工细致的罕见
宝石、饰品﹔精雕的窗櫺前垂落着白皙无瑕的薄纱。如梦似幻的仙境,女性化的巧
物,柔美的境界让人触目即知此室该是姑娘家的閨房。
这是哪?自己怎么会在此─陌生的环境显得如此不真实,天儿几乎认为自己彷
如置身在梦境中。她试着移动僵硬的身子,想要翻转过身,却没料到光是微侧起上
半身,便让她耗尽气力﹔再加上背部因细小的动作就换来刺骨的撕裂感!天儿闷哼
一声,血色尽失地跌回床褥。
该死!低咒一句,背上的痛让记忆如排山倒海之势涌回脑际。天儿记起自己何
以在此,是西门少钰带人将自己架出地牢的。这也是她昏死前仅存的知觉了。
可是……为避免再次拉痛背伤,天儿小心地将脸转向另一边,不解地再次打
量着,疑惑的视线来到门前,正巧房门应声而开,有人在此时推门而入。
一袭海绿轻薄衣裳,外披薄纱的西门少钰轻挪蓮步,跨进房內。她的身后则紧
跟着手捧玉盘的小凤,盘上晶瑩剔透的碗身,其上方貫着若隐若现的白烟,冉冉上
升。
西门少钰的视线投向床的那头,目光迎上那对闪着迷惑的瞳眸,她欣喜的加紧
脚步,移向床边。
「这下可好了!你终于醒来,我正愁着是否该派人再请来大夫呢!」她望着脸
色依旧苍白的天儿,高兴地说着。
「这……里是钰儿小姐的閨房吗?」天儿抬眼望着来者!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气若游丝的声音由她灰白的双唇中轻轻吐出。
「嗯,也可以这么说。此处是位于『璇宫』后方的『别苑』,偶尔我会前来小
住几天,你就安心在此好好养伤吧!」西门少钰在丫环扶来的一张矮凳上坐下,靠
在床边道着。
她的关心让天儿露出感激的一笑,她挣扎地想坐起身,却让一旁的西门少钰制
止。
「小心!大夫要你在伤口愈合的这段期间最好别乱动!否则,再扯开伤口可就
麻烦。」
警告的话才落下,只见天儿闷哼一声,脸色倏地化为一片惨绿,显然真扯痛了
背伤。
「瞧!快躺回。」西门少钰着急地探身扶着因「极」痛而低喘的天儿,小心翼
翼地让她趴回床面。
西门少钰细膩的举止,使天儿对眼前的女孩再度刮目相看,没想到她除了天真
刁蛮得紧外,还有着惹人怜爱的善良性情。
天儿不禁对她投以感激的笑容,然,瞬间却转为苦笑。因背伤再度的扯裂!原
先隐约的疼痛感,如今已转为炽热的抽痛。
天儿的额头沁出冷汗,剧痛在她背后持续着,且愈来愈有加重之势,令她受不
住地咬紧下唇!灰白的唇因此凝出一片红丝,但是她的心里有些话欲向西门小姐澄
清。
「钰儿小姐……我不是有心隐瞒少主的……你要相信我,哦——」
「噓!现在别提这些,别动!」她压回天儿的身子,赶紧唤来身后的丫边,「
小凤,将药汁端来。」
取下玉盘上的瓷碗,西门少钰让丫环扶起天儿的下顎。「来,快将这碗药喝下
。」她将碗口挪到天儿唇前。
碗內盛着八分满的墨绿色液体,暗沉的色泽,除了令人皱眉外,还飘散着一股
难聞的异味。天儿直觉地避开那玩意儿,两眼视它是毒药似的瞪着。
西门少钰知道这汁液看起来确实难以入口,不过,古训——良药苦口。所以,
她勸诱着脸上摆明「别想我会喝它」的表情的天儿。
「此药除了能镇抚神经外,亦有缓和剧痛之疗效。药性奇佳,乃我宫中之圣品
。不过!它每次的药效只有四个时辰,药效一过,就无法镇住你的伤痛,先前就全
靠它方能缓和你的背伤及消炎止痛。」
听完她的一番话,天儿犹疑地盯着前方这碗看似噁心之至的「圣品」。背部的
抽痛果真愈是加剧,她感觉伤口上方的绑带逐渐湿润。
算了!忍一时之「苦」,总比受长久之「痛」来得好吧!希望这乌漆抹黑的玩
意儿尝起来不会像聞起来这般噁心。
內心交战数回合后,天儿一咬牙,脖子像被人架了把刀似的,心不甘情不愿地
张口喝下西门少钰捧在手里的「圣品」。
「唔!」吞了数口后,天儿再也受不住地推开碗,并难受地呻吟。天啊!它比
想像中的更加难以入口,汁液苦不堪言外,扑鼻的异味更让她扭曲了脸。
她娘娘的!就算自己的背伤就此潰烂,她发誓,她再也不会去沾那鬼东西半滴
!甚至别让她再看见它!
可是不到片刻!天儿的背部不再那般地剧痛难挨了。但她发觉头部却愈来愈沉
重!神志开始变得游移不定、恍恍惚惚,眼脸不由自主地连眨数下后,犹如鉛重般
地缓缓垂落——天儿再度蒙睡神所唤,云游梦乡去了。
西门少钰满意地望着床褥上沉睡的面容,知道「乌石」的药性已发挥作用了。
她唤来门外的丫环,趁着天儿昏睡之际,让两旁的丫环协助小凤将已滲出血跡的白
布条换下,重新裹上药膏。
第七章
「乌石」确实地发挥它极佳的疗效!经过半个月的静心调养,原本血肉綻开的
肌肤已开始结痂愈合,身子亦不必像前些日子唯恐弄疼伤口而趴着睡。
一个多月来,天儿除了只能「帖」在褥上外,根本不能有所移动。天啊!那种
日子她真的过怕了。
所以,天儿決定溜下床来走动、走动。她抓开身上轻如毛羽的柔被,坐起身来
,将双腿由床上缓缓挪至床沿,小心地垂落至铺着毛氈的地面。
背伤虽已好了大半,体力却尚未恢复,仍旧虛弱。而原就纤细的身子,在经过
这场大病的折磨后,更显得不堪一击!所以,当天儿试着站直身子时,猛地一阵天
旋地转,双腿亦承受不了重量地晃了两下,她惊慌地赶紧扶住床柱。
该死!低咒一句,天儿合起两眼,待晕眩感退去,这才睁开眼睛。将室內打量
一番后,天儿见圆形的茶几上摆着一壶茶水,她顿时觉得口干的紧。
天儿先是探试地踏出一小步,见身子无礙,不再有先前的不适感,这才又缓缓
移动双脚朝茶几走去。
「哎呀!你怎么能随便下床走动。」高八度的惊呼声由门口倏地传来,吓得那
双方触及几沿的手,反射地收回,改捧住心口。天儿愕然地望向门口。
手持圆盘的丫环,焦急地把盘子摆在一旁,赶紧繞过桌旁来到天儿身侧,两手
将她扶回床沿坐下,并略带指责地念着。
「钰儿小姐吩咐过,要姑娘别乱动的!你这一动,要有个闪失,岂不让做下人
的我不好交代?」说完,丫环转身,走回几前端来一只玉婉,「来,姑娘趁热把药
喝了。」她将盛着汁液的碗递过去。
接过它!天儿盯着手里碗內的褐色液体,冒着热气的汤汁模糊了她的视线。它
看起来的色泽与聞起来的气味虽比那「乌石」好多了,不过,却也苦不堪言。半个
月来!每天四帖,她几乎喝怕也看怕了。
天儿迟疑地愣了片刻,她抬头朝丫环露出虛弱的一笑。「我想待它冷了再喝。
」她将碗搁在床前的一张小方几上。
「可是」丫环望了被摆在一旁的药汁一眼,「钰儿小姐要我亲眼见你喝了它。
再说,药涼了可就更难入口,这——」丫环面有难色。
「别多心,我会将它喝下的。」天儿正色地保証,然后又解释:「因为刚醒来
,胃有些难受,所以我想待会再喝它。」她平静的神情,让人瞧不出她葫芦里到底
卖什么药?举棋不定的丫环眉头深锁,半晌后,才勉强应道:「好吧!那么,稍后
我再过来取回碗盘。」
飘扬的裙摆自门檻前消失,脚步声亦渐行渐远,终至无声。
确定丫环已离去,天儿的视线由门前移向身侧的小方几。盯着那碗令自己受怕